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剋相濟
第二天早上,膳房照常往青木宮送吃食,卻被守門的侍衛攔下:「等等。」
侍衛打開食盒檢查,只是一些普通的飯菜,沒有任何東西,這才打開了門,門裡,是等了很久的錦心和給太子抬轎的小周公公。
兩人才接過幾個食盒,剛一轉身,宮門便又被負責看管大門的侍衛關上了。
「這是拿我們當犯人了嗎?」小周公公見狀,有些難受。
「別說了。還好只是禁足青木宮而已,沒有把大家都送入大牢。」錦心說道,「牢里才憋屈呢,吃不飽睡不好,還要擔心會不會有老鼠咬你的腳趾、有沒有蟑螂鑽你的耳朵。」
「錦心,你別說了。」小周立刻搖了搖頭,「太可怕了。」
「是啊,所以別埋怨了。而且換個思路想,現在保護我們的讓,比以前多了一倍還不止呢。」
「可,錦心,老鼠蟑螂什麼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我猜的嘛,關犯人的地方,能有多好?」
「也是。」
錦心和小周提著食盒,先到花房稟報了正在修剪花草的君御和清若:「太子殿下,清若姑娘,膳房送吃食來了。」
兩人將剪刀放下,君御正準備吃,卻聽清若說:「把這幾個食盒打開。」
清若一邊說著,一邊放下剪刀,從一隻耳垂處摘下耳墜。
食盒打開,錦心和小周將飯菜一一取出。清若捏著耳墜鉤,小心翼翼的用耳墜上的小銀魚試探著每一道菜。
倒不是她多心,可想起昨晚綉月的話,清若不得不防。如今殿下幽禁,青木宮被重兵把守,最有可能被策王下手的地方,便是每日的膳食。
還好,耳墜上的小銀魚毫無變化。
君御看著清若的試探,剛剛還餓著的肚子瞬間就感覺不餓了,皺著眉頭:「清若,首先啊,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但是!你這樣把你的銀耳環放進飯菜里,這,你讓我們怎麼吃啊?」
「殿下,不得不防啊。」清若用帕子輕輕擦拭著小銀魚,又將飯菜放回食盒,只留下了幾道君御愛吃的菜和兩碗,剩下的又交給了錦心和小周,「飯菜安全,可以吃了。」
錦心和小周接過食盒,正準備離開,卻被君御叫住:「等等,試毒的話,銀飾,也不一定都能測的出吧。」
所謂銀器試毒的原理,是毒里的硫或者硫化物和銀器接觸后,使其產生化學反應變黑。可如果,下的葯不是砒霜這類含硫、硫化物的毒呢?
「小周,去小廚房抓一隻活雞來。」
「是。」
小周接到命令,立刻去小廚房雞籠里隨意抓了一隻雞送去給君御。小周一手抓住雞翅膀,另一隻手抓著雞脖子。君御用筷子夾了一顆玉米粒餵給了雞,那雞並無反應,又夾了一點米飯喂進雞嘴裡,剛喂完沒多久,雞便突然撲騰起來。小周一時控制不住送了手,雞得到了自由,跑的更歡了。
小周見狀連連請罪:「太子殿下恕罪。」
君御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那隻臨近瘋狂的雞:「與你無關,起來,別動不動的就恕罪。」
沒一會兒,雞終於直直倒下了,一雙雞眼瞪得老大。
呵,君策還真出息,君御太子昨天被廢今天就迫不及待的要君御太子的命。
「怎麼會這樣?」明明剛才小銀魚沒有變化。
君御卻嘆了一口氣,做出科普:「不是所有的毒都和銀器反應。」
「反、反應?」
「反應?」
「反應?」
其餘三人均是不解。
君御繼續科普:「銀器遇毒則發黑。那黑就是銀器與毒發生的反應,但不是所有的毒被銀器測試都能使銀器變黑。」
「這可怎麼辦呀,避開了他們發現沒有得逞,肯定還會下手的……」錦心沒想到,綉月說的都是真的,策王居然真的敢對青木宮下手。
小周也說:「是啊,總不可能每一天每一頓吃食都用活物測試。」
君御說道:「把雞處理了、飯菜倒了,今天開始,膳房外面送進來的吃食一律不必檢測,入門即倒。我們就吃青木宮小廚房的食物。」
「是。」
「對了,清若、錦心,你們看看,昨天那些賓客送來的賀禮有沒有吃食,有的話一併入庫小廚房。」
昨天生辰宴鬧得那麼大,來客送的賀禮都還沒來得及分類。
清若問道:「可是殿下,萬一那些賀禮也不安全呢。」
「放心,不會的。」君御搖了搖頭,「廢太子之前,我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毒害太子這種蠢事他們不敢做。」
「可萬一別人下了毒他們不知道呢?」錦心在一旁補充。
「更不會了,賀禮都有記錄是誰送的,沒有人會那麼大意的對自己和自己的九族。」
御書房內,寧盛來報:「陛下,策王對廢、對太子動手了。」
景帝聽后,書寫的手並未停止:「策兒居然如此沉不住氣?御兒如何了?」
「太子測出了飯菜有毒,並未食用。」
「不錯,這孩子多長了一些腦子了。」景帝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寧盛,來看看,朕的字如何。」
筆墨未乾,潔白的宣紙上寫著「相」、「克」、「相」三個字,遒勁有力。
「陛下書法高超,頗有大家風範。」寧盛吹捧。
景帝卻笑了笑,握著狼毫的手突然加速:「筆墨未乾,一切未成定數。」
最後一個字隨意揮下,比之前三字顯得分外礙眼。
寧盛不解:「陛下,這……」
景帝放下狼毫說道:「在所有的兒子中,御兒,是朕最愛的兒子。他是九歌所生,更是朕的長子。御兒帶人寬厚,若是一個太平盛世,定是個仁君,可惜,御兒做事……顧前不顧後,顧左不顧右。」
「策兒,是所有兒子里最像朕的。文武雙全,有勇有謀,面對大局高瞻遠矚,若在戰場之上,必是勇冠三軍的元帥,可,以他的野心,又豈甘心屈居他人之下,若策兒成為君王,必能將我黎國版圖擴大,成為統一五國的君王。」提起君策,景帝是止不住的讚歎。
繼而,卻又嘆息:「可惜,策兒太過狠厲、行事又急切。前腳才將御兒拉下馬,後腳,就等不及想要了他的命。」
原來,景帝居然什麼都知道。
寧盛一臉震驚:「賑災糧一事竟是策王的手筆?」
景帝卻是坦然:「不然你以為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混賬敢做這種事?」
「策王未免也太膽大了。」
又取出一本奏摺,往寧盛懷中放:「不止,你看看,朕的好策兒把那批糧草運去哪兒了。」
「奴才不敢。」寧盛當即跪下,景帝此人最恨身邊人的背叛,若他輕易接過奏摺,只恐引起景帝懷疑他是不是被哪個兒子給收買了。
「朕給你看,你就看。」景帝直接將奏摺甩到寧盛面前。
見此狀,寧盛才敢接過奏摺,小心翼翼的打開,卻被映入眼帘的文字震撼:「策王竟如此大膽,把賑災糧送去了巫國前線。」
「他也是膽大。」景帝揉了揉眉頭。
寧盛看完又將奏摺合上:「可陛下,不是也默許了策王的決定嗎。」
「狗奴才。」景帝嘴上雖然罵著寧盛,語氣中卻是止不住的笑意,「起來吧。」
寧盛起身,恭恭敬敬的將奏摺放回了景帝桌上:「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兄弟相爭,還是難為陛下這個慈父了。」
「若是相爭就好了。」景帝手指著青木宮方向,怒其不爭,「可你看看御兒,他,他就沒有一點點危機感,還同策兒兄友弟恭,就怕最後策兒殺了他,他還會擔心策兒會不會受傷。」
「恕奴才直言,太子的確少了些為君王者的心計。」
景帝極為贊同的點了點頭:「是啊,論心計,御兒比不上策兒,可論寬宥,策兒卻及不上御兒。」
「若是兩位殿下齊心協力,我黎國便不必愁了。」
「齊心協力?只怕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靈台宮和鳳藻宮的恩怨。」
寧盛啞然。是啊,靈台宮的娘娘自鳳藻宮的娘娘入宮后便記恨鳳藻宮了,再加上長子變次子、夫人成皇后這兩件事,靈台宮那位可恨不得皇后太子千刀萬剮,自幼被耳語目染的策王當然會恨母妃所恨。
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景帝才會將剛出生的君霖抱給喪夫喪子的昭陽長公主撫養,每月只允許文貴妃看他幾面,一來寬慰那時沉浸悲痛的皇妹,二來,也省的靈台宮那人把他的兒子再教壞。直到幾年前,昭陽長公主病逝,君霖才重新回到了文貴妃身邊。
「太子仁厚,策王像您,那陛下更屬意哪位殿下呢?」
景帝突然臉色大變:「放肆!」
寧盛立刻跪下:「是奴才斗膽了。」
今日的確是他僭越了。
「唉,罷了,退下吧。」景帝揮了揮手。
更屬意誰呢?是啊,更屬意誰呢?就像寧盛所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若繼續立君御為儲君,可以他的心計,他能安穩的等到繼位那天嗎?他能擴大黎國版圖嗎?若立君策為儲君,但以他的性子,他還會允許君御活著嗎?他繼位之後能善待其他的兄弟嗎?
罷了罷了,現下最好的決定就是將儲君之位給君御,將虎符兵權給君策。好在他身體還算硬朗,且看著吧,看看君御能否長進、看看君策能否容人、看看他們兄弟倆能否做到真正的兄友弟恭。
景帝又看了看自己剛剛落筆的那四個字——相剋相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