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揚州之守(一)

第七十四章 揚州之守(一)

大殿裏的血腥氣更重了。從屍體堆中滲出的殷殷血水,順着地面緩緩流向角落,在那裏積成老大一灘,根本分不清是來自貴不可言的龍種,還是身份卑微的護衛。

大殿的中央,一老一少無聲對座,老的飽歷世事風雨,小的久經沙場戰陣,誰都沒拿邊上的死人當回事,就算身上有那麼點寒意,也全是更深露重所致。

當前的事態看似朴朔迷離,於有心人眼中卻產清澈見底。

弘光皇帝朱由菘死了,誰來繼承皇位就成了南明小朝廷最迫切的問題。

犯下弒君大罪的唐王是肯定不成的,魯王倒是沒有沾上朱由菘的血,卻與東林一系走得太近,就算吳應箕一黨沒有把他供出來,也不在馬士英的考量範圍之內。於是乎,一度處境微妙的定王朱慈炯剎時變得奇貨可居。此時此刻,也唯有朱慈炯純正的血統,能讓幾萬太祖子孫說不出話來。

馬士英需要的還不僅是羅虎交出朱慈炯姐弟,更需要大順朝在這當口給南明以切實的支持。否則的話,南明小朝廷完全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這絕不是危言聳聽,一個多時辰前奉天殿裏所發生的慘劇,對大明的統治基礎的打擊,比起年初的甲申國變都要來得徹底。北京的失陷還可以理解順軍一時的兵強馬壯,若能從此振作,大明最少也能偏安一隅。可在自相殘殺中一次性報銷一帝二王,卻很容易就被人們解讀為天厭大明,氣數使然。氣數這東西很怪,摸不著也看不見,可只要人們心裏形成了某種共識,其可怕程度不亞於雄兵百萬。

當然,從戰略上考量,順朝是不會允許南明小朝廷就此坍塌的。朱慈炯若真能成為南明的新帝,對順朝更有許多的好處。只是為了不讓順朝將自己的同母哥哥(崇禎的太子)送回金陵來爭權,朱慈炯就必然會對順朝百般恭順。

皇權是世上最烈的酒。最純的精神鴉片,只要沾上了就沒人能丟得。想當年,岳飛要不是天天嚷着要直搗黃龍迎回徽欽兩帝,宋高宗也不見得就會下那樣的狠手。

下面就看在彼此需要的大前提下,誰能從對方身上榨取更多地利益了!

「定王登上帝位之後,可以向貴國主上稱侄。」馬士英的語氣平和得有些淡漠。好象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單是這一款就夠滿江南的讀書人將他視為秦檜第二似的。

羅虎差堪玩味的笑了。馬士英這一步表面上讓得很大,卻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還順手敲打了羅虎一下。當時羅虎在錢謙益地府里所提的條件里,就有南明向大順稱侄這一條。不用說,馬士英在東林黨高層中有耳目!

「湖廣、江西兩省長江以北所有州縣!」既然人家都知道了。羅虎也沒必要再做遮掩。乾脆就著與錢謙益地口頭協議漫天要價。

馬士英面如寒霜。十分強硬:「江西一寸土地也不讓!」轉瞬卻擠出一絲笑容:「我朝會在湖廣做出補償。不但是湖廣地江北部分。就是江南地武昌也可劃歸貴朝管轄。」最後還補充了一句:「必要時。我朝亦可出兵協助貴朝強行接收。」

羅虎一聽就明白。馬士英這是鐵了心要置左良玉集團於死地了。看來經過這次地慘痛教訓馬首輔是大徹大悟了。對內部隱患再不敢一味姑息。

換個角度來看。出兵與與順朝一道收拾左良玉。馬士英亦可達到警告南明境內地各家藩鎮。使之不敢明目張膽挑戰新皇威權地目地。似這般挾外以脅內地手段。正是馬士英這種宦海巨擘地拿手好戲。

對於這個提議羅虎並不打算反對。左家父子地所做所為確實天怒人怨。原先地歷史上。左家軍不但是投降清軍最早地南明藩鎮。更是揚州十日等一系列大屠殺地得力幫凶。能及早剷除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湖廣地事情就照閣老意思辦。」放棄染指江西后。本着蚊子腳也是肉地原則。羅虎又打起了他原本不屑一顧地南明在河南地勢力地主意:「但貴朝還得明詔放棄河南。並撤回當地所有地方官吏。」

「河南我可以給。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得到武昌后,貴朝在那裏駐軍不得多於五萬,也不得少於三萬。」馬士英目光炯炯的道。

「可以!」看着一夜間鬚髮全白地馬士英,羅虎小小的感動了一把。眼前這個老者縱有千般不好。可為了南明的國祚能延續下去,當真是殫精竭慮到了極點。在馬士英給出的這個限度內,武昌順軍既不會對金陵構成太大威脅,當金陵被清軍圍攻時,又能有足夠的兵力順流來援。

幾項大的條款定下來,羅虎便退出了奉天殿,具體的東西自有具體的人去談,現在他該給史可法騰地方了,至於人家內部如何分贓。那卻不是羅虎所能管得着的。給吳應箕這麼瞎搞一氣。復社肯定是要被宣佈為非法組織了,連復社老爹東林黨也會跟着倒霉。如此一來。南明朝堂就會出現巨大地權力真空,能與資格與馬士英分潤這塊蛋糕,也唯有背後站着江北四鎮的史可法了。

以羅虎對史可法的了解,這位的個人操守與民族氣節都沒得說,可論起權欲之重恐怕還在馬士英之上,早在崇禎屍骨未寒那會,史大督師就公然提出過要弱化君權擴大相君,明擺着要學張居正,這種人想來一定是會與馬士英相淡甚歡的。果不其然,史可法沒一會就出來了,儘管那眉宇間儘是濃濃的悲戚、深深的憂患,可羅虎還是能從那輕快的步覆中感覺到史可法內心的那份竊喜。

天色漸明,坐在家中苦熬了一夜地大臣們一個個被召進宮來。見到上門來請地都是江北兵卒,許多人還以為吳應箕們已然大功告成,或破口大罵馬士英,或尋機逃走卻被抓回,或死抱着房梁耍賴,很是留了幾樁笑柄。

大臣們都被帶到了慈禧殿,為匆匆入殮的弘光皇帝守靈,實質上也就是被畫地為牢了。

馬士英,史可法卻不在慈禧殿,他們有更重要地事情要辦。

通往舊涼國公府的大道上。

百多號舉著皇家儀仗的太監打頭,中間是架貼金嵌寶石的雕龍步輦,輦后是幾十名捧著名色御用器具的宮女,兩側皆有騎兵護衛,如此雍榮華貴的隊列,行走於殘垣斷壁焦屍黑土之間,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一切彷彿都是一齣戲一場夢!

其實這樣的排場已經再三簡約的結果了,迎藩王進宮監國那是何等隆重的盛事,當初朱由菘進宮光是警陛一項就出動了上萬軍士,整個程序整整走了三天。

快要到目的地時,迎接隊伍撞上了一個很掃興的場景,幾個正在作惡的防軍。

從昨晚起南京防軍的表現只能用不堪來形容,在江北兵面前一觸即潰也就罷了,禍害起城中百姓來卻比江北兵尤要兇狠十倍。說出去沒人相信,這些防軍幾乎全部都是金陵人,本鄉本土的,真虧他們下得去手。

見有大隊人馬過來,幾個防軍趕緊跑開了,只留下兩具屍首。一個是頗具風韻的少婦,長長的刀傷把佼好的面龐一分為二,皮肉外翻,半個鼻子掛在一邊,露出白生生的軟骨,看的出來,兇手是有意為之,就是要徹底毀掉那份美好,真不知是什麼樣的獸性驅使的他。另一個是脖子被擰斷的嬰兒,嬰兒墜在少婦的胸前,粉嘟嘟的臉蛋在朝陽下,顯得那樣的刺眼,那樣的讓人瞅心。

羅虎被暴行激怒了,就欲使人追捕那幾個還沒有逃遠的獸兵,卻發現各自一身嶄新的官袍馬士英與史可法都把視線投向遠方,選擇性的迴避了眼前的慘景,冷靜下來羅虎的稍加思量便明了個中關節。

人家這才叫有良好的大局觀了!讓人追上去又怎麼樣,將其就地正法,那城裏的幾萬昨夜或多或少都做過同樣事情的亂兵,要不要一體追究,休說是嚴查嚴究,就是亂兵們感到秋風算帳的苗頭,剛剛平息的亂事立時便會死灰復燃,到時還不知又要死多少無辜百姓。說白了,再大的人物也得屈從於時勢。

世間事就是這般的不公,一場塌天大亂下來,一應罪魁卻可以安然無羔,甚至個別還陞官有望,失職者也是因禍得福,就因為他們有着常人所沒有的倚仗,而平民百姓卻得承受所有的惡果,連死者也不得伸冤。

羅虎對自己反覆說,自己最終會改變這一切,會結束這個亂世,可現在他能做的卻只有隨波逐流,與馬士英他們保持一致。

懷着很重的負罪感,羅虎矮下身去,想替嬰兒合上眼皮,卻與另一手撞了個正著,羅虎招頭一看,史可法老著臉皮看着他,面上再沒有一絲當朝重臣應有妗持,只有無盡的羞愧。

兩人正相對無言,一騎飛至,馬上的騎士一身皂衣,頭頂上插著一根鮮艷的雉羽,正是傳信的驛卒,一邊打馬急馳,一邊盡職的大嚷:「揚州急報,韃子大軍犯邊!」

也許有人會覺得驛卒不該如此沒有保密意識,可千百年來,就是這種沿途示警的制度,不知讓多少漢家子民及時逃過了異族的屠殺。

聽了清軍的消息,旁人都是驚怵萬分,唯有羅虎滿心輕鬆,終於可以從金陵這灘爛泥里脫身了,那怕只是暫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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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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