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一樹人頭

清晨日早，時宜查賬。

昨日青陽知州府請來了兩撥客人，一撥請的是別州的江湖宗師，大開前門，上的是美酒佳肴；另一桌來的是鄉野百姓，半掩後門，配的是青菜饅頭。

前門推杯換盞，更需要人情來往；後門相見不識，只需要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人將拳頭大的饅頭一個個地塞進嘴裏，吃得香甜。

師爺去廚房問了問，昨日來的鄉民的飯食可有剩餘，剩餘的話可以用作賑濟災民乞丐的庫存。

沒想到得到的答案不僅是沒有半分剩餘，更是填了好幾回，才上那邊傳來了「勉強半飽」的答覆。

師爺怎麼能想像，王大人怎麼能知道，竟然有人能吃這麼多。只不過想想也沒花多少錢，說不準也是這個餓死鬼最後一頓了，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事情也沒多耽擱，請來的江湖宗師說是速戰速決，也就沒再讓林抒再蹭上幾頓飯。

除了又從廚房自行順了幾個饅頭，也就沒說什麼，隨着隊伍，準備出發。

此刻，王大人正站在一位腰附彎刀的中年人身邊，笑意滿滿地說着什麼。

在中年人的身邊，還有着四名帶刀的護衛，看其體型身姿，也是浸淫此道多年的江湖好手，應該會是那位中年人的有力幫手。除此之外，還有十幾個打手，估計只是會一些拳腳的普通武師。

只不過，在他們的身邊，站着幾個不合時宜的存在，是兩名少年與一位少女。

他們雖然好像也是練過一些年歲的江湖子弟，但在這種危險的時候，顯然是不適合加入到這樣一場圍剿大蟲的行動中來的。

「楊大哥，你看這幾位公子小姐輕鬆的樣貌。那位用刀的實力應該很是強悍，否則也不會帶他們來這種地方，說不準還是家裏長輩請這位高手帶他們出來見世面的。」

林抒邊吃着饅頭，邊與昨日和自己交談過的黝黑漢子聊著天。

這個黝黑漢子姓楊，單字一個宇，是青陽城新搬進來的。

楊宇本來祖祖輩輩都是城外鄉鎮生活的獵戶，但家裏孩子得了重病，必須在城裏醫治，經不了波折。可是耗費了家裏的積蓄才好不容易在這城裏住下來，又哪裏有辦法籌到藥費呢？

他也不是不知道，之前去獵殺大蟲的人下場並不好，可是若有其他辦法，他也不會自尋死路。

總不可能讓他捨棄掉自己的孩子······反正他做不到。

本來楊宇一路走來還有些慌張，幸虧遇到了一位似乎完全不擔心，反而十分輕鬆的同行人。即使此刻也還和他說着些有的沒的，一點要面對大蟲的恐懼都沒有。

只是，這位林兄弟到底吃了多少了？怎麼還沒飽嗎？

「或許有了他們，我們也能安全一些。」

「唔······大概吧。」

林抒自然不會和楊宇一樣看得這麼簡單，估計那位王庭大人之所以找了這些江湖高手之後還讓他們來，就是抱着讓林抒這些人當炮灰的打算。畢竟，一旦遇險，他們這些一般人怎麼可能與江湖高手比較，率先落入虎口的必然是他們。

他也有着自己的把握，會盡量減少可能的殺戮——至少他會保障這些個炮灰盡量都能活下來。

至於那些江湖人，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也就該自己承擔任何的代價。

「話說回來之後，楊大哥一定得請我去家裏吃一頓啊。」

「啊？」

他這突然的要求讓楊宇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立馬晃過神來，笑着回答道：

「你要是不嫌棄家裏粗茶淡飯，儘管來就是了。不過，家裏米缸不大，你這胃口可得收著點。」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林抒自然是為了調節氣氛，幫楊宇舒緩一下心情，另一方面，他其實也會些醫術，想着既然有緣同行，能幫的也可以幫上一幫。

旁邊的幾個漢子見他們這樣有說有笑，也放鬆了許多。

王大人那邊也磨蹭完畢，眾人告別了知州，分成兩隊啟程。

這天正晴，沒有代步馬屁的林抒一行人只能靠着雙腳行進，幸虧時辰還早，更有些春風，所以還不顯得熱。這一路過去其實也要好幾個時辰，所以林抒自然不可能如此待着，拉着楊宇就往另外一支隊伍走去。

在前行的馬車上，那位帶刀的中年人正在與護衛交談著，打算先行排一名斥候去山林當中探查一番。雖然那位知州大人說了——大可以用這些鄉野之士。不過，他並不信任他們的能力，所以現在還用不上他們。

行走江湖幾十載，他靠的從來不是別人，而是手中彎刀。

只是這一次受好友所託，需要帶這幾個孩子練練膽，否則無需任何人陪同，他一人就上山將那大蟲宰殺了泡酒喝。

突然，他看見有一位年輕人拉着一個漢子走了過來，有些驚訝。

揮手讓手下先行出發，去山林探查，他坐在馬車上，等着他們走上身前。

「這位前輩怎麼稱呼？」

年輕人很禮貌，雙手作揖拜會。雖然兩人素不相識，但依照江湖規矩，也應該講些基本禮儀。

「我名張無救，是一名刀客。」

「張前輩好，晚輩名林凡，自外地遊歷至青陽，聽到此處有大蟲作惡，特來此除此禍患的。不過今日有前輩在，應該只能白得知州大人些許銀兩了。」

「你年紀尚輕，沒必要太過冒險，權當見識一場也是江湖經驗。」

張無救沒有刨根問底，林抒卻是自行抖露了一些有的沒的。起初時間久了，張無救還有些煩躁，可當林抒說出一些武學經驗時，他又鄭重了幾分。

雖然林抒說的東西不多，也不深，但在張無救聽來，許多都切近武學要害，除非是江湖世家中出來的子弟，否則不可能有這般見識。他心中想——難道真的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外出歷練？

「不管是否出自名門世家，看其談吐，都不是鄉野村夫可以擁有的。他身邊這個漢子看起來倒是挺像，不過既然兩人相識，應該也不會這般簡單，還是要好生對待。」

張無救心想，出門在外，還是多個朋友多條路，主要是也付不出多少成本。於是，本來分割開來的兩隻隊伍在林抒的操作下合併成一隊。

這讓那幾個公子小姐有些厭惡，實在不願意與這些泥腿子待在一處，張無救好一陣安撫才讓他們安靜下來，但馬車還是刻意地離林抒他們遠了一些。

至於此刻，林抒卻在對着楊宇幾人說道：

「面對大蟲，要是無事，我們就都盡一份力；要是有危險，大家記住不要魯莽行事，和他們站在一處。如果有可能，盡量往那幾個小孩身邊跑。但千萬要注意，不要被人拉成了擋箭牌。」

兩支隊伍，只不過二十來人，卻是人心鬼蜮，各懷鬼胎。

林抒尤其拉了拉楊宇，告訴他遇到危險盡量離自己或者張無救近一些。

除此之外，林抒就沒有再過多做些什麼了。

走着路，兩指輕輕繞動，幾多思量；雙袖一展，春風滿懷，林抒閑來無事，其實無時無刻都在將天地間稀薄的靈力緩慢納入體內。

前路雖然抓瞎，但吸納天地靈力應該是沒錯的。至於吸納的度？林抒不清楚，大概等有爆體而亡的警告的時候，再停下來就可以了······吧？

不管林抒此刻如何，時間還是飛速地過去，隊伍經過一次修整歇息，到達了有大蟲作亂的那一處山林附近的村莊。

「再往前就要進山了，馬車和馬匹都留在這裏，大家先修整一會兒，等我派出去的人將信息帶回來我們就進山。」

張無救下令，大家便也都按部就班地進行，打算將馬車、馬匹栓靠在村莊內的村民家中。

大家都沒有發現什麼，唯有林抒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刺鼻氣味，那似乎是······血腥味？

當他們真正走進村莊時，發現村裏猶如死一般的寂靜。不僅半個人影都不曾見到，包括雞鴨牲畜都是一隻都沒有。

每家每戶都緊閉大門，無論怎麼敲門，都沒有人應答。

張無救察覺到了其中的古怪，派一名護衛越過圍牆，進院落探查。

不消片刻，那人回報——院內、房間內都沒有人，可陳設都很乾凈，爐灶也有最近生火的痕迹，不像沒人住。

「莫不是大蟲來過？」

張無救如此想着，卻突然發現林抒越上房頂，眺望一陣后指向了村中央的一株古怪的槐樹，樹上似乎掛着些什麼東西。

林抒自然已經看清楚，走到了張無救低聲說了幾句。

張無救也被這消息驚到了，交代一聲后也越向了遠處，探查具體情況。

林抒沒有跟着同去，而是留下來，看護隊伍的安全。

沒想到還沒有進山遇到正主，就在這村莊里遇到這種事情。這讓林抒其實也面上一白，畢竟他雖然心境平穩，卻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多少也有些肚內翻湧。

「林兄弟，你看見什麼了？」

「一樹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