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螢者

谷柒有一把七弦琴，是梨花木的，是森林裏老梨樹妖送給谷柒的禮物。

每天太陽剛剛落到山頭，即將沉沒時，谷柒會彈起她的七弦琴，吟唱着牧螢者一代又一代流傳下來的古老的歌謠。螢群就會亮着小屁股從四面八方飛來，圍在她身旁。

那天之後，谷柒問我：「唐旄唐旄，你可以陪我一起做牧螢者嗎？」

我本來應該拒絕的，可是當我望進她綠色的眼瞳，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救了我，我怎麼可以拒絕她的請求？我對自己說。

牧螢者是羽仙中特殊的存在，居無定所，四處流浪。我便也和她一起，從春走到冬，步履不停。

谷柒總是話很多，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走一路說一路，每次只有睡覺的時候才能安靜下來。

「唐旄唐旄，你看，那隻白色鳥，好好看啊！」

「唐旄唐旄，河童君請我們去吃烤魚欸！」

「唐旄唐旄，你笑一笑嘛，每天都要開心才對！」

…………

唐旄，她叫這個名字的聲音溫柔悅耳，只有她會這樣「唐旄唐旄」地叫我，她也只會這樣叫我。

在我不知道第幾回用果子去堵她的嘴的時候，她笑着用手推開：「唐旄唐旄，你好討厭，以前我都是一個人，沒有人和我說話，好不容易有個人和我一起了，你又不讓我說會話！」

她的眼睛是綠色的，柔和得像一汪春水，我不明白，這麼多年孤獨的流浪生涯為什麼將這汪春水封凍，留下醜陋的痕迹？

頭頂荷葉的河童君在溪邊等我們，烤魚的香氣惹得灰喜鵲們蹦蹦跳跳地來，一臉嚮往地蹲在草坪上看。谷柒吃的滿嘴滿手都是油，一臉炭灰，眼睛滿足地眯成縫，吮着手指上的油，笑的開心。

等我們吃完，灰喜鵲們嘰嘰喳喳地翹著尾羽把河童君圍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惱得河童君無計可施，只好又再烤兩條給它們分了。

我靠在樹上嗚嗚吹響蘆笛，望着河邊隨風搖曳的白頭蘆葦，我驚覺自己好像迷戀上了這樣陽光燦爛的生活，這樣迷人得像天上悠閑的雲朵般的生活。

…………

梨笙是老梨樹妖的孫女兒，也就是森林裏的一顆小梨樹，她經常和谷柒書信來往，每次都是貪嘴的灰喜鵲送來信件，翹著灰藍色的長尾羽，叼著信，向谷柒討要零嘴兒。

信中無非是說她又長高了，有鳥兒在老梨樹妖身上築巢，阿狐和阿鼬又打起來了之類森林裏雞毛蒜皮雞飛狗跳的小事，偏偏谷柒每次都要翻來覆去看好幾遍。

每一封信，谷柒都會興緻勃勃地念給我聽，然後她說我來執筆，給梨笙寫回信，讓灰喜鵲再帶回森林。

河童君說，這是谷柒信任我，什麼都沒有瞞着我，毫無保留地信任我。

是嗎？

我有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情緒從心裏漫開，作為星祭的失敗者，我從未想過會有人願意這樣地對待我。

太陽溫柔地沉沒，將天邊的雲染成緋紅，一點一點沒入地平線，谷柒再次彈起她的七弦琴，和我並排坐在草地上吟唱古老神秘的歌謠，螢火蟲從四面八方飛來，發出星星一般溫暖的光，把我倆圍繞在中央。

「唐旄唐旄，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她低頭看着停在她手上的一隻小螢火蟲，輕輕問我。

我轉過頭看着她的側臉，她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綠色的眼睛彷彿一汪春水。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