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高考那幾天,程硯的神經一直在綳著。
李笑笑也是一樣,雖然老師強調過考完不要對答案,但程硯和李笑笑在酒店偶爾碰見的時候還是論了一些重要的題目,兩個人交流的很是愉快,有時答案不同就聽天由命,誰也不保證自己的答案就是絕對正確。
回到酒店吃飯看書,程硯帶了語文書,因為要背古詩和重點課文,這種要靠背誦的科目他帶了書來,像數學那種就不太需要了。
酒店裏三人一個房間,程硯和曲滔,還有一個交情不是特別深的同學住一間,曲滔回來了也會啃會兒書,有時趴在程硯的床鋪上問問題,程硯也會給他解答。
「程硯在不在?」酒店房門前響起一道女聲,正在給曲滔講題目的程硯抬起頭,站在不遠處的男生瞅著玄關的方位,示意程硯的位置,女聲道:「那我進來了。」
是沈韻。
程硯盤腿坐着,曲滔趴在他的床上,兩個人手底下壓著書本,沈韻看到這一幕後說道:「臨時抱佛腳啊。」
曲滔扭回頭去,盯著書本上:「找程硯幹嘛?」
沈韻來到二人跟前,「玩,你們去不去?酒店後面有個網球場,一白和笑笑他們都去了。」
曲滔:「這時候還有心思打網球?」
「這時候怎麼就不行了?才得放鬆呢,在考場坐一整天了,回來了還不趕緊輕鬆一下。」沈韻說。
曲滔收起課本,被說服了:「行,我去。」
程硯躺下去,捧著語文書說:「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沈韻鬧了起來:「別呀,少了你不好玩,走唄,一起去,以後都沒機會了。」
「考完試再玩,」程硯說:「你們玩你們的,不都去了?不少我一個。」
「程硯……」沈韻嚶了起來,在程硯耳邊念咒,但程硯太過於清心寡欲,沈韻的念叨沒起作用。
曲滔和沈韻下去了。
酒店裏還有一個要啃書的男同學,他在班級里成績也不錯,以前是高於程硯的,不過後來被超越了。
「這麼下勁,你報的什麼學校?」男同學一邊收拾着衣服,一邊問程硯,手裏拿着衣架。
「復旦。」程硯翻了頁,小聲嘀咕着什麼,他在念古詩。
「真勇,那學校我不敢報,太難考了。」男同學說起自己要報的學校,程硯則靜靜地聽着,沒有太認真,左耳進右耳出,過會就忘記男同學說了什麼。
七點多的時候,趙一白找了過來。
那會程硯還在啃書,從床上移到了桌子前,趙一白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
「下去。」趙一白說。
程硯合上書本,捂著耳朵,「不去。」
趙一白靠着程硯的桌子,等他背,程硯背完了再翻開看一看,然後看下面的註釋,作者的資料等等,一些不確定會不會考的,也要多留意幾眼。
「可好玩了,很多人在,」趙一白說:「玩半小時,回來再看。」
程硯抬起頭,「我要是考不上我殺了你。」
趙一白拍了下他的肩膀,「行。」
程硯總算是下來了,趙一白說好玩,確實好玩,還沒接近呢,就聽見一陣笑嘻嘻的聲音,酒店裏不止他們學校的人,其他學校的也在,但好像都混在一起了,大傢伙打着網球,聊著天,燒紅的雲霞漂在上空,球場的身影充滿了青春的朝氣。
「程硯!」沈韻驚叫一聲,沖不遠處的程硯揮手,程硯真是拿她沒辦法,抬起手揮了揮,算是回應。
程硯被沈韻拉過去,加入了他們的網球活動。
程硯沒有打過網球,因為機會不多,但這個運動也不難,只是蠻消耗體力的,從一個人打,到兩個人合作,再是男女混合雙打,這場網球感受不錯,挺有意思的,玩了半個小時,程硯到底是記得正事,在別人越來越上頭的時候,他掐著點回去。
高考的那兩天,時間過得很快,在回去的大巴車上,老班問大家發揮的怎麼樣,有人說這兩天我爸的皮帶有用了,有人說還行,車廂里熱鬧,笑聲一片。
現在只需要靜等成績。
在車裏,有誰提了句聚會的建議,說是好不容易考完了,最後一次的聚會,每個人都要到場,沒有人反對,這場聚會定在了當天考試結束的晚上。
帶過他們的老師也在,不過老師們吃完飯,拍拍照也就走了,後面是學生自己的時間,老班留的比較久,問程硯在考場上的發揮。
「應該是穩的,」程硯說:「過兩天就知道了。」
「你是進步最大的,我看着過來的,」老班說:「很有毅力,得堅持,這份心難得。」
後來老班一直問他怎麼想通的,程硯說是有人的提點,他才慢慢想通的,老班說那人確實挺厲害,程硯心想,如果老班知道那個人還是他帶過的學生,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呢?
老班走了以後,程硯和大夥去了唱歌的地方,有人擔心考試成績,玩都玩不好,每個家庭給的壓力不同,而程硯的壓力全都來自於自己。
但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發揮,他只是在靜待一個準確的結果。
「過來,張子皓要表白。」趙一白把包廂里的程硯叫出來。
想到這件事,程硯滿心歡喜,當下的氛圍太好了,很適合表白,大家都沉浸在一片感傷里,應該會比往常的表白要有可能一點。
張子皓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表白的,按照他們的設計,是先唱一首歌,等張子皓唱完給李笑笑的這首情歌,再把所有的聲音關掉,而他和趙一白則負責送上張子皓給李笑笑準備的玫瑰花。
張子皓對李笑笑的心意,在班級里是人盡皆知的事,李笑笑自己應該也有些風聲,但不知道她怎麼想的,在張子皓緊張的表白之後,李笑笑並沒有點頭,說暫時還不想談戀愛,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
歡快的氛圍戛然而止,加上畢業季的沉重和悲傷,應該足夠被拒絕的人難受上幾天,那天被拒絕的並不是張子皓一個人,班級里勇敢些的,表達了自己心意的,絕大部分成功,一小部分失敗,張子皓就是失敗的其中之一。
但和那些連開口都不敢開口的心意比,他也算是輸的不悔。
「沒事吧。」程硯來到外面的階梯上,那裏坐着剛剛拒絕了別人的李笑笑。
李笑笑搖搖頭:「沒事,你應該去問問他沒事吧。」
程硯蹲下身,單膝快要着地,手搭在膝蓋上,轉着手機說:「張子皓,我了解他,打不死的小強,難過一會,重新上陣,反正他不是第一次被你拒絕了。」
李笑笑在無聲無息中有暗示性地拒絕過張子皓,不過他好像並沒有接受這個結果,一直堅定着。
想到這兒,李笑笑抿抿唇,勉強撐起一個笑意,畢業時沒什麼不能說的,誰都想留下這份溫存和回憶,她滿眼憂傷地望着黑夜,「我知道他喜歡我,可我覺得,我跟他不是一路人,就算在一起了,以後也一定會分開。」
目標不同,夢想不同,追求的方向從未統一,這些雖然並不妨礙,但兩個人之間,有一點共同的東西是好的,不是非要指夢想,而是指一些對待事情的態度。
「沒試過,怎麼知道呢?」程硯說:「他真地很喜歡你,兩年多了。」
兩年在一生里並不是長久的時間,可是在青春里,一個人佔用兩年的時間就是不同的分量,青春短暫,他們深有體會。
「如果是你,我可能會同意,」李笑笑說,她說完后,程硯的表情有點僵,李笑笑哈哈一笑,「逗你的,成績還沒有出來呢,就算我現在答應跟他在一起,不在一個學校,又能維持多久?我不看好異地戀。」
程硯鬆了一口氣,李笑笑有自己的想法,並不被外界的哄鬧影響,對她自己來說是好事,對追求她的張子皓來說,是難以突破的障礙。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程硯說。
李笑笑點點頭:「問啊。」
還有什麼不能問?他們是同窗好友,以後大學里,可能再也處不到這種親密關係的同學,朋友。
「你……真地有喜歡過宋御嗎?」這是一個在班級里響過的緋聞,忘記是誰說的了,說李笑笑喜歡宋御,他當時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現在李笑笑拒絕了張子皓,程硯不得不去聯想一些原因。
李笑笑沒有馬上回答他,這讓程硯有些警覺,他看見李笑笑的眉眼低了下來,從夜空到平靜的柏油馬路,她的聲音很輕,彷彿在述說一個遙遠的夢。
「有過啊,以前。」李笑笑的回答讓程硯有些獃滯,不知道接什麼好,他的身份,也讓他接什麼話都變得虛假,不真誠。
程硯選擇了閉口不言。
「喜歡宋御是可以理解的吧,那麼多人喜歡宋御,我也可以是其中一個,」李笑笑一個僵硬的笑容,「不過都是過去式了,現在有你,我想也不能了。」
好像有一道雷劈在腦海里,讓所有思緒都斷層,分分秒秒一點點地流逝,程硯的目光打在李笑笑的眼睛裏,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
「還要騙我嗎?」李笑笑說:「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程硯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他什麼時候露的餡?他自己怎麼不知道?他有跟李笑笑說過嗎?從來沒有吧。
李笑笑把他的無措盡收眼底:「慌什麼,咱們班誰不知道?」
「咱們班……」程硯吞吐道:「誰,誰還知道?」
「應該全都知道吧。」李笑笑兩手撐在身側,「你們倆的蛛絲馬跡,有腦子的都清楚。」
程硯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裏,他現在面對李笑笑極其尷尬,下一句說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剛剛遭受了晴天霹靂,從李笑笑的嘴裏,角色反轉,從隱瞞別人,到被所有人隱瞞……
程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李笑笑身邊離開的,他回了歌房,大廳里坐着幾個聯機打遊戲的人,關迪和張騰以及幾個男同學都在,程硯走過去,腦海里反覆回蕩著李笑笑的聲音。
「全都知道吧。」
全部?他們全部?這群人?程硯看着他們的目光變得懷疑。
「張騰來抓一波,能抓能抓,對面輔助不在!」關迪驚叫着,張騰說好,一伙人手指按得飛快。
「直接越!我有大!」
程硯站在他們面前,看着他們的手機屏幕,壯著膽子,握緊拳頭,試探地問:「咳咳,那個……跟你們說個事。」
沒有人回應,都在操作。
程硯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道:「我跟宋御處對象了……」
這話要放在以前,一定有拍案叫絕之聲,引來一堆的提問和吼叫,現在時局不對了,或許說這並沒有給大家帶來驚喜感,他們紋絲不動,繼續操作着手上的遊戲按鍵,然後非常敷衍地哦了一聲。
關迪還好一點,說了聲:「知道了。」
程硯咬牙切齒,果然都知道了,這群能演的傢伙,比他都能演。
打完遊戲的張騰抬起頭,說道:「幹啥,你是來炫耀你有對象的?」
「滾。」程硯轉身走了。
張騰在後面笑。
後來程硯得知,他們知道的原因,是因為他和宋御太明顯了,反正他們是這麼說的,說他和宋御之間太詭異了,眼神都不對,還有宋御三天兩頭給他買東西,寄東西過來,哪能是一個好朋友的關係?
程硯接受了這個原因,可還是沒法緩過神,被集體騙這種事,恐怕沒有第二次機會體驗了。
他以為大家會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會很驚訝,覺得不可思議,並沒有,他們平靜且包容地接受了這件事,並責怪程硯沒有早點告訴他們。
他剛和宋御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那是合適公開的時機,也不覺得大家會如此平靜地接受這件事,不過現在到了畢業季,過了一個年頭,身體和心智隨着年齡一起成長,再也不是會大驚小怪的青春少年了。
有點欣慰,也有點感傷。
聚會結束的時候,程硯和趙一白一起等車,在車快來的時候,程硯被沈韻給叫走了,趙一白問沈韻要多久。
「一會兒,很快。」沈韻說。
趙一白對程硯道:「那我等你一會。」
「好。」程硯答應了。
他跟着沈韻來到一片沒人的地方,沈韻從兜里掏出個東西來,是一個書籤,上面是自己畫的豬頭,還有碎鑽的裝飾,小而精緻,沈韻說:「給。」
「什麼?」程硯左右看了一眼,並不能斷定這是個書籤。
直到沈韻說:「書籤,我自己做的。」
「為什麼送我這個?」
「不為什麼,就給你用嘛,」沈韻說:「反正你拿着就是了,平時掛在課本里,作業本里都行。」
可以有,也可以沒有,程硯都用筆直接夾本子,沒這麼精緻,會準備好書籤,不過有總比沒有好,他說:「謝謝啊。」
「客氣什麼,」沈韻笑笑,她的眼睛很好看,但是笑得時候,程硯總覺得不是特別真心,沈韻沒有跟他說太多,轉身道:「好啦,走啦。」
程硯沒太明白情況,拿着書籤回來了。
趙一白還在等他,問他幹什麼的,程硯把書籤給他看了一眼,「就給了我這個,不知道什麼意思。」
趙一白接過書籤翻看着,隨後笑了一下,回頭過去,正好看見沈韻上車前打量過來的目光。
拍了拍程硯的肩膀,趙一白說:「別讓宋御知道。」
程硯恍惚了一下,懵了小會,不知道二者有什麼關聯,在踏入計程車的一瞬間,大腦頓時清醒,明白了趙一白話里的含義,可是等他回過神來,去找尋那道人影時,她已經不見了。
記憶里的人臉在漸漸地不清晰,隨着時間的進展,勢必要有分離,要有忘記,也要有新的開始,儘管其中失意總是多過了歡喜。
程硯低頭看着那粉色的豬頭,似乎能看到沈韻趴在桌子邊畫畫的影子,他想起很久之前,在公交車上,她送他的鑰匙扣,上面好像也有一個豬頭,到現在還在程硯房門的鑰匙上掛着。
合起手掌,程硯輕輕把書籤放在了外衣的口袋裏,他藏起了青春里最後一份感動。
幾天後,高考成績放了出來,那一天程硯查了幾次,但好像因為查成績的太多,他沒有辦法登錄進去,老爸老媽也在幫忙,系統繁忙,他一直弄到了晚上,才登陸成功。
程硯的心跳加速,他自己都控制不了,摸著滑鼠,一點點翻看着每一科的成績。
前所未有的惶恐襲上心頭,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化學……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開天花板的燈,電腦邊一盞學習燈散發出白色的強光,照亮了清晰的電腦屏幕,他深深地咽了口氣,目光落在綜合成績欄那一處時,心跳的頻率緩慢了下來,他盯着電腦屏幕,腦袋放空了很久,安靜了許久。
五分鐘后,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深夜裏的打擾並不提倡,可是他顧不得,也記不起來,他打通了他的號碼,在他接聽后,自己卻一言不發。
「程硯?」對面的人着急地喊了一句。
程硯的手都在發抖,幾乎要握不住手機,仰起頭,腦袋裏空空地,聽着他在耳邊一聲聲地喚著自己的名字。
程硯的雙腿擠在椅子上,全身的重量都在身下的椅子上,他的聲線不穩,顫抖地在三分鐘的沉默里,說出了驕傲的兩個字:「學長。」
那邊安靜了下來,程硯也閉口不言,但是聽筒里波動的氣音和一聲低笑,已經傳得許遠許遠。
窗外車水馬龍,月光輕輕爬進窗枱,想看一眼讓人心情波動的夢,晚上十點鐘,一個人影坐在椅子上,晚上十二點鐘,那個人影還是沒有動。
程硯懷裏揣著一個鯊魚枕頭,兩手緊緊抱着,下巴墊在鯊魚的頭頂,和它一起望着刺眼的電腦屏。
716。
那是照進了現實的夢。
那是讓人徹夜難眠的驚與喜。
那是無數個日夜,無數只黑筆,無數筆墨與稿紙堆積起來的,璀璨繁華的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