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每個月智氏家族宗主智申都要不定期對兩個兒子叫來談話,以考察兩人是否有所進步,也根據其表現確定接班人的位置究竟花落誰家。

長子智宵一如既往地在規定時間之前到達了智氏宗主府,也一如既往地站立在父親面前一言不發,只是低着頭看着地面的精美紋路,等待着父親的發問。

智申看着眼前這個懦弱的兒子,想到了智果之前對於自己堅定的要求,不由得有些許疑惑,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想來仰仗的最聰明的謀士會推薦這樣一個人來擔任繼承人。

智申端起桌上新定製的漆器茶杯,慢慢品了一口,不時發出「咂吧咂吧」的聲音。

「宵兒,如今二十有一了吧?」智申不冷不熱地問。

「是的父親。」智宵小心翼翼地答。

「瑤兒的成人禮準備得如何?」

「稟父親,宴會共持續三天,分別請到了趙氏、韓氏、魏氏三卿,而中行氏與範式則是託病婉拒。」說到後面,智宵的聲音有些許顫抖,他已經好久沒有在父親面前一連串說這麼多話了。

「如此甚好。」智申飽含深意地說了一句,「宴會的事情就全權交由給你了,我應該可以放心的吧。」這似乎是一句反問,又或許是智申對自己的安慰。

「聽說前幾日,你們和智果家的小兒發生了點衝突?」

「確有其事。」

「所為何事呢?」

「是因為……」

智宵正要回答,卻不巧正好看到剛剛踏進家門的智瑤,便下意識停住了嘴。

「並無大事,父親。智果家的小兒年紀雖小,但出言不遜,被我好生教育了一番。」智瑤冷冷瞥了一眼兄長,隨後大聲答道。

智宵見到智瑤的前來,頓時一改先前冷淡的模樣,瞬間眉開眼笑,「我兒來了呀。」既然人已經齊了,智申便讓兩位兒子落座,正式開始談話階段。

「父親,你說宵哥哥會沒事嗎?」智果府邸中,智臻托著下巴看着正在整理宴會名單的父親智果。

「公子宵內心仁厚,雖是兄長,卻處處忍讓著公子瑤。但畢竟本是同根生,想必也沒有太大的問題。我兒自然放心即可。」

智臻卻並不太相信父親的話,趁著父親不注意,便偷偷溜了出去。

此刻的絳城,因為智氏公子瑤的成人禮一改之前冷漠肅穆的模樣,原本形單影隻的大道上此刻車馬絡繹不絕,隨處可見的叫賣聲改變着這座城池的形象。

智臻沒有吩咐僕人隨從,而是自己挑選了一身不太顯眼的素衣出了門。每天他一看向門口,那聲「少主」便宛如陰魂一樣縈繞在他的耳邊,使他好不厭煩。

「哪家的孩子,別擋路,小心車子攆到你。」車夫架着裝滿蔬果的馬車疾馳在並不寬敞的道路上,在離智臻不到三尺的地方便緩慢停了下來。

「不得無禮。」一位少年從車中走出,年紀和智臻相仿,但臉龐之上的稜角相比同年之人更加分明,深眼高鼻,膚色白皙的不正常,在少年和藹可親的面龐之下潛藏着一絲英雄豪氣。

少年朝着智臻微微一禮,「小兄弟,稍有得罪,只是這時間吃緊,不得已為之。順便還想詢問一下這晉國智氏府邸如何前往?」

智臻因為少年的禮貌略微獃滯了一下。要知道此刻智臻的打扮儼然和一位平民百姓相差無幾,而這位華麗俅服的公子卻如此溫和地對待他,着實令他不得不吃驚。

「公子客氣了,前方便是智氏宗主府邸。」智臻向著宗主府的方向指了指。

少年再次微微一禮,便從容返回車廂之中,等待着車夫的繼續起駕。

「趙公子好生大方,如此多新鮮的邯鄲蔬果,小生欽佩。」

車廂中的少年聽得外面細微的言語,眼中充滿著震驚,「你是何人?」但車廂外的智臻並未聽到這一句,少年剛剛開口,聲音便被馬匹的嘶吼聲掩蓋。

趙氏公子趙無恤嗎?智臻心中想到,果然是個英雄,也難怪小小年紀便被確立為趙氏少主,並且剩餘其兩個兄弟毫無怨言。對待百姓如此溫文爾雅,日後會是一代明君吶。

正如智臻所猜測不假,先前的少年便是趙氏二公子趙無恤,只是趙無恤連年留在邯鄲城之中,長時間未回絳城,對於除了趙氏之外的絳城竟是有些許陌生了。

趙無恤急忙將上身探出馬車,想要再次查看那少年,但智臻尚未完全發育的身形便被之後的馬車和揚起的塵土所掩蓋住了。

能夠憑藉觀察就知道我是誰,這人絕非是尋常百姓,又對智氏宗主府如此熟悉,是智宵,還是智瑤呢?

「哈哈哈,趙世侄真是客氣了。」智申注視着眼前的趙無恤歡笑道,「這一路車遙馬慢的,因為瑤兒的成人禮還特意從邯鄲那麼遠的地方載來蔬果,真是有勞了。」

此時的智氏宗主府內的家族三人談話早已經結束了,結果自然是智申仍舊喜愛智瑤,但看在智果的面子上,也在給予著智宵些許關注。智瑤借口和豫讓修鍊劍術便早已經離開了,而智宵因為需要負責宴會的各項事宜,索性留在宗主府內。

「世伯好久不見了,今日再看仍舊英姿颯爽,是一點都沒有變老的模樣。」趙無恤客氣地說道。智申則是一臉苦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平日裏經常戴帽子的原因便是將白髮藏於其中。

「許久未回絳城,許多地方都有些生疏了,還得多虧方才令公子的相助今日才能站立在這裏與世伯相見。」趙無恤朝着智申拱手一禮,「聽聞智氏有兩位公子,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公子宵還是公子瑤。」

智申聽了這話頓時更加高興,「宵兒如今正在府上籌備各項事宜,瑤兒方才剛剛從府上離開。」

「那便應該是公子瑤了。祝賀世伯有如此聰穎機智,細節過人的公子。」當下趙無恤將剛剛的經過一一講述給智申。

智申本就更加喜愛智瑤,聽聞這樣一說更加喜上眉梢,對於公子瑤是愛上加愛,而智宵確在無形之中變得雪上加霜。

智果啊智果,你終究還是錯了。一個決定在智申的心中變得越發強烈,越發堅定。

智臻目送著趙氏公子的馬車隊列離去,便決心去宗主府看一看智宵的情形,順便幫助他處理一下宴會的任務。

可不湊巧的是,遇上了剛剛出門不久,一路上橫衝直撞的智瑤的馬車。

智瑤本就愛好劍術與車駕、馭馬等類武將修習的功夫,此時竟獨自駕馭這馬車平治在熱鬧的道路之上,遇見有人擋路,便習慣性地用馬鞭大力抽打驅趕。對此,坐在後座的劍術師傅豫讓也毫無辦法。

「喲,瞧瞧這是誰?」智瑤的眼睛宛如鷹隼般明亮,老遠便看到了穿着樸素的智臻,在他眼裏這身打扮和乞丐沒什麼兩樣。

「你這是被智果趕出來了?」智瑤將馬車停在智臻身邊。智瑤本就身材高大,此刻站在馬車上更是顯得威武不可一世,他俯視着智臻,眼神中充斥着不屑與冷漠,對於公然挑釁他的人,智瑤從來都不會放過。

就像智瑤不喜歡智臻一樣,智臻也從來不喜歡智瑤,這個人霸道、狠辣,對於自己的人民絲毫不仁厚,他和父親的想法一樣,若是讓智瑤當了智氏宗主,智氏早晚會毀在此人手中。此人真有如是商紂轉世。

智臻沒有理會智瑤,他明白自己不是智瑤的對手。

智瑤見智臻並未理會自己,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暴戾之情,揚起馬鞭便要抽打下去。

「少主不可。」豫讓趕忙從後車廂中站起阻止智瑤的揚鞭欲打,「在宗主府門外抽打智氏家臣,豈不是讓各大家族看了笑話,請少主三思啊。」

智瑤強忍着怒氣,冷冷一瞥面無表情的智臻。正在豫讓認為智瑤不會再行衝動之舉時,智瑤還是將馬鞭抽打在了智臻的胸膛之上。

「記住這一鞭子,沒有抽在你的臉上,是小爺給你的寬恕。」

在智瑤強大的力氣面前,智臻被抽倒在道路的一邊,胸口的粗布短衣如何能承受這一擊,衣物的粗布配合這胸口的血肉一起倒翻而出。

「小爺,小爺饒命!」馬車旁邊的老瓜農早已經被智瑤的操作嚇傻了,以這老年人的身體若是承受這一下,非得瞬間駕鶴西去不可。

「小爺大量,我只是個賣瓜的良民,放過小的吧。」老農哭喊著請求智瑤的饒命。他並不知道旁邊被抽倒在地的並非是平民百姓,只是以為達官貴人們又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開始欺侮百姓了。

智瑤本來抽完智臻便想離開,卻不想身邊這螻蟻頓時開始哭喊,惹得他更加心煩,便揚起馬鞭肆意抽打在老瓜農的瓜果之上,前一秒還是香甜誘人的瓜果,后一秒變得慘不忍睹,大快打快的碎屑橫飛,與地上的塵土沾染在一起,令人毫無食慾。

豫讓輕輕嘆了口氣,捂住自己的眼睛回到了車廂內部,他並不喜歡智瑤如此殘暴地對待他人,對待百姓,可這不是自己該說的。

發泄完畢之後智瑤朝着智臻啐了一口唾沫便離開了。只留下正強撐著站起身子,胸口正在冒血的智臻,眼中不斷流淌著淚水和絕望的老農,以及遍地的狼藉。

智臻感到自己的胸口開始發疼,他不知道是因為不忍心看着老農如此凄苦而疼痛,還是因為自己的傷口。他想不明白,為何對於自家無辜的百姓,智瑤還能下得去如此狠手。這些人的生活已經如此不容易了,而自己卻對此無能為力。

智臻強撐著自己站立起來,一隻手捂住傷口減緩血液的流失,另一隻手在兜里翻弄着什麼。

「老伯伯,這個給你。」智臻從兜里翻出一些碎銀,「拿着吧,畢竟我掙錢比你容易一些。」智臻虛弱的說着,使出全身力氣將碎銀塞入老農的手中,便轉身朝着小巷中跑去。

伴隨着跑動,傷口撕裂的越發嚴重,大滴大滴的血水順着手臂流淌而下,滴落在絳城佈滿塵土的道路上,卻並未掀起多大波瀾,因為一陣涼風的拂過,便有下一陣塵土將其遮蓋。沒有人會在意自己腳下的道路是否掩蓋着別人的血液,也不在意未來是否會滴落有自己的血液,正如沒有人在意老農和智臻究竟如何。

因為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畸形的時代,這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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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終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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