第七十五章 揚州之守(二)

第七十五章 揚州之守(二)

不管內外如何交困,崇禎第三子定王朱慈炯仍被擁戴為大明監國。新君上位照例大封群臣,馬士英加封太師,史可法加封太保,並列三公。兩人的黨羽故舊隨之雞犬升天,瓜分了朝堂上的所有美缺,自此南明小朝廷形成了內外兩大重臣分庭抗禮的政治格局。

追輯唐王朱聿鍵的諭旨明令發出了,為了縮小惡劣影響,不但弒君之罪由朱聿鍵一肩擔了,就是桂王與潞王之死也都栽到他的頭上,政治從來所謂真相,只有需要與否。

罪名是定下來了,人卻是抓到的,其實馬士英很清楚是那家勢力在支持庇護朱聿鍵,宮中內訌時鄭森就站在朱聿鍵在身旁,只是對於遠在天邊的福建他實是有心無力,所能做的唯有去信嚴詞申斥鄭芝龍一番。

朱慈炯監國的次日一早,心憂江北的史可法便迫不及待地帶兵離開了。

江面上千帆爭競,船上的萬餘江北兵卒戀戀不捨地向六朝古都投去最後一眼,與來時相比他們的腰包普遍大鼓,各級將佐身邊還多了些新搶來的良家婦女,出於某種妥協沒有人敢奪去他們的獵物,就是被擄女子的父兄夫家趕到了碼頭,又有幸找到人,也只敢以金錢相贖,沒有那個運氣的,就唯有自求多福了。

從前讀史,羅虎總在詫異弘光朝坐擁東南福庶之地,何以會滅亡如此之速,可看着眼前的場景,他明白了幾分。

最大最豪華的官船內。

江上的風浪頗大,船體搖晃得很厲害,可史可法寧可時時繃緊著身體,也要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態。

在感情上講,史可法是寧可死上一百遍,也不願放棄為崇禎復仇。可理智又告訴史可法以南明如今的孱弱,滿清的狼嘴下生存下去。必須依附與雄踞西北的流賊。

真正說服史可法的卻是馬士英為他送行時那番交心之語:眼下大明好比一個已經斷了氣的人,只是棺材板沒有合上。憲之啊,你我這些臣子地大節就是讓大明正式下葬那天來得晚些再晚些,為此便是飲鳩止渴,就是背上千古罵名,亦要甘之如怡。

想到十五歲的現任監國。史可法更有一份不足與外人道的憂患。人都說定王仁懦,今日見了,定王於進退揖讓間對閣臣們也煞是尊重,可史可法卻從朱慈炯的眼底看到了一團火焰,十幾年宦海沉浮,他對那火焰的成色再熟悉不過了,那是慾望,是控制一切的慾望。再聯想到崇禎皇帝未曾登基前對魏忠賢地虛與委蛇百般討好,史可法於不寒而慄間已是汗濕重衣。難道大明註定就是要亡在君臣間的爭權鬥法上。

想到硬擠上船隊地羅虎和他麾下地數百騎兵。史可法地心情才稍稍輕鬆了點。少年得志。就逞強好勝為自己所屬地陣營。也為自己爭個臉面。出個風頭。大不了在戰事吃緊時將這些客人統統送回金陵。免得羅虎死在江北。平白壞了兩朝地關係。

或許是太耗心神了。浮想連翩中史可法竟在椅子上睡著了。那呼吸綿密而極富規律。一如他地行事為人。

隔壁艙房地羅虎那想到自己會被史可法當成累贅。他可是想做揚州萬民地救世主地。

「真想不到。徐州這麼快就丟了!」羅虎氣呼呼地把一疊南明地軍報摔在艙板上。如果揚州是金陵最後地屏障。那徐州就是揚州乃至整個江淮地區地門戶。門戶如此輕易地洞開委實叫人沮喪。

「殘明地守軍根本就棄城而逃。」正品著一盞香茶地袁文弼地聲音不高。可句句都點在要害上:「徐州城城高壕深卻為四戰之地。周圍一馬平川。一旦被圍便無路可逃。沒有與城偕亡地決心。是守不來。也不敢守地。」

羅虎斜着眼睛瞟了袁文弼一眼。語氣很沖地質問道:「此次南下地清軍究竟有多少人。誰來統兵!」

對這個行事毒辣的野心家羅虎很不感冒,卻又有需要他腦子裏的情報,需要他精準地分析,只得拘在身邊控制使用。

「總兵力二萬八千人,其中有四千滿蒙旗兵,五千漢軍旗兵,其它的都是山東當地的綠營兵!」袁文弼所煽起的金陵兵變本來就是清廷再度南下一個組成部分,對於這些自然是如數家珍。

羅虎沒有言聲。在西抗順軍的同時,滿清能抽出這麼多的兵力實屬不易。他能理多爾袞的心思。以如今地時勢。清廷縱使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在短時期內擊跨順朝,而此時清廷本質上還是一個搶劫團伙。長時間地光死人沒有收穫,別說投靠的漢人士紳看不到希望,就是滿蒙八旗內部也非嚷着退回關外不可,於是乎,多爾袞就咬牙打起了江南主意,能僥倖成事最好,不能成也能掠奪個夠本,好好地給內部打打氣。

「領兵是豪格!」袁文弼談起自己妹夫時可沒有半點臉色:「不過有一人比豪格還值得注意,此人既是大軍的軍務參贊。又是內定的江南政務主持,還是崇禎曾經最信任的股肱重臣。」

「洪……承……疇?!」羅虎當下便把自己對南下清軍力量的估量調高了一倍。這無疑是對洪承疇的個人才能的極大讚譽,卻也是漢民族最大的不幸!

「你地麻煩還不止這些。」袁文弼一副教師爺地臉孔,頗為幸災樂禍:「你欲以局外人的身份介入揚州之役,調和殘明各方矛盾,從而保住揚州,撐住東南半壁,這份心思是好地,卻忽略一些最不該忽略的東西。」

「有話直說!」羅虎居高臨下地喝斥道。

袁文弼毫不在意,只管侃侃而談,指點評說:「江北四鎮中黃得功遠在江西防備左良玉父子,遠水難解近渴,姑且不計。剩下的三鎮倒是都在兩淮,其中劉澤清擁兵六萬,是為最強,可其人殘暴自私,只圖富貴,他不僅不會來救揚州。反倒是投清可期。劉良佐上次清兵南下時曾受重創,元氣至今未復,就算趕來參戰也只能做為游擊偏師,濟不了什麼大用。數來數去,守揚州的主力便只有剛從北方退下來的高傑所部四萬兵馬。我的榆關伯,這個高傑的出身來歷。你總不會了忘了吧?」明未藩鎮多有裹民為軍的惡習,動輒號稱十數萬、數十萬,可其中老弱婦孺每每佔了六七成之多,袁文弼這裏算的只是可戰之兵。

羅虎當然是知道高傑,事實是,袁文弼一提醒,羅大將軍就苦瓜了。

對順朝而言,什麼人都可以招攬,什麼人都可以寬恕。唯獨高傑不行!翻山鷂高傑的渾號)不僅是當年闖營地頭號叛將,更拐帶了李自成曾經的愛妾。從前還猶有可說,隨着李自成的稱孤道寡。過往的那段普通的男女姦情,也隨着上升到皇家污點的政治高度。毫不誇張地說,此次順明攜手,最恐慌地怕還不是東虜雜胡,而是南明的興平伯高傑,其對羅虎這個順朝新貴自然不可有什麼好臉色,更不會被羅虎所拉攏。

可若是不聯合好掌握守城主力的高傑,羅虎根本無法抵制史可法的瞎指揮(史督師在戰略上還行,大局觀也湊和。可具體到戰術指揮,便只有現翻兵書的份兒,其強大可想而知!),揚州照樣是一盤死局。

羅虎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又不願在袁文弼面前示弱,遂轉換了話題。

「對了,我忘了問了,當初要是你拿下金陵,準備怎麼把清軍趕出江南。就憑那幾萬舊明軍隊!」羅虎很清楚。做滿清的走狗只是袁文弼使自己強大起來的手段,絕不是他最終的目地。了解他的後續手段,也許可以借鑒一二。

「五六萬不行,要是百萬之師了?」看得出來,新話題讓袁文弼很興奮,竟然賣起了關子。

不過羅虎自有對付他的辦法:「要我不要,讓翼子進來跟你好好談談。」

「別,千萬別。」袁文弼連聲討饒,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奸狡如他者卻怕死了羅翼地單純暴力。

「易服剃髮!」袁文弼臉上突現異彩。顯然那是他的得意之作:「清廷一直在考慮,是不是關內的漢人象遼東的漢人那樣變衣冠。改髮式,卻一直猶豫不定。如果平定了江南,其驕縱之心必然大起。到時我在朝堂上的心腹輕輕一推,就能通過強迫漢人易服剃髮的政令。而江南最尚考義,人人視須為父母所賜,是時必是四方揭桿處處烽火。我再順勢起兵,就據有江南半壁,最少都能博一個南北朝的局面」

聽到一半羅虎的眼睛就直了,這都哪跟哪啊,亂了亂了這個世界全亂了,根本就分不清那些是隱藏在歷史背後的真相,那些是蝴蝶翅膀扇動地結果,又或者這兩者之間早就攪合到了一塊去了?

在這種別樣感觸的刺激下,羅虎把心一橫,竟對之前的難題有了定見:「我決定了,殺掉高傑!高傑與我大順有難解的心結,他的部將們總沒有吧。」

袁文弼一驚,好險沒有打翻手上的茶碗,他原以為他就是世界上最瘋狂的人了,可今天他才發現,自家的膽子還是真不夠大啊。

瞧瞧羅虎這主意打的,高傑堂堂一方鎮侯,就那麼好殺地,即便羅虎能僥倖得手了,高傑的部下又豈是那麼好招攬的,不跟羅虎拚命就算是好的了,到很可能弄得揚州守軍分崩離析,在客觀上加速揚州的陷落。

其實揚州陷不陷落與袁文弼並不相干,說到底,他此時不過是半是囚徒半是幕僚的俘虜而已。

他只是有點好奇,揚州的戰略位置固然重要,可看羅虎那極度緊張的樣子,卻分明對這座城市有着某種很深的執念,就如同靈魂深處有那麼一個烙印,這又是為地那般?「

袁文弼永遠不可能理解羅虎地揚州情結。可以說,原本個性慵懶的羅虎穿越之初之所以沒有選擇獨善其身做個富家翁,至少有三成是因為發生揚地州那場死者高達八十萬,於後世卻基本不能提起的大屠殺。

既然有重新來過的機會,羅虎怎麼可能允許揚州三屠的慘劇在自己的眼前發生,為此他不惜所有,甚至是最寶貴的性命。

也是天從人願,船隊剛靠揚州郊外的碼頭,羅虎就看到了分化高傑所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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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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