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藝沒學成的我,回家被父親臭罵一頓。他罵我做事虎頭蛇尾,罵我做事沒恆心,罵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討吃要飯趕不上熱乎的。父親懶得對我動手了,也許他想的是讓我「自得天機自長成」吧。他氣的甩袖而走,臨走時說:

「你就等著拿根棍兒去討吃吧!」

父親走後,我去找黑豆玩。他母親說他當兵去了。黑豆母親白了我一眼說:

「只要黑豆不跟你在一起玩,幹啥都行,我家黑豆多老實一個孩子,被你帶成啥了?」

我說:「黑豆可不老實,他和丁美娜搞對象。」

黑豆母親雙手叉腰氣的喘了幾口粗氣,她脫了拖鞋準備打我。見此情況我一溜煙遁逃。逃到巷口,那幾個長舌婦又開始家長里短了。

丁美娜母親刻薄的話里話外損我:「這不是於大廚師嘛,又去學什麼技術去?」

另一長舌婦附和:「還是當作家吧,就是坐在家裏,嘎嘎……」

我回擊她們說:「你們的消息真夠靈通的,是不是議論東家長西家短,誰家婆婆沒洗完你們能減肥?水桶腰!米其林!」

看我走後,長舌婦們齊齊「咦――」了聲,向我扔來拖鞋。他們罵我沒家教,罵我沒德行,罵我是於家的敗家子。罵到開心處「嘎嘎嘎……」一陣大笑。屋頂的鴿子被嚇得撲騰翅膀飛逃。

狂笑過後,她們的話題由我轉移到了老田家的喜山。她們說喜山在玩寶馬平治,輸了很多錢;她們說要是自己有了喜山這樣的孩子,要用尿盆扣死了;她們說上老田家來討債的人很多,老田媳婦見了人羞得不敢抬頭走路。

她們聊了幾天喜山,就開始聊高考了。

高考成績出來了,丁美娜是體育生,考到了北曲的一所體大,成為巷裏的一大新聞。丁美娜母親的嘴像個高音喇叭似的,整天在街頭巷尾重播著關於丁美娜考上體大的新聞。

丁美娜母親走路時,頭快要抬到天上去了。我母親卻因我不成器而抬不起頭來。

母親和父親說,她感覺很多人議論我,人們議論高考時她就悄悄走開了。父親說別理會這些議論,這些議論就是旱雷,聲音咋呼,可沒有任何雨點。我對這些議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依舊整體遊手好閒。

我剛出巷遇到了丁美娜,。她關切的問我是不是被飯店開除了?我更正說,不是被開除,是我把飯店開除了!丁美娜無限關懷的表情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她說:

「那你怎麼辦?以後我掙了錢養你。」

「娜姐,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行不行!」我給她做了個揖。

丁美娜問我,她收到的情書是怎麼回事?我說那是黑豆寫的,擔心被丁美娜拒絕,就寫上了我的名字。黑豆還為自己的「聰明」得意了一陣子,他說,這樣丁美娜就拒絕不了他了。丁美娜白我一眼,懷疑的看着我,說:

「於是,你不用害羞,我知道你喜歡我,所以才編出這種理由,是嗎?」

我沒控制住情緒想吼丁美娜幾聲,可看到她母親從巷裏出來,立刻對丁美娜含情脈脈。是丁美娜母親常在背後議論我的事,才讓我母親抬不起頭,所以我想氣氣她。那時的我從來不會反省,是自己本身做的就不好。我對丁美娜說:

「還真被你猜對了。這不是你考上大學了嗎,我在你面前自卑,所以不敢表達。」

「真的?」丁美娜驚喜一怔,隨後自信的嘿嘿笑着,說:「我也喜歡……」

「丁美娜!!!」

丁美娜母親看到我倆苗頭不對,

腳步不由的加快,她大喝一聲「丁美娜」把丁美娜想說的後半句話嚇了回去。過來之後,她拽起丁美娜,左白我一眼右白我一眼,好像和我粘上邊就毀了她家丁美娜清白似的。我沖着她的背影搖頭擺尾翻白眼珠。

「讓你別和於是在一起,你怎麼就是不聽話!」丁美娜母親怒氣沖沖的訓著丁美娜:「你看於是的德行,將來指定討吃要飯,氣死我了!我就是當初看錯了人,才導致現在一個人養你,你爹不知死哪兒去了。以後你別和於是來往,知道沒?!」

丁美娜聽着她母親的教訓點點頭,她趁她母親不注意回頭給我拋了個媚眼。這讓我想起了電影里的如花,心裏暗暗罵了她一句。

丁美娜是單親家庭,沒人知道她父親是誰,包括她母親也只知道她父親的一個假名字。

上初中時,我們一個班。有次老師讓丁美娜背《逍遙遊》,丁美娜背不出來。老師罵丁美娜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一篇《逍遙遊》都不會背?老師越罵,丁美娜越緊張,最後乾脆不背了。老師看到如此,罵的更難聽了,我看不下去了,和老師頂嘴說:

「你頭腦發達,你給大家背來聽聽!」

老師氣的頓時暴跳如雷,叫了我倆的家長,說我和丁美娜有早戀傾向,聯合起來和他作對。結果我被父親一頓揍。

此後同學們就開起了我和丁美娜的玩笑,他們叫丁美娜「是嫂」。丁美娜開始聽到還假裝害羞一下,後來乾脆以「是嫂」自居了。她以「是嫂」的身份神一樣的在我的初中生活里存在着。

看着丁美娜和她母親消失在巷口,我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倆個妖孽!」

從被學校勸退以來,我的生活就一塌糊塗的過着。父親說我做事沒恆心只說對了一半――我做事是沒心。學廚師時我討厭滿身的油煙味兒,討厭廚房與外面隔絕的感覺。我總以為自己的將來會很了不起,自然不把廚師這樣「低微」的職業放在眼裏。父親罵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說一口吃不了個胖子,但胖子卻是一口一口吃出來的。父親講的這些道理對我來說就是耳旁風。

我在社會上無所事事久了,倒是見了些花天酒地,紙醉金迷,揮金如土的生活。聽別人講,這些風光的人都是走了捷近,鑽了空子才有了今天的結果。我突然覺得只有投機取巧才是實現一夜暴富神話的最佳之路。我一直在尋找讓我能過上揮金如土的生活的行當。父親說過,凡事腳踏實地,水深時看不出誰穿泳衣誰在裸泳,水淺時就一目了然了。一夜暴富,坐享其成的錯誤的價值觀以根植於我心裏。

一般迷路的時候認為自己沒迷路的人,大多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被我自以為是的「聰明」所誤,心裏走上了迷路。大多數人都願意走正道,人生最難就是如何分清楚邪正,「真作假時真亦假」。

有在街上遊盪,路過廣場時看到了思齊。她和學校里的老師同學在為王老師的愛人募捐。我過去打聽得知,王老師的愛人一年前就患上了尿毒症,尋找不到合適的腎源,只能靠做透析維持生命。我突然理解了為什麼王老師的頭髮總是油膩膩的,為什麼王老師脾氣總是那麼火爆。我也加入了募捐的行列中。

思齊說王老師雖然在學校非常嚴厲,但在她愛人前卻是一位賢惠的妻子。她高考結束去看過王老師和她愛人。當時王老師愛人正和王老師吵架,她愛人將水杯摔地上「咣」一聲碎片四濺,他喘息著罵王老師:

「有多遠滾多遠,我看你夠夠的了,離婚吧!」

王老師表情漠漠說:「別和我說這些,有能耐你就好好活着,讓孩子有個爹,讓我有個老公。哪怕你啥也幹不成,也能給我出出主意。」

「別說這些,把離婚協議簽了吧,我外面有人。」

王老師頓了頓沒說話,她蹲地上小心翼翼的撿著碎片。她委屈的眼淚快要掉出來時,突然想到什麼就笑了,她說:「別多說了,我們這麼多年都了解彼此了,你好好活着就是對我們娘倆最好的關心。」

廣場上的人向募捐現場圍了過來。有個瘦子說這種事見多了,又是出來騙錢的。有個胖子接話,看上去不像騙錢的,材料上有學校和醫院的公章。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開始抬杠了。

瘦子說:「公章萬一是假的怎麼辦?」

胖子說:「管它是真是假反正我不捐。每天病死的人那麼多,哪能同情過來呢。」

瘦子捐了50,心想但願這次是真的。胖子沒捐錢,心裏暗罵瘦子活該被騙,裝什麼好人。

人群中說什麼的都有,陸陸續續有人開始捐款了。這時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雙手背身後,走到了捐款桌前。老頭似曾相識,但我有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老頭翻看了材料就走了。

有人說老頭像是撿破爛的;有人說老頭像個小偷;有人說老頭就是一個過來看熱鬧的小市民。說老頭像小偷的人,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兜,確認沒丟錢后,提醒大家檢查有沒有丟東西。說老頭撿破爛的人說,怎麼可能像小偷?說完后他有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兜;說老頭是看熱鬧的人,說老頭慈眉善目的絕對是個好人!說完后他也有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兜。

老頭很快從募捐現場人們的嘴中和大腦里消失。大家聽到一旁耍猴的人一句「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的吆喝和「咚咚咚」的敲鑼聲,集體像風一樣吹到耍猴現場。

半小時后,從人們大腦中消失的老頭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中。他從兜里掏出一沓100元現金,說盡點心意。耍猴現場的胖子正咧嘴大笑,回頭瞟到老頭捐款這一幕驚呆了,他振臂高呼:

「老頭捐款啦!捐了一萬!」

耍猴現場的人又像一陣風似的吹到了捐款現場。說老頭撿破爛的人改口說人不可貌相;說老頭像小偷的人改口說海水不可斗量;說老頭是看熱鬧的人改口說真人不貌相。沒捐款的胖子批評眾人說:

「狗眼看人低!盡給自己撿好聽的說!」

人群中有人說看這老頭有點面熟,有點像某煤礦的老闆。有人接話說老頭可真低調。沒捐錢的胖子說:

「那麼有錢才捐一萬啊!要是我有那麼多錢……」

瘦子打斷胖子的話說:「你沒有這個機會了,你不會有那麼多錢!」

胖子氣急敗壞罵瘦子狗眼看人低。瘦子說本來就低,什麼眼看也高不了。胖子被瘦子激怒了,罵瘦子的狗眼把他看低的。瘦子說讓我高看也行,獻點愛心!胖子話趕話:

「捐就捐!」

沒捐錢的胖子終於成了捐錢的胖子。他不情願的捐了五塊錢,之後,反覆提醒老師把他名字記捐款名冊上。

老頭在人們的議論聲中悄悄走了,我追上去問他的名字。老頭呵呵一笑說:

「我老糊塗了記不住,別人說我腦子進水了,還漂了雙拖鞋……呵呵……」

他的笑聲讓我的記憶清晰了,這個老頭就是交流會場買艾草的那個老頭。

我問:「你那麼有錢怎麼才給了老太太五塊錢?」

老頭呵呵一笑轉身走了,他手一揚:「我老糊塗了記不起了……」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說:「老太太需要的是尊嚴,何況我沒給她錢,只是公平交易。」

「咚咚……」一陣密集的敲鑼聲從耍猴現場傳來,人們又集體像風一樣吹到了耍猴現場。

募捐結束黃昏,思齊要我陪她去一個地方。我騎着思齊的自行車載着她。我們穿行在逆光的街景中,柔和的陽光灑在我們的臉上,灑在被風吹動的葉片上,灑在我們青春的尾巴上,折射出遙遠而美好的記憶,像是孩子臉上幸福的笑容。

我載着思齊來到護城河。花草的馨香混在河水的絲絲清涼里圍繞着我們。岸邊的垂柳倒影河面,像是對着鏡子在梳妝。我推著自行車,思齊走在我身旁,我們漫步在小路上。思齊和我講了他的故事……

思齊說,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家裏沒有任何關於她父親的蛛絲馬跡。小時候每當問她母親,她父親在哪時,她母親總會罵一句:

「你爹死了!」

她的父親在她的心裏只是一個概念存在,所以她從來沒體會過同學作文里寫父愛的感覺;沒有過歌詞中「那是我小時候,常坐在父親肩頭」的驕傲和快樂;也沒有過被父親當做掌上明珠捧手心裏的寵愛。

巷裏一些長舌婦嘲笑思齊是野孩子;班裏同學欺負思齊,說她母親是壞女人,沒結婚就生了她。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只能躲在角落看別的小朋友玩的小丑。思齊哭着回家告訴她母親,別人說她是野孩子,說她母親是壞女人。她母親聽到后,氣的心海濤天,問她:

「誰說的,是不是巷口那些長舌婦?!」

思齊看她母親像個怒目金剛嚇的不敢說話了。她母親衝到廚房,拎起擀麵杖,身後燃氣怒火殺向巷口那些長舌婦。長舌婦們被她母親的氣勢鎮住了,有一長舌婦問:

「盼盼,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思齊母親揮起擀麵杖沖向長舌婦:「我抽爛你們的嘴,再讓你們嚼舌根!」

長舌婦們集體遁逃,思齊母親揮舞著擀麵杖追趕着罵:

「你們有沒有人性,當着孩子的面瞎說什麼?!」

自此,巷裏沒人再敢在思齊前提她的父親,也沒人敢說她是野孩子。一個女人帶一個孩子的不易,使得她母親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像一頭噴火牛似的。但有一天晚上,她母親格外溫和的和她講了一個英雄式父親的故事。

她母親說她父親是一名警察,在一次抓捕毒犯行動中犧牲了。說她的父親身高一米八,雙眼炯炯有神像火把似的。

那天晚上思齊做了個夢,夢到她和她母親被困在一個陰冷潮濕的地方,她們又冷又餓。思齊從書包里取出紙和筆給她父親寫了張紙條:

「爸爸,我和媽媽被困住了,很冷很餓,你看到紙條給我們送些吃的和毛被吧。」

「砰!」一聲門被踹開了,一個健壯的男子穿着制服沖了進來,抱起思齊,牽着她母親出了屋子。思齊開心的叫着:

「爸爸――爸爸――」

思齊從夢中笑醒了,她不再自卑,她知道她的父親是英雄。從此她在同學面前可以驕傲的說:

「我父親是警察,是英雄!」

知道思齊家情況的人,都會在背地裏說一句「顧盼盼真有一套!」

思齊從小懂事,看到她母親一個人不容易,所以成績一直很好。她發現每當她考了好成績時,她母親就會開心,而且逢人就說:

「我家思齊從小懂事,學習從來不用我操心。」

這話被思齊老師聽到了,勸她母親,說她是個好苗子,要送市裏上學,那裏環境好。她母親回家后,做飯想老師的話,幹活想老師的話,睡覺夢裏想老師的話,想了幾天去了她舅舅家。

思齊母親一進她舅舅家就哭了起來說:

「哥啊,活不下去了,你幫幫我吧!」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哥啊!我想讓思齊來市裏上學,可我沒工作供不起她呀。你的幫幫我!」

思齊舅媽有些不高興了,說:「你哥剛剛在學校的職位升了些,不能因為家裏事影響前程!」

思齊母親一屁股坐客廳地上哇哇的哭了起來,哭的昏天黑地,哭的有口無心,哭的還不忘時而瞟一下思齊舅舅的反應。思齊舅舅知道自己妹妹的厲害――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要是不答應這事兒,估計這個妹妹會在他家哭個三天三夜,哭的他家雞犬不寧。他想了想,長痛不如短痛,說:

「我想想辦法,讓你把學校超市承包下來……」

瞬間,思齊母親不哭了,笑着說:「哥,就知道你肯定幫我!」

她又笑嘻嘻對思齊舅媽說:「謝謝你,嫂子!」

思齊舅媽一跺腳扭頭回了卧室。-

思齊到了市裏,學習更加勤奮。這次高考她的成績本來可以報省外的重點大學,她卻沒有,而是報了北曲的一所一類本科院校。她和她母親說是為了離家近一點,捨不得她母親。

我說報省外大學可能會有更好的發展,我可以投靠她。我說:

「苟富貴,勿相忘啊!」

思齊走我的身旁繼續說……

她從小沒體會過被父親保護的感覺,就在門東和她要錢時,我的出現讓她有了一種安全感。她說我心地善良,而且很有才華。

我厚著臉皮開玩笑着說:

「思齊,你的眼光真好!」

不知不覺,思齊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突然站住了,我也跟着停了下來。她背對着我,我感覺到她很緊張,似乎能聽到她心砰砰的跳,似乎能感受到她手心沁出了汗……

帶着花草馨香的夜風從她身後拂過,拂動她的衣角。她前方的天空明月初升,懸在垂柳的枝頭。她沒有回頭,低聲說:

「於是……我好像……喜歡你……」

我頓了一下,上前攬住思齊肩笑笑說:「我也喜歡你,我們是好朋友,好同桌嘛!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當你的護花使者。」

思齊沒說話。

送他回家的路上,我騎着車載着她走在路燈下。她先拽着我的衣角,猶豫一會兒將頭靠到我的背上,雙手摟住了我的腰。我的心開始砰砰跳。

隨後我一笑,暗想:「如果我能優秀一點就好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生活像往常一樣繼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生活像往常一樣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