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六章

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六章

初冬,天,薄涼。

擎陽城的熱鬧越顯沸騰,夾道、歡呼、稱訟,跨入城門后眼前的一切,都是肉肉從未想過的。然,這一刻卻真真實實的在眼前在耳邊,卻不是她想要的。眼眸在混雜的人群中搜尋了圈,肉肉見到了無數張陌生的笑臉,也見到了夾道盡頭迎接她的許遜等人,唯獨,沒有見到他。

「你居然活着回來了。」眼見肉肉在將士的簇擁下,緩緩走來,許遜禁不住的舉起手,狠狠的拍向她的肩膀。話,依舊毒;心,反倒雀躍。

「我還沒把你蹂躪夠,怎麼捨得死。」肉肉挑了挑眉,掩去了臉上的疲憊,笑得燦爛。

眼眸中充斥着的血絲掩不住似箭的歸心,日夜兼程中,肉肉唯一的念頭就是想他、想家。她終於又有了一個家了,又有了個可以放在心頭記掛的人了。人群中,終究沒有找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肉肉不覺得意外,只是難免失落。

她清楚,珏塵一定是真的生氣了,但若再抉擇一次,結果仍是如此。

「他在房裏,誰都不願見。」

看出了肉肉的心思,端潤附耳低語了句,神色中儘是擔憂。

人群還在吵鬧,雜亂的議論聲中時不時的夾雜着「余念修」這三個字。肉肉躍下馬,臉色崩得很緊,隨意的把手中韁繩丟給侍衛后,她正欲跨步往伴宮走去,馬盅卻突然面色凝重的擋在了她的前頭。

「是真的嗎!你……殺了念修!」

肉肉僵硬了下身軀,眼神中閃過片刻的落寞,沒有說話。馬盅依舊不甘心,緊攥住她的手肘,「我只是想要你一句話。」

「阿盅,我很累。」肉肉說得有氣無力,輕撥下馬盅的手后,她笑得頗為苦澀:「身累,心累。我不想回憶那一夜,只想見他,立刻見到他。」

在端潤等人眼神的示意下,馬盅只好咬了下唇,縱有再多困惑,仍是悻悻然的鬆開了手。

眼看着肉肉的身影漸漸走遠,人群還再吵鬧,氣氛卻霎時沉重了許多。許遜嘆了聲,緩步上前,輕拍了下馬盅的肩,示意他別太擔心。他的目光,卻始終緊鎖在肉肉的背影上,唏噓着她那份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疲累。

沒有人知道肉肉口中的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卻隱約能從她悵然的眼神中,探究出太多無奈。

從城門到伴宮,這一路很長,徒步需要走上很久。沿途很寂靜,人群似乎都聚集在了城門口,肉肉緩慢的眨了下眼瞼,黑暗襲來的瞬間,腦中浮現的是念修的笑臉。一直以來,肉肉從未後悔愛過念修。她始終覺得值得,即便單戀,也曾甜過。

直到那晚,那杯酒橫亘在他們之間時,她是真的悔了。

就因為愛過,無論結果誰生誰死,都是枷鎖,一生難逃的枷鎖。

「臭小子,終於死回來了。」遠遠的,恰巧巡視路過的范志就瞧見了肉肉。還是沒能習慣她的女兒身份,即便眼前的她一身女裝,仍舊掩不住的英氣。

「皇上在哪!」在范志面前,肉肉實在沒有心思去強顏歡笑了。他就像老爹,讓她覺得自己可以坦誠相對,不需要有任何遮掩。這一刻,她就是想立刻見到珏塵,除此,別無它念。

范志搖頭嘆笑了片刻,伸手指了指後頭的寢宮,好心的提點了句:「小心被扔出來。剛收到余念修暴斃消息的那天,皇上一直念叨著要把你活埋了。」

「我知道了。」

擺了擺手后,肉肉丟下話,迫不及待的朝着寢宮走去。

……

呼嘯而過的風卷過,佇立在窗口能感受到真切的凜冽,珏塵側過頭,看柔黃的陽光爬上枯萎的枝椏。耳邊,是伴宮外沸騰的歡呼聲,心禁不住的緊窒。

「我回來了。」

這熟悉的聲音,讓珏塵的身子震了下。他沒急着轉身,只是閉上眼,緊握住雙拳。

肉肉略顯緊張的看着他的背影,撓了撓頭后,又一次試探性地出聲:「聽說你把自己關了好些天!」

見他還是沒有反映,肉肉有些急了,暗吞了下口水后,她躡手躡腳的靠近珏塵,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戳了戳他僵硬的背脊:「還再氣我嗎!」

話還沒說完,肉肉便覺得一陣陰影籠壓而來,擋住了陽光。冰涼的唇覆住了她的,這個吻來勢洶湧,讓她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了。這樣陌生的珏塵,是肉肉從未領教過她,她有些膽顫的想逃開,卻反被他推壓在牆上,那雙有力的雙臂撐抵在牆邊,圈出小小方寸將她困住再也無法動彈。

隨着這個吻的慢慢深入,珏塵更是有些失控,他沉哼了聲慢慢將唇移到她的耳畔,用力啃咬了下她的耳垂,肉肉吃痛的低哼出聲,「放……放開,疼……」

可這叫喚聲卻對珏塵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皺着眉,越發粗暴的伸手探入她的衣襟。直到指腹間觸碰到了屬於淚的滾燙,他才清醒了些,放開了懷中的肉肉,血紅的眼深凝着她。眼前女子髮鬢凌亂,衣衫微敞,斷斷續續的抽泣讓她的呼吸更顯急促。

許久許久后,珏塵懊惱的閉上眼,低啞的聲音在肉肉耳畔響起:「連死都不怕,還怕疼嗎!」

「……對不起。」心跳逐漸平復后,肉肉抿了抿唇,心疼著珏塵的憔悴:「我只是想任性最後一次……」

「我不在乎你的任性,你可以無理取鬧、可以刁蠻乖張、甚至可以把玩天下,但是,我忍受不了你拿自己的命去任性!時肉肉,你到底有沒有在乎過我!到底把我當什麼!!」珏塵幾乎是在怒吼,積壓了太多天的怒氣,在這一刻全數爆發。

肉肉有些痴愣地看着這近乎瘋狂的男人,一時有些無言以對。她知道自己錯了,卻無悔。

「沒有話說嗎!」珏塵慢慢直起身,眯著雙眼,挑高眉骨逼視着她。

「你是我愛的人,是我唯一可以依附的男人。可是……你了解認識你之前的我嗎!」肉肉抬起眸,淚水再次覆上未乾的淚痕,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這話,讓珏塵靜默了下來。他從來都不曾詢問過肉肉的過去,一直以為她那過分燦爛的笑容,是被眾人疼寵出來的。那是一段他錯過的,屬於她和念修的過去,珏塵始終不想去了解,直到現在她主動提起。

「我不是要強。我跌倒了會想你來扶,流淚了會希望你來擦,被人欺負了會希望你第一個出現,但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願你插手。你從來都沒開口問過我臨陽的事,是怕知道那時候的我有多愛念修。這樣的你,能冷靜處理我和他之間的糾葛嗎!我想……念修會寧願死在我手上,也不願死在昔日兄弟手上。」

「你真的殺了他!」珏塵不敢置信地追問,依舊覺得這事太過蹊蹺,或者是他一直不願去相信肉肉的狠心。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着回來了,而你可以安心的攻入薊都了。」肉肉輕巧的聳了下肩,不願多談西津的事。

珏塵目不轉睛的盯看着肉肉的眼眸,良久后,不怒反笑:「你覺得我真能安心嗎!」

「哦!你想孑然一身攻取天下,然後娶一堆女人填後宮,那樣才能安心,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

「那你早說啊,我就跟念修雙宿雙飛去了……」

話沒有說完的機會,被緊隨而來的嬌喘聲掩蓋。就像剛才一樣,沒有預期的,珏塵忽然俯下身,唇瓣熟悉的溫度一直從肉肉的耳邊蔓延到頸項,帶着忽冷忽熱的氣息,讓她的心跳亂了節奏。

肉肉原先就微顯凌亂的衣服,在珏塵雙手的拉扯下,早就蔽不了體。她眨着迷濛的雙眼,真切的感受着耳際的燒燙,她不是從前了,能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在看見珏塵有些失控的表情后,肉肉感覺到了一絲竊喜,她喜歡看他為自己迷亂的樣子。

「珏塵……」尚還殘留着幾分理智時,肉肉囈語出聲,難得的嬌媚之音:「我好些天沒洗澡了,臟……」

微微愣了剎那后,珏塵抬眸,輕吻了下她傷痕錯落的肩胛,很是疼愛,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事,笑語着:「只要沒有他的痕迹,什麼都無所謂。」

「嗯……」肉肉的思緒近乎渙散,淡哼了聲,像是回答,更像是呻吟。珏塵的話,讓她抑制不住的想狠狠地擁抱他。

「我不想追問那晚的事,他死了,以後你再也不會提到那個名字了,是嗎!」

「嗯……」呼吸,呼吸,努力深呼吸!肉肉不停的在心裏告誡自己要找回理智,腦中仍舊一團亂,她甚至壓根聽不清珏塵在說些什麼。

像是很滿意這種效果,珏塵沉默了許久,專註的親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直至連他的呼吸都開始狂亂,才粗喘著問:「肉糰子,我們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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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悄然靜默,只有若有似無的呼吸聲瀰漫在皇城正殿內。

几案上端放着一盞茶,冒着裊裊淡淡的熱氣。夏侯儼玄就這麼恍惚的看着出神,許久許久,直至那霧氣再也不見,他才緩緩的端起茶盞,呷了口。沁涼甘苦的茶水在舌尖泛開,他不經意的皺了眉,那苦直直的氤氳在了眸底。

環顧了圈空蕩蕩的正殿,夏侯儼玄漸漸覺著殿外的天像是突然亮了。

場景回到了好多年前,懷帝年間,夏侯氏最為輝煌的時候,也是他們兄弟間最為和睦的日子。夏侯儼玄原以為,薊都的奢靡並沒有侵蝕了他們的秉性,可他錯了,那一切的假象都是因為殷后。

殷后猝,大昶亂,夏侯氏也亂了。

這搖搖欲墜的王朝,他曾滿心以為自己比晉王更有能力去挽救,而今,悔了。

「皇上,渝王來了。」公公唯唯諾諾的聲音在殿外揚起。

瞬間,讓夏侯儼玄回到了現實。周圍依舊是空曠的,沒有殷后姐姐,沒有晉王,也沒有吵鬧的盈夜,靜到讓人窒息。

「讓他進來。」

公公頷首退開,須臾后,一道身影獨自跨入了正殿。來人有着一張看似與世無爭的眸子,像是茫然無措的環顧著正殿,最後,目光觸上了龍椅上的夏侯儼玄。相視了很久后,他忽地笑出聲,輕撫了下身上的月白色長袍,袍上淺淡的祥紋在燈火下若隱若現。

「蜀王爺,別來無恙啊。」

他的笑,讓夏侯儼玄神遊了會。怔怔的看着那雙被凍得泛紫的唇,彎出好看的弧度,清靈的眸里還是從前的懵懂之色。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很多,夏侯儼玄默不作聲的打量了他許久,才開口:「今年十六了吧!」

「十七。」渝王的口氣是冰冷的,與臉上溫煦的笑意極不相稱。

聞言后,夏侯儼玄咳了聲,一時有些無言相對。記憶中,渝王儼錚向來是沉默寡言的,對權勢紛爭無心。便因為如此,殷后才讓他駐守渝地,遠離薊都。儼錚是夏侯氏中最小的,卻並未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興許是隔的太遠,大夥對他的關心也甚少。

儼玄原以為他還是那個記憶中天真無害的孩子,可他忘了,儼錚身上終究是流着夏侯氏的血脈。現今的他,一舉手一投足,竟讓夏侯儼玄抑制不住的想到了殷后,就連嘴角的笑彷彿都如出一轍。

「呵,已經那麼大了,該成家立業了。」半晌后,夏侯儼玄熟絡的開口,刻意的想讓話題輕鬆些,更像是兄弟間的久別重逢。

沒想,這用心良苦卻在儼錚的一聲哼笑后,頃刻瓦解:「我不想浪費時間,聊正事。聽說凌珏塵在籌備婚禮,你有何打算!」

「你當真可以說服其他異姓王全力幫我!條件是什麼!」這樣的儼錚太難捉摸,讓夏侯儼玄豎起了所有戒心。

「余念修死了,死在一個女人手中,沅公主也瘋了,而今西津人心散亂,那些異姓王除了聽我的,別無選擇。至於條件,不需要想,我不喜歡談空話。事未成,先幻想結果,無意義。」儼錚收斂起了笑意,卻依舊藏不住眼中的單純,口吻仍然是沒有溫度的。

靜默了些會,夏侯儼玄忍不住的笑出聲。以前,世人都以為夏侯氏中最為可怕的便是晉王,這一刻他才真切的悟透,晉王只是最蠢的那個,傻傻的站在風口浪尖,充當罪人。那看似祥和的表象下,原來人人都在韜光養晦、伺機而動。

「他和時雲龍的婚禮定在下月十六,在那之前,你有沒有辦法整合兵力,攻其不備!」

「沒有辦法。」儼錚回拒的很爽快,幾乎沒有猶豫,「凌珏塵會留出不備讓你攻嗎!即便那場婚宴真的,我想,他也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他的婚宴。」

儼錚並不了解凌珏塵,對他的印象也都是從余念修口中聽說的。可那卻是個讓他真正心服口服的男人,他堅信,凌珏塵既然敢選在亂世娶自己最愛的女人,就一定不會委屈了她。

「那……你的意思是!」夏侯儼玄問道,他不傻,儼錚說的那些他都知道,也並不喜歡被人牽着鼻子走,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薊都城本就易守難攻,你比我更清楚該怎麼做,只是缺少兵力而已,不是嗎!」儼錚錚笑,眼中閃過不屑,「哥,防備之心是用來對外人的,而不是用在自己一脈相承的兄弟上。」

這一聲「哥」,分明是含着親切的,卻讓夏侯儼玄莫名的膽寒。他微眯著瞳孔,目不轉睛的看着儼錚,「余念修真的死了!」

「死了。」

「時雲龍殺的!那她是如何安全回到擎陽的!」夏侯儼玄還是覺得這一切太過可笑,讓人怎麼也信服不了。

「他願悄無聲息的為了時雲龍去成全凌珏塵的天下,誰能奈何!」對於余念修的死訊,雖是突然,儼錚卻坦然接受。早便料到,余念修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人,活着,眼睜睜的看着時雲龍與凌珏塵雙宿雙飛,等同凌遲;倒不如死在時雲龍手上,一了百了。

「可惜了,若是活下去,定是一代梟雄。他日與凌珏塵共分天下,也不無可能。」

「梟雄就必須死的轟轟烈烈嗎!見仁見智。」聳了下肩后,儼錚已無意再逗留下去,更不想再繼續這種漫無目的的談話:「我走了,大戰在即,好好養神。」

夏侯儼玄來不及阻止,回神的時候,已經連儼錚的背影都眺望不到了。殿外,是冗長凝重的漆黑。即使還是有滿腔的戒備,他都沒有退路了,只有依靠那些異姓王手中的重兵,才有可能保住薊都。

可他,不敢去想像,就算最後大昶保住了,他又會是怎樣的下場。

權利爭鬥下,夏侯儼錚不再是他的弟弟,而是共謀天下的渝王。一個比凌珏塵更可怕的敵人,太過親近,隨時都可能給他致命一擊。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天下初定時,迅速的剷除所有敵人,包括……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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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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