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史可法

第七十二章 史可法

「噗!」一個順軍騎兵將長槍送入對面的江北步卒的胸腹,那步卒一時滿面通紅,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雙手死死抓牢了槍桿。另一個江北步卒從旁閃出,一刀砍在了戰馬的面目間,戰馬悲鳴著在地上打滾,周圍的江北步卒一擁而上,亂刀齊揮,將那順軍連人帶馬斬成肉泥,骨頭的斷裂聲咯咯作響。

其實,那個順軍騎兵死得挺冤。換了白天,砍馬臉的江北步卒的刀還沒有落下,強健的戰馬就把他給踢翻。可惜現在是夜間,馬兒完全不能視物,也就無法及時做出反應。

面對從三面壓上的江北兵,順軍騎兵屢屢發起小集團衝擊,可活動的範圍卻仍在逐步縮小,相比近戰肉博,重新集結起來江北兵的弓箭手給順軍騎兵的威脅還要大一些,箭支在黑暗中雖談不上什麼準頭,可戰馬龐大的體積,卻保證了它們相當高的中箭概率。

看着一隊隊最精銳的騎兵被消耗在完全不適合他們的戰鬥中,羅虎痛心疾首之餘,內心更有一份無法言喻的煎熬。

他不知道對方的主將會不會象他預想中那樣的臨時派人去加強對那個人的防守,卻知道那是羅翼所帶的解救隊伍唯一的機會了。在一座能容納下兩萬士卒的營褰里,想找到某個特定的人,若沒有明確的指示,無異於大海撈針。把將在到目標的希望完全建築在對方將領的一時的心理活動中,此類軍事行動無疑是冒險到家了,成功的可能性,最多不超二成。

感覺上有好幾個世紀那樣漫長,其實不過是短短半刻種的等候之後,羅虎終於看到了他想看到了東西。江北兵地后營起火,而且一燒就是三個營帳,這正是與羅翼事先約定的成功信號。

那一剎那,幸福感有如一股強大電流衝擊著羅虎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胸,沖得他渾身一顫,差點沒從戰馬上摔下來。

上蒼又一次眷顧了他,不過這也許就是最後一次。畢竟好運氣不可能,也不應該永遠的伴隨着某個人。

「撤!」羅虎興奮莫名的大吼道。對順軍而言,目標達成了。戰鬥也就結束了,四條腳的優勢讓他們能夠隨時遠揚而去。

可就順軍后隊變前隊的大舉撤離時。一個很大的意外發生了,一群人打着火把,舉著的一面高高地大麾,闖進了作戰區域。就象是被某種魔力吸引一般。現場所有的目光地都集到了那排火把下,其中又有大半是沖着舉著大麾的那個人去的。

那是一個束著長長的發冠儒衫中年人,骨稜稜地方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步伐從容,實際上卻一點也不慢,一路上,頻頻拍打着衣袖上的塵土,顯然極為注重自身的儀錶。

羅虎卻沒有半點要取笑對方的潔癖的意思,中年儒士雖然沒有穿官服。可那氣度那做派,除了今天的解救目標史可法史大督師之外。羅虎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來。該死的羅翼,不趕緊帶着史可法回城裏去,卻放任他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萬一亂兵們發起狂來,傷了史可法,順軍豈不是白白慘烈了一回。

事實很快證明,羅虎地擔心純屬多餘。史可法了所到之處,江北軍士紛紛大禮參拜。不久前,還殺聲震天的營壘,一下靜到了極處。史可法顯然對這支軍隊地情況很熟悉。就在陣前將千總守備一一喚出。被點到的名字的軍官個個深有榮焉的凜然聽令。這手頗為老辣,這些中下級軍官平時不扎眼。卻是一支軍隊真正的脊樑,控制了他們上面的將領就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隱在暗處胖參將急了,從箭筒里扯出一支鵰翎箭搭在弓上,時時追蹤著史可法瘦削的身影,卻遲遲不敢發動,他不擔心的自己的箭法,卻不敢保證,這一箭射出去,身旁的家丁會不會把自己這個家主給撕了。史可法地名聲實在太大了,這年頭地人還比較純樸,對清官那是打心眼裏崇敬萬分。又猶豫了一會,胖參將最終還是選擇了棄軍逃走,虧得他平日對部下還算不錯,才沒有軍士拿了他去獻功。

看着史可法如此利索的就掌握了幾千亂兵,羅虎只落得瞠目結舌。另一個疑問也隨之產生,既然史可法在軍中地威望如此之高,又怎麼會輕易的就讓人給挾持了?

其實這種怪異的現象,得從史可法的御兵之道說起。出鎮揚州以來,史可法對江北四鎮上下是多方結納,推衣解食,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不組建督府自己的標兵,以此來顯示他對四鎮的絕對信任,連衛隊的都是由四鎮的輪派,身邊真正的自己人只有幾個從河南老家帶出來的僕人。這種以德服人以情感人的文人統兵法,既讓史可法在軍中迅速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威信,也讓他在部將心在異志時完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當然,五根指頭還有長短,四鎮的兵馬對史可法的親近程度也是大不相同的,胖子參將本是靖南侯黃得功的部下。而綽號黃闖子的黃得功恰是最服膺史可法的,要是換了劉澤清的人馬,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穩定了亂兵,史可法又換了仙鶴補子的一品官服,才向緩緩順軍行來,這時已經是數百人前後護擁的偌大排場了。

到得羅虎面前,這位南明重臣大大方方的施了一禮:「憲之行事草率,帶兵陛見,本欲想讓南都同僚能知軍中疾苦,卻不料弄巧成拙,竟為奸人煸動不肖部屬所挾。幸得羅將軍之助才能脫得危難,在此先謝過將軍。」話說得滴不漏,既沒替自己文過飾非,又做了充足辨護,一派坦蕩,可語氣卻過於公式化,有點冷淡。

他受崇禎皇帝知遇甚深,在南明群臣中一直是最堅定的借虜伐賊派,九月間清軍南下有了切膚之痛后,對東虜的狼子野心雖然有所了解,可對順朝的仇恨卻半點未消,眼下卻被順軍所救,心裏那股彆扭勁兒就甭提了。

「還請史督師快快召回攻打金陵的部屬,遲了,可就鑄成大錯了!」羅虎貌似全不居功,可話卻帶着刺。

史可法心裏一燥,瞧羅虎這話說得,就好象是攻打金陵本身就是他的主意一般,他此時此刻,他卻又不能反唇相譏。

好在,羅虎倒也不為已甚,很快就換了話題。

「對了,史督師所說奸人是?」羅虎對這場兵變的幕後推手,可是不是一般的感興趣。直覺感告訴他的,以史可法與東林和復社之間深厚淵源(史可法自己雖不是東林黨,他的座師左光斗可是天啟政爭時的東林要角),是萬萬不會以奸人這種字眼來形吳應箕與他的同志的,起碼也該是婉惜的口吻「奸人在這裏的!」從史可法身後閃出的羅翼,將一個雙手被反綁傢伙拋到了羅虎身前:「我們衝進營帳時,這傢伙正在勸史督師奉他為主,結果被我們順手拿了來。」

象麻包般被砸下的那人,在地上輾轉痛呼了幾聲,轉過頭來,帶點羞澀看着羅虎,開口就是句經典台詞「故人相見,何縛太急,小緩之。」

羅虎一愣,矮下身去,拍著那人的肩頭開懷大笑:「縛虎不得不急也。」

這兩位當真是好興緻,把這兒當白門樓了,竟臨時客串起了曹孟德與呂奉先。

說起來這倒霉蛋,大夥兒還真不陌生,袁文弼來着!

四更時分,金陵皇宮外。

吳應箕不停的原地踱步,幾十個復社成員們眾星拱月的圍着他,很有點團結在核心周圍的味道。其實這些人是在逼着吳應箕親口發出攻打皇宮的指令。哪樣一來,可能的千古罵名就會落在吳應箕一個人頭上。這當然是復社諸生的一廂情願,可都到了此時還在掩耳盜鈴,亦可見他們平日是何等的自私顢頇。相比之下,吳應箕就可愛多了,最少他敢做敢當,狂也狂在明處。

要進攻那就說明談判已經失敗了。

遍尋不著老滑頭錢謙益之後,政變者們緊急抬出了右僉都御史祁彪佳。此公既與東林交好,又與馬家是拐彎抹角的親戚,還是江南巨族山陰祁氏的當代家主,也是個很合適的中人。

可誰也沒有想到,以往面子奇大的祁彪佳竟會吃了閉門羹,幾次三番的連宮門都沒能進去。大夥就想不通了,按說以馬士英目前的山窮水盡,能從朝中全身而退,換得誰都得謝天謝地,何敢如此強硬,難道老傢伙還什麼厲害後手了,又或者是說不得的苦衷。

不管是那一種,都不能再拖下去了,算算路程,金陵周邊幾個州縣的駐兵辰時就能趕到,雖說那些州縣的駐兵都不多,可加起來卻是莫大的變數。

對同儕的用心了如指掌的吳應箕用飽含鄙夷的目光掃射了一圈周圍的面孔后,有點自暴自棄的大喝道:「衝進宮城,清君靖難!」

隨着這口號式的喝令,二百四十三年之後,穿着鴛鴦戰襖的人群再次打着靖難的旗號殺向南京皇城,只是這回隊伍里卻再沒有了朱家藩王,這對於奄奄一息的大明王朝不得不說是一種絕紗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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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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