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一連幾天,嵇雪眠都不願見人,把自己埋在京城送來的書文里,奮筆疾書,寫個不停。

蘭慎推開帳篷門的時候,嵇雪眠正將筆尖浸在墨池,轉了幾轉,而後斟酌著提筆。

筆尖還未落下,嵇雪眠抬起頭,眼神無聲詢問蘭慎。

狹長的空間里亂的不行,一團一團的廢紙被隨手扔在地上,嵇雪眠一身水色的青衫輕快淡雅,卻蓋不住他一身的疲憊。

看起來又是一夜未睡,整個人憔悴了不少。

蘭慎暗自嘆了一口氣,舉起一口袋說道:「大人,又有京城來的新摺子了。」

嵇雪眠白眼珠上血絲遍布,揉了揉眉心,嗓子嘶啞,語氣卻溫和道:「說吧。」

「是……大理寺卿彈劾大人的摺子,皇上沒有處理,特意給您送了過來。」蘭慎說著解開包裹,把一摞足有七八本摺子小心堆放在案上。

嵇雪眠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彈劾他的摺子多了,這麼多年,他扶持陛下,樹敵眾多,摺子無外乎說他挑唆幼主,獨攬權政,云云如此。

嵇雪眠看也不看,隨手放在一旁。

蘭慎想了想,還是決定說道:「攝政王一直沒有處死那幾個刺客。」

嵇雪眠的手腕頓了一頓,「知道了。」

蘭慎低聲湊近他,「大人,屬下打探過了,御林軍那邊還都活了不少,屬下見過龐英了。」

嵇雪眠眼皮微微抬起,寬慰了神色:「總統領龐英?他身手確實不錯,叫他藏好了。」

他隨手拿起一本彈劾奏章,翻開了,卻正巧是提議罷免「臨寧朝御林總統領龐氏子英」的摺子。

嵇雪眠心道,看樣子京城要變天,有人要趁他們在南疆,至他們於死地。

嵇雪眠重新執筆,低垂著眉眼,淡淡道:「有陛下的消息嗎?」

蘭慎道:「陛下近些天心情有所好轉,催您快些回去,甚是想念您。其他的事唯有一件。」

嵇雪眠輕嘆一聲,「是說攝政王的吧。」

蘭慎便道:「是。右丞大人說,攝政王若死,京城恐有生變,望大人先穩住攝政王,收復南疆回京再說。且隱有一股暗殺勢力另起,名為「蜘蛛」,尚不知來處。」

嵇雪眠點點頭,想來這幾月風雲變幻,局勢詭譎,段棲遲回京已成定局,卻不足為患。

朝堂內外已是山雨欲來,小皇帝似吊羚鹿在懸崖上,無數獅虎遙望。

而他嵇雪眠,就是挑著小皇帝那根釘在崖壁里的長/槍。

嵇雪眠扶著額,合了眼睛稍作平靜,半晌,他一口氣行雲流水寫完信,拎起紙張一角鼓起腮幫吹乾,遞給蘭慎,「給陛下的請安摺子。」

蘭慎小心翼翼將信收在懷裡,遲疑道,「那幾個口出狂言的惡徒,大人要不要……」

他豎起手掌,做了個斬殺的動作。

嵇雪眠站起身,靠著扶手,隨意的將桌子上的破東爛西掃在地上,平靜道:「要殺,我親手殺。」

他面上無波無瀾,蘭慎唯獨懼他這副模樣,不像個人。

有人撩了帘子,是段棲遲不請自來。

段棲遲揮手屏退蘭慎,蘭慎瞧了眼他主子嵇雪眠,嵇雪眠對他輕抬下巴,蘭慎只能不情願地退了出去。

嵇雪眠同段棲遲沒話說,轉過身重新坐到桌案后,拾起毛筆,把段棲遲晾在一邊。

自那夜起,二人一個字都沒說過。

段棲遲也不惱,他撿起地上紙團,一個個展開,表情似笑而非,「司伶如此賢良,這樁樁件件,竟全是檢舉揭發我的。」

嵇雪眠落下最後一字,到如今,誰也不必再裝,他也不遮掩什麼,將墨跡未乾的紙掉了個個兒,擺到段棲遲面前,「一模一樣的彈劾書,王爺上眼。」

「首輔的摺子,皇帝自然要捧著瞧,彈劾個狼子野心的攝政王算得了什麼。」段棲遲緩緩轉動拇指玉扳,他解下扳指,翠綠沁水,沉重的壓在紙張角,他挑著眉尾,淡薄了些,「大人索性更野幾分。」

嵇雪眠不語,不得已被他拉出帳篷。

兩個人來到亂葬崗,亂葬崗新修了個俘營。

嵇雪眠踩著腳下雜草,地面上偶爾支棱的白骨十分硌腳。

段棲遲倒是輕車熟路,帶他來到一處洞口前面。

這天然的山洞裡空氣涼冷,那幾個刺客都還好好的活著,只是身上有傷痕。

段棲遲抽出自己的劍,牽過嵇雪眠的手,交到他掌中,「本王特意留他們的性命,嵇大人可以自行處置。」

聽到段棲遲說話,那幾個刺客悠悠抬起頭,幾天不見,他們臉色青灰,臉頰瘦成一層皮,唯獨一雙狼樣的眼睛,放出賊光。

嵇雪眠握著那把劍,劍尖挑起一人下巴,啞聲道:「強弩之末。」

刺客飢餓,無力說話,掙扎著喘起粗氣來,「大人這副病怏怏的身子,又何嘗不是時日無多?」

嵇雪眠蹙了眉,問他:「與你何干?」

另一刺客道:「要殺便殺,別用這等生不如死的刑。」

嵇雪眠卻不言語,他垂眼盯著劍,握著劍的手陡然收緊,卻無聲地垂下來。

嵇雪眠另有主張,他要留著刺客,至少要問出當年是誰主張燒了嵇府。

段棲遲頗有些意外,輕挑了眉,斜睨了嵇雪眠一眼,「首輔大人在想什麼?」

嵇雪眠不回答他,只是冷聲問他們:「你們的主子是誰,說了,我放你們走,你們領了銀子,改頭換面。」

幾個刺客面面相覷,皆是意料不到,帶頭的壯漢刺客道:「大人的條件確實心動。可也難防大人過河拆橋,殺人滅口!」

嵇雪眠沉斂道,「我說到做到。」

壯漢眼珠子在他膝蓋間來回蕩,不無猥瑣,「你讓我肏一回,我全告訴你。」

幾個人仰天大笑,根本不像餓了好幾天的樣子。

就算如此,嵇雪眠依舊不為所動,沒有被他這激將法激怒。

沒等刺客們開口,段棲遲的手卻突然攀上嵇雪眠的手臂,劫過他拿不穩的劍,抬手將幾個人殺了個乾淨。

嵇雪眠瞪大了眼睛,「王爺你做什麼!」

段棲遲只是嘆了口氣,「本想留著慢慢折磨,問出點消息來,誰知道現在沒得玩了。」

嵇雪眠閉了閉眼,見計劃落空,轉身要走,卻被段棲遲堵住了去路。

嵇雪眠沒有好氣:「王爺,讓路。」

段棲遲也不讓份:「他們沒回答你,你也沒回答我。」

嵇雪眠後退一步,眯起眼,「臣不會回答王爺,王爺大可以揮劍,把臣也殺了。」

說了這句話,嵇雪眠不後悔。

段棲遲卻忽地放鬆了語氣,「你我之間,何至於此?」

兩個人靠得極近,段棲遲堵在嵇雪眠去路,胸膛之間,不過半臂距離,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動手?」

嵇雪眠別過頭,不想回答。

段棲遲稍稍低了頭,看著他雪白的臉頰,洞外面晚霞半卷,一片昏黃的柔光灑在嵇雪眠臉上,連睫毛都染成了金黃,他沒什麼表情,平靜的眼睛里透著決絕。

嵇雪眠冷淡著臉,「臣動不動手,與王爺無關。」

明擺著的拒絕,是個長了顏面的人就不該再追問下去。

偏生段棲遲是個不講顏面的。

段棲遲直言:「你彈劾我,一字一句,字如泣血,那麼盡心儘力,還說什麼與我無關?」

段棲遲走到幾個刺客身前,揮劍割了一段他們身上的長布,擱在劍身上,沖嵇雪眠遞過來,「戴上。」

嵇雪眠冷眼旁觀,不接。

段棲遲又道,不容拒絕,「戴上。」

半晌,嵇雪眠下了很大的決心,還是伸了手,接過去,平整地纏住了自己的眼睛。

段棲遲滿意,他抬劍,勾著嵇雪眠細成窄條的腰,把他帶到自己身側。

他將劍交到嵇雪眠手裡,用掌包裹住那隻單薄溫涼的手,把他的胳膊引的伸直了,抵住被綁住的一人下顎。

從劍尖傳來的震動,是刺客的呼吸。

嵇雪眠蒙上了眼,其他感官變的敏銳。

身側段棲遲的聲音好像從遠處傳來,「大人為什麼不肯殺,我幫你。」

嵇雪眠順著力道往前傾身,不緊不慢道,「下官罪過,豈敢勞煩。」

段棲遲的手輕輕捲曲,摩挲著他的手指,溫熱的指傳遞溫度,是嵇雪眠渾身發涼。

段棲遲輕聲說,「你要留活口,甘願被他們侮辱。我和你不一樣,你忍的過,我可忍不過。」

說罷,他手指收力,同嵇雪眠一起,把劍尖深深埋入刺客喉嚨里。

血噴濺了嵇雪眠的臉頰,燙人,點點殷紅,像臘梅開在臉上,迎著他面上霜雪,艷色無方。

直到最後一個刺客,顫著聲,「二位大人,饒命啊……」

嵇雪眠提起一口氣,手肘用力后擊,掙脫了段棲遲的桎梏,快跌了幾步踉蹌出去,他眼前一陣眩暈。

驟然發力,他幾日未睡,有些乏勁。

嵇雪眠早就看透了,「王爺說什麼不願臣被辱?實際上不就是寧肯不知道「蜘蛛」的主公是哪位朝廷權貴,蒙在鼓裡,也要換臣無頭亂撞?王爺可當真捨得。」

嵇雪眠忍無可忍,鬆手,劍噹啷一聲落地。

他歇靠在洞壁上,緊跟著伸手去扯遮眼的布。

段棲遲被他撞開,卻不依不饒,上前一步拉過嵇雪眠的手,擒在他背後,「雪眠,你誤會我了。」

嵇雪眠逼出一股蠻力掙扎,卻有一條腿擋進他膝蓋間,鈍硬的膝蓋有意無意貼著那處擦過去,嵇雪眠一激靈,一時慌了神。

他被段棲遲反轉了身子按在洞壁粗糲的石塊上,前胸鎖骨硌的生疼,厲聲道:「王爺何須辯解?」

「好,大人怎麼想都可以,隨你的便。」段棲遲緩緩道。

嵇雪眠乍然冷笑,把臉偏過去,「那王爺為何不把刺客全殺了?」

段棲遲看著他的笑,隱隱加重了呼吸,他攬住了這把一握的腰,抽出腰帶,給掙扎的手系了個死扣。

嵇雪眠失了腰帶,衣帶倏忽散開,獨活的刺客在一旁瞧著,喉結滾動,吞咽口水的聲音在山洞裡格外刺耳。

嵇雪眠知道自己狼狽,眼前是漆黑一片,手腕被綁動不了,嘴上雖不饒人,腦子卻格外清醒。

他清醒的知道不能慌,腦子知道了,嘴巴也知道了,唯獨身體不知道。

彷彿感受到他的心神不寧,段棲遲俯身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要這唯一的刺客活著,做個見證。」

段棲遲要留著他,回了京城,給他主子傳話,還能傳什麼?

傳攝政王隻手遮天,囂張狂妄,橫行霸道的「蜘蛛」,還不是他說弄死就弄死?

自嵇雪眠第一天見段棲遲,便知這個人是個瘋子,睚眥必報,長的大了,封王拜侯,位及攝政王,手眼通天,他掩去一身陰鷙,披上仰目華光,奈何不改命里暴戾。

段棲遲長這麼大,想做的從沒有失敗過,直到他碰見嵇雪眠,便步步受挫,這世上多了個人天天與他作對。

段棲遲並不害怕,他甚至瘋了一樣的想,至少他能讓嵇雪眠記住他。

段棲遲還是笑著,眼眉驕矜俊美,卻不像貴胄,倒像個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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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師揣了死對頭攝政王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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