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認女

妙玉一笑，道：「那西門疼妹妹得很，哪怕是妹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要想了法子給妹妹摘了來。放眼這天下里，也就只有西門是不怕得罪任何人的，因此若他們果然逼著三姑娘出嫁，也只他能替著擋著了。」黛玉聽了，一面叫紫鵑道：「打發人找無名回來。」又叫人安置妙玉居所，一面只向妙玉問道：「那來提親的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妙玉笑道：「我卻也並不清楚，想來用不多久，老太君必定打發人來請了你去商議的。」話音才落，就聽有人通報道：「寧府里老太君打發人來告訴夫人，說有三姑娘的要緊事情請夫人過去商議。」聽了這話，黛玉撐不住笑了起來，道：「真箇姐姐是個神機妙算的，才說了這話，這信兒就來了。」便命人收拾備轎，自己也換了出門的衣裳。

一色收拾好了，也正好西門狂進來，見到妙玉坐在窗下看書，不覺一愣，笑道：「倒不曾想你竟來了我這裡，你就不怕明兒里雨兒過來見到了你？」妙玉起身淺笑道：「因此這也要西門公子你多多小心留意了。」西門狂大笑了起來，道：「你定然也是知道雨兒和姨娘她們娘兒兩個回了蒙古去，所以你才到我們這裡來。」

妙玉淺淺一笑，亦不多說，想來也是默認了的。黛玉從裡間出來，詫異道：「原來姐姐是想好了才來的，怪道呢！」西門狂拉過黛玉來，眯眼看了看她的臉色，道：「今兒里氣色不大好呢，可有不爽快的？」黛玉搖頭，笑道：「只是有些懶，也沒什麼不爽快的。正經是外祖母打發人來請我們過去商議一下三妹妹的事情，我們這就去罷。姐姐也一同去罷。」

妙玉搖頭道：「我不過就是來投奔你們夫妻兩個，也不過就是一個出家人，有什麼好出門的？正經你們去是要緊。況我也極累的了，好生歇息才是。」黛玉聽了，只得罷了，叫薔薇和碧桃兩個留下打理妙玉居所等事，又與妙玉悄悄說了好些話，惹得妙玉擰了擰她的鼻子，道：「你這丫頭，再這麼跟姐姐說話，姐姐必不饒了你的！快些跟西門去罷，正經還磨蹭一些什麼！」黛玉對她悄悄扮了個鬼臉，才披了斗篷，與西門狂帶著人一起出門去。

到了寧府賈母房中，西門狂雖不在意禮數，但黛玉那些姐妹終究都是大家子出身的，也是行動不離禮數的，也就不進去了，只轉了個身去找寧無為去，心想得好生和他商議一下黛玉的身子，怎麼這幾日總見她形容懶懶的。因此就黛玉一人帶著丫頭們到了賈母房中，只見大家也都在那裡坐著，探春和賈母也正在垂淚，連素日里愛熱鬧的湘雲也老老實實地坐著。

見黛玉進來，湘雲就先站了起來，道：「林姐姐，你是最聰明的人，好生救了三姐姐才是。」黛玉見過了各人，在賈母身邊坐了下來，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聽姐姐一說，我也沒頭沒腦的。」鳳姐兒嘆了一口氣，道：「還有什麼事情？還不是他們那麼一家子里，對他們沒好處的時候，他們理也不理我們娘兒們，如今里有了好事要用三姑娘了，就拔尖兒跑頭裡來。」

黛玉一笑，道：「說了這兩句話，還沒說到點子上。」鳳姐兒拍了一下手，笑道：「我都氣糊塗了，所以竟也說不到點子上了。今兒一早，那二太太就親自過來要接三妹妹回去，說是南安太妃想認三妹妹做女兒，這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又說是有極尊貴的人要求配三姑娘，可是那家裡的極大的體面。」

黛玉想了一想，道：「還是不要答應了這個，體面有什麼好的，橫豎是三妹妹將來日子過得好才是真的。」賈母道：「我也這麼說呢，橫豎如今里我也看得開了，越是怎麼體面的人家，越是規矩多，也越是犄角旮旯的繁瑣多，也不比你們這些小女兒家來日的幸福重要，因此那二太太給我一頓說，說了回去，只怕還要再過來呢！這世道，可是沒有什麼體面是白得的，雖說咱們住在這裡不管事，可我也算是走過了一輩子的人了，有什麼是不明白的？」

黛玉道：「外祖母說得極是。前兒里，我也恍惚聽著那些丫頭們說起過，南安王爺是征南失利被俘，想來是要以和親來接了南安王爺回來的。那南安太妃自是捨不得自家的親女兒，所以才想認了個女兒去和親。想來，南安太妃也見了不少人家的姑娘，偏都不比咱們家的三姑娘更出挑，又有三妹妹不是嫡出，所以才挑中了三妹妹。」

黛玉這話一說，除了賈母之外，眾人都是大驚失色，探春更是泫然欲泣。賈母道：「好孩子，你說得極是，我也想到了這個，所以萬萬不能答應了把三丫頭嫁了去的。我這一輩子，就是疼了這麼一些孫女兒，如今里大丫頭進了宮做娘娘，二丫頭偏給那孫家折磨死了，剩下的也就只你們這麼幾個了，我怎麼能再叫三丫頭到那更見不得人的去處？」

黛玉想了一想，道：「如今里我也越發懶了，凡事也管不得了，倒是有個極好的法子，方可免得三妹妹給南安太妃認了做女兒。」眾人忙問是什麼法子，就聽寧無為在窗外道：「這丫頭，定是算計到我頭上來了。橫豎那南安王爺也不過就是郡王之屬，我雖多年不在朝廷，畢竟還算是一位親王，親王認了的女兒，還有別人能來搶了不成？」

黛玉給他說破了心中所想，只是嘻嘻一笑，寧無為和西門狂也都進來了。見過了賈母，方坐了下來，寧無為道：「我也和西門商議了一下，果然是我認了三丫頭做女兒是極好的，正經也斷了那些人的念頭。」賈母道：「這如何使得？三丫頭蒲柳之姿，怎能做得郡主？」寧無為笑道：「老太太還不知道我？橫豎也是浪蕩江湖，也沒什麼作為，做了我的女兒，也未必是三丫頭的福分，倒是我臨到老來，有了外甥女，又有了女兒，才是我的福分呢！」

因此寧無為便正式認了探春做女兒，次日也就專為此事進了一趟他避之惟恐不及的皇宮，請來了一道聖旨，冊封探春為德賢郡主，亦有郡主金印金冊，婚事自由寧親王做主，也仍居於寧府。因探春等都不欲張揚，因此也只親近幾家知曉此事罷了。

黛玉等給探春賀喜，探春卻向黛玉拜倒，道：「若不是姐姐，只怕我真是到了那見不得人的去處了。」黛玉忙扶了她起來，笑道：「你如今可是郡主之尊，咱們姐妹們也就罷了，若是那家子里有人來了，你可得好好拿出你做郡主的身份來，不能再叫他們如此小看了你。」湘雲也笑道：「林姐姐說得極是，三姐姐你就別對林姐姐多禮了，不然我豈不是要給你見禮之後，也要見了林姐姐也要行禮的了？」

探春奇道：「你給林姐姐見什麼禮？」湘雲道：「怎麼？姐姐竟忘了不成？這林姐夫可是衛家的老主子，林姐姐嫁了過去，豈不也是我的主子夫人了？我不見禮，別人還說我沒禮數呢！」探春等方明白過來，黛玉笑著要擰她嘴，道：「如今你還沒過門呢，就認了我做什麼主子夫人，看來是這小妮子想著嫁人呢！回頭我就打發人告訴衛家去，叫他們趕緊過來迎娶是正經。」

恨得湘雲過來要擰她，道：「真真就是林姐姐，素來不讓人！」賈母笑看著她們姐妹幾個玩鬧，鳳姐兒站在一邊里，笑道：「再不想咱們三姑娘，竟能成了郡主，雖說王爺是不理朝事的，到底三妹妹也有了這個名分，三妹妹又是個極要強的，如今倒瞧瞧他們家還能有什麼臉面過來要三妹妹去嫁到那樣地方里。」

賈母也道：「說得也是，真箇咱們的福氣可都是林丫頭給的。如今林丫頭算是好的了，西門公子又那樣疼她，我也完了一段心事。如今三丫頭也好，如今都有了這樣造化，將來也是好的。雲丫頭也是好的了，雖未完婚，然終身大事也是定了的，又有林丫頭在那裡，因此她也好了。如今就是四丫頭和鳳丫頭你和巧姐兒了。」

鳳姐兒笑道：「我也罷了，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不好？橫豎我就跟著老祖宗，靠著寧王爺過日子罷了。巧兒還小，也還再說。四妹妹這性子，我瞧著倒和雨聲有些談得來，兩人年紀也彷彿，將來只怕也是有些個意思的。只是如今里也就先這麼著，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也只能看各自的造化罷了。倒是我那平兒，她對我一肚子的忠心，我給休了，她也帶著巧兒跟了我，她如今年紀也大了，倒是給她一個好人家我才是完了心事。」

賈母拍拍她手，道：「你也是不容易的，如今又落了這個下場，你這樣聰明標緻的人，又正年輕著，焉知就沒了你自己的緣法？平丫頭也罷了，我瞧著也好，將來有了好人家，自也想著她。如今里我也什麼都想開了，好生過日子才是正經的，瞧林丫頭身邊那幾個丫頭，不也常說著，他們蒙古里從來就不在意什麼女子再嫁的。瞧著她們說的那話，我也有些動搖了，細想了好些時候，也有幾分道理，如今只盼著你們幾個丫頭，都能有個好人家罷了。」

鳳姐兒鼻頭一酸，半日才哽咽道：「我這樣酸名臭名遠揚了的人，也不企望著再嫁，如今也只叫她們幾個好就罷了。」魅影兒聽了這話，便笑道：「姑娘光想著自己酸名臭名遠揚了的，可也不知道自己的管家才能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如今不過都是那些個酸丁，總說著姑娘是個醋罈子醋缸子的，卻也不知道有好些人都很敬佩著姑娘的殺伐決斷呢！京城裡這些個人家的男人，都想著三妻四妾，自然也就不喜姑娘這樣的人，可咱們倒是覺得姑娘有幾分我們主人門下大漠人的風範呢！」

一席話倒逗笑了鳳姐兒，道：「我有什麼你們大漠人的風範了？」魅影兒笑道：「別人我們也不管，但是我們主人門下的人，都是明堂正道有了規矩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男人家和女人家都是一樣的，一個丈夫一個妻子，才是夫妻。也不知道這京城裡面，一個丈夫幾個妻妾的，算得是什麼了？我就愛姑娘這性子，我也是這麼個性子，誰就說男人非要納妾才是大家子出身的了？」

黛玉坐在一邊正吃茶，聽了這話，笑道：「如今里我也算是入鄉隨俗了，鳳姐姐你放心，明兒里定有我一個半瓶醋和你一樣酸名臭名遠揚呢！」大家都笑了起來，賈母雖感不可思議，卻也想著西門狂性格，見著黛玉如此，心中也極是喜歡。畢竟都是女人家，對這個心性都是一樣的，自己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年輕之時，誰沒個醋心酸心的？只是在那樣的家裡頭，也只得自己咽下去罷了。

當日里林如海能那樣對自己的敏兒一心一意，自己感嘆之餘，也不知道有多高興。雖說林家未能有后，自己和敏兒不免有幾分愧悔，但是對林如海對敏兒的心意，那是刻骨銘心的。寧王說得對，也只有那樣清高自傲的人，才能養出玉兒這樣的丫頭來，也只有那樣的人，才算得是鶼鰈情深，才算得是伉儷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