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不會想不開

支淺考完最後一場，心情很愉快，從考場里出來時，遠遠地就看見了支敬衡挺拔的身影，她跑過去，嚷嚷着：「爸，我好像發揮得不錯！我考得好怎麼辦？」

「考得不好也沒關係啊！」支敬衡笑眯眯地看着俏生生的女兒，他是真的不在乎支淺考得好不好，只要支淺開心就好。「來，爸給你拍照！咱也留個紀念！我可是借的好相機！」

「相機好沒用，技術好才有用！」支淺笑着擺出各種姿勢，讓支敬衡拍個夠。

「咱們小月這麼好看，隨便怎麼拍都好看，還要什麼技術！來，咱爺倆也合個影！」

支敬衡收起相機，問：「小月，要不要在這兒逛逛，反正時間還早！」

支淺挽住老爸的胳膊，抓住機會撒嬌道：「爸，我覺得我發揮得挺好的，我們是不是買個禮物感謝一下伍老師？」

「好！」支敬衡表示贊同。

「現在就去？」

「好！」支敬衡對於支淺向來是有求必應。

「爸，我覺得這件裙子挺好看的，咱們買了送給伍老師？」

「換一樣吧！」支敬衡搖頭。

「真的很好看！伍老師一定會喜歡！」

「換一樣！」支敬衡堅持，他知道支淺的心思，他什麼都依著支淺，唯有這件事不行。

「那這個戒指，或者這個項鏈？」

支敬衡繼續搖頭，這些都是會讓伍老師誤會的東西，他不會同意。

「你不會想送個錦旗給老師吧？」支淺來氣了。

「不會！」支敬衡笑了，那會有多蠢。

「你也別想着送支鋼筆給伍老師！」什麼年代了，這樣會笑死人的。

「不會，伍老師還缺筆？」

「包，包總可以吧！伍老師那個包都用了好長時間沒換過了！」

「以後你拿了工資送老師，我不送。」

「那你倒是說說，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你是不是不想送了？伍老師經常給我單獨補課，您都沒給過錢！」支淺停下腳步，真的生氣了。

「我給錢了，是伍老師不收！」支敬衡嘆氣，他真的情願伍老師該收多少收多少，他就不用覺得欠人人情了。

「伍老師對我的好是錢能買來的嗎？」支淺一心想幫着伍老師牽這根紅線，「爸，你說伍老師年輕又好看，有才又能幹，我是多麼幸運才會遇到伍老師！」

「買雙好運動鞋吧，你們伍老師做班主任，總是跑來跑去，累腳！」支敬衡打斷支淺的話，他也沒說伍老師不好，但是，他沒有再娶的打算，所以他不能送伍老師女性專用的東西。

支淺氣呼呼地走向運動專櫃，邊走邊問，「你知道老師多大腳？」

「不知道，你打電話問。」

「你問。」

「那就不買了。」支敬衡轉身就走。

「好，我問。」支淺忽然改了主意，拿起電話，「伍老師，我是支淺，嗯，我爸說您整天跑來跑去，很辛苦，他捨不得，想給您買雙舒適的運動鞋，您穿多大碼的鞋子啊？」

支敬衡沒想到支淺會這麼說，這下可好，伍老師更容易誤會了。

伍老師看見支淺和支敬衡來了，開心極了，穿上新鞋，走了兩圈，目光灼灼盯住支敬衡，表示感謝：「支老師，你費心了，真的很舒服，我很喜歡。」

支敬衡避開伍老師的目光，輕聲道：「這幾年，支淺讓你操心了。」

「我沒做什麼，是支淺這孩子認真。再說，才考完，成績還沒出來呢！」伍老師眼巴巴望着支敬衡，老鎮高中所有老師都知道，她喜歡支敬衡，她的學生也都知道，所以，從她開始教支淺開始，就把支淺當成了女兒在使勁兒地抓。

「老師，您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你失望，我覺得自己發揮得不錯。」支淺去拉支敬衡的手，「爸，伍老師還沒吃晚飯，我們一起去吃吧！」

支敬衡只好點頭。伍老師自然樂於跟他們一起。

席間，趁支淺去洗手間，支敬衡輕聲對伍老師說：「伍老師，我們家小月真的多虧你，這幾年辛苦你了，沒有你，她絕對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成績，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是，這孩子，她有點多想了，我沒有再娶的想法，所以……」

「我知道了。」伍老師沉默，幾年了，她默默地守望他，仰慕他，愛戀他，希望能有機會接近他，而他，總是一直退避，她大概也明白支敬衡是不喜歡她的，不然，支淺為她搭了那麼多次的橋，都沒有能成功一次。良久，默默說道：「我曾經以為我有機會的。」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你還是忘不了支淺的媽媽！」

「是的。」

「可是支淺說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媽媽。」

「見過，那時她還太小了，記不得了。」支敬衡傷感起來。

「這麼多年了！」伍老師嘆息，「真的沒有人可以替代她嗎？」

「沒有。」支敬衡面色憂戚，語氣卻異常堅定，「伍老師，對不起！」

「她很漂亮嗎？」

「很漂亮！」

伍老師低頭，她也不難看呀，但是距離漂亮似乎又一點距離。

「不是因為她好看我才忘不了她……」

「不用再說了，支老師，我明白，以後我也不會這樣了，再說，也沒有機會了，支淺也畢業了……」

「畢業了我也可以去看你呀！」支淺正好走過來，「老師，我過了暑假就要去上學了，還要拜託老師您有空照顧我爸呢，我爸他連做菜都不會……」

「支淺，等你成績出來老師再祝賀你，我吃飽了，先走了！」伍老師打斷支淺，她努力了這麼長時間，該做的不該做的，她已經做得很多了，該放棄了。支敬衡都拒絕得這麼直白了。

支淺愣住，默默看着伍老師離開。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流。支敬衡不說話，起身去買單。到家后，支淺還在哭，支敬衡心疼，柔聲道：「小月，不喜歡人家，還要跟人家在一起，這樣對人家太不公平了。」

「你是不是嫌棄伍老師結過婚？你不也結過婚嗎？」

「不是……」

「是因為我這個拖油瓶？是擔心伍老師對我不好？」

「伍老師人很好……」

「是不是擔心你們結婚以後再生一個小孩我會生氣？我不會生氣，我會很喜歡很喜歡，我可想有弟弟妹妹了……」

「小月，你……」支敬衡很是無語。

「爸爸，你到底知不知道伍老師對我有多好？」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親媽對孩子也做不到伍老師這樣！」

「小月，你媽也很好！」

「可我不知道，我的記憶里沒有媽媽。她都去世那麼多年了，你為什麼就是忘不了她？小時候的張阿姨你不喜歡，把人家趕走了，後來的於老師你也不喜歡，現在伍老師這麼好，人家還不嫌你老呢，你也不喜歡，我難道就不能有媽媽嗎？你說，我為什麼就不能有媽媽？」

「你有媽媽！」

「可她已經死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連照片都沒有……」支淺更咽，一次這麼好的機會，伍老師這麼好的人，她爸居然就這樣把人家拒之門外。看來，她這輩子是別想有媽媽喊了，眼看着支敬衡年齡也越來越大了，誰還願意嫁給一個沒錢的老頭。

「小月！」支敬衡很難受，差點兒張口說出秘密。

「我馬上就要出去上學了，你就一個人獃著吧！」支淺哭着把自己關進屋裏。

支敬衡也沒追過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生活過成這樣，因為打小沒有媽媽，他一直覺得委屈了支淺，他從來捨不得讓支淺受一點兒委屈，但是，他還是讓支淺委屈了。

分數出來了，支淺的確考得不錯，小時候支敬衡對支淺要求不高，身為小學老師，他並沒有在支淺的學習成績上花過多少心思，全靠支淺自己樂意，但支淺偏偏一直很爭氣，成績一直還不錯。高一的時候爺爺去世，支淺打擊不小，成績受了一點影響。伍老師因為離婚，想換個環境來到這個高中，遇見支敬衡，一見鍾情，對支淺是格外的好，各種開小灶，硬是把支淺變成了這個學校遠遠把別人甩在身後的尖子生。

看着支淺值得拿出來炫耀一下的分數，支敬衡打心眼裏感激伍老師，除了以身相許，他很願意以任何方式感謝伍老師。他問支淺打算去哪裏，支淺沒說話，扭頭去找伍老師。

伍老師已經知道了支淺的成績，作為老師，她還是很驕傲的，在這樣的農村中學，考出這個成績實在是少見。

「你有什麼打算？」伍老師見支淺悶悶不樂，有點兒猜到她的心思。

「我本來想去得遠一點兒，捨不得爸爸！可是他對您太過分了！」

伍老師笑了，摸摸支淺的頭：「傻孩子，你爸爸從來都沒有答應過我什麼，是我一直一廂情願地喜歡你爸爸。可是，我也真的喜歡你這樣的學生，教你這樣的學生，我很容易找到職業生涯帶來的成就感。你是我的驕傲！我的學生，也許有比你考得好的，可是那是他們一直就很好，你不同，你是我教出來的，這讓我以後教學生有了經驗，有了信心，不要覺得我對你好是因為你爸爸，一開始可能是這樣，後來是因為你自己，以後我還會這樣對別的學生，你不要吃醋。我還希望以後多幾個你這樣讓我驕傲的學生。」

「老師……」

「也別怪你爸爸，他這是對我負責，也是對你和他負責，這也恰恰證明，我沒有看錯人！只是我不能成為他心裏的那個人。」

「老師……」

「別覺得對不起我，我知道你想什麼，我也這樣想過，想成為你的媽媽，現在我降一輩兒，我就比你大十幾歲，你以後叫我姐姐吧！」

「老師……」支淺不知道說什麼了。

「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吧，聽從自己心裏的聲音。」

「我以後也想做老師。」

「那就有些浪費了，你這成績，可以稍微報得高一些。不過，也好，你可以上最好的師範了。」

「我想留在省內，離爸爸近一些。」

「這樣啊！」伍老師頗有些糾結，「你們父女，還真是一模一樣，早知道你是這個目標，應該讓你少做點兒題。」

「可是這個師範分數也很高啊，很難進的。」

「還是有點浪費啊！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支淺沒讓支敬衡送她去學校，支敬衡雖然不適應，也沒堅持，支淺始終要獨立生活，他也不可能陪着支淺一輩子。

支淺入學后國慶節回家時，剛剛軍訓結束，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些，支敬衡看在眼裏，心疼卻也欣慰，支淺離開他，也能生活得很好，這就夠了。

支淺去看望伍老師，才知道伍老師離開了這個學校，到另外一個城市生活去了，等找到伍老師的新住處時，才發現伍老師已經有了新男朋友，沒有支敬衡儒雅清俊，卻年輕很多，聽說也是老師。支淺心有不甘，伍老師微笑着問她：「怎麼，不祝福老師嗎？」

「老師……」支淺再次覺得支敬衡一定要孤獨終老了，連這麼好的伍老師他都不珍惜。

後來，伍老師在春節結婚，支淺和支敬衡都去參加了婚禮，支淺悄聲問爸爸后不後悔，支敬衡讓她不要亂說。

大學四年過得很快，支敬衡偶爾會去看着支淺，知道支淺只有一個室友，因為另外兩個室友一個剛開學不久就出國了，還有一個轉系了，連着宿舍也換了，學校居然也一直沒有安排新的室友進來，大概是大學里的事情實在太多，也沒人管這些閑事。支淺談過兩次無疾而終的戀愛，其中一個他還以為要跟支淺長久的走下去，支淺都準備帶回家給他看了，那個孩子也跟他電話里聊過幾次，聽着很有禮貌，也很會說話，他看過一張照片，長得也眉清目秀的，聽說沒有父母，這倒也好，支淺也就沒了難以相處的婆媳關係，至於經濟問題嗎，年輕人自己不在乎，他也不便干預。支敬衡已經做好了支淺留校跟那個男孩子在一起的心理準備，還悄悄打聽過s城的房價，假如兩個年輕人要在那裏買房子，他能幫多少忙。

可是，說元旦帶男朋友回家的支淺沒有回家，大學的最後一個寒假，支淺也是獨自回來的。很坦然的告訴支敬衡，他們分手了。支敬衡很吃驚，但是支淺好像沒那麼難過，是沒心沒肺嗎？這倒也好，免得像他，一輩子被困擾，走不出來。一個寒假，支敬衡仔細觀察支淺，發現支淺真的沒有因為分手而傷神，該吃吃，該睡睡，眼看又要返校，支敬衡放心不下，問支淺：「小月，你要是心裏不舒服，就跟爸爸說說。」

「爸，我是有些不舒服，但我不是你，我沒你那麼痴情，他都不要我了，我為什麼老惦記着他呀，再說，我還小，又不是沒人喜歡我了，放心吧，有合適的我會帶回家給你看的。」看着支敬衡擔憂的樣子，支淺又加了一句，「我不會想不開的！我為什麼要一棵樹上弔死自己呀！」

畢業時支淺選擇了回老家做老師，支敬衡這次真有些急，因為學校方面是有意推薦支淺讀研留校的，他真是不明白支淺為什麼要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小月，爸供你讀研讀得起！」

「我知道，不是因為錢。」

「你還是被那個小子傷著了！」

「不是。」支淺不承認，她選擇回到老家確實是有原因，也的確跟兩個前男友有關，但是她不想告訴支敬衡。要讓支敬衡知道了，別看支敬衡看上去溫吞吞的，急起來也是不顧一切。她已經很丟臉了，不想再讓支敬衡為她着急，還有，支敬衡身體也不好，她還是想多陪陪他，這個世界上，他們只有彼此了。

「我就是覺得老爸你太孤單了，想陪陪你！以後我要是嫁人了，也沒那麼惦記你！」

支敬衡不說話了，也好，城裏雖然好，但是支淺不願意呆，那就爺倆一塊兒唄。以後支淺真的嫁人了，他總不能賴到支淺婆家不走吧！珍惜眼前的相處的時間也很好。

支淺剛回家不久，一天，支淺電話響，支淺看了號碼，不接，摁掉了又響，摁掉了又響，反反覆復很多次，支淺不耐煩了，拿起電話，語氣很平靜：「你到底有什麼事？」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反正說了好一會兒，支淺一直一聲不吭，很久只是說了聲：「就這些嗎？我們已經結束了！是你主動要求結束的！」就掛斷了電話，看見支敬衡在看她，說：「前男友求複合，好笑吧！」

「不好笑！」

第二天，電話又這樣響了，支淺乾脆關機了。第三天，電話還是一直會響，一連幾天，很有不把支淺說服就不罷休的勁頭。

支淺迅速換成本地手機號碼，支敬衡也沒覺得有何不妥，畢竟漫遊費也挺貴的。他不知道的是，支淺並沒有把新號碼告訴任何同學，並且重新註冊了所有的交友軟件的賬號，舊號一律永久不用了，也就是說，她跟整個大學時代的人都劃清了界限。

新學期開始，支淺開始到學校上班，父女倆一起，日子平靜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