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有選擇的人生（一）

澳大利亞，被譽為「羊背上的國家」，擁有隨處可見的廣闊草原，其極其發達的畜牧業與稀少的人數形成鮮明的對比，人數中有約5％的華人在此居住，羽和秦嵐就是其中一員。

羽是五歲時被秦嵐帶到這裏的，剛來時，羽打量著這片陌生的土地。一片跑到筋疲力盡也無法達到盡頭的廣闊平原是五歲的羽從未想像過的，五歲的他之前對於世界的認知只有半扇窗戶那麼大的天空。

羽曾經以為那半扇天空就是他的所有，他會驚喜於白天飄來的雲、黃昏時的閃電、夜晚的幾顆不怎麼閃亮的星星，他全部都努力記住，只是偶爾的夜晚太漫長，差點讓他忘了半扇天空的絢麗。

現在他擁有整片天空了，他能看到各種形狀的雲，能觸碰到雨滴，能有多到數不完的星星讓他去數，能了解到有一種柔軟的動物叫綿羊……

活着真好，羽這樣想着。

秦嵐是救羽的人，從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裏救他出來，那種感覺比看到整片天空還要特別。秦嵐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無論秦嵐要求他做什麼他都竭盡全力去做，羽從來不會說放棄，他也不允許自己放棄，他怕放棄了之後秦嵐就會離開自己。

秦嵐離開后自己會是什麼樣？羽想像不到，或者說不敢去想像那副場景。

還記得秦嵐有次出去不知道做什麼，走的很匆忙沒來得及給羽說。羽沒有睡覺，等了三天三夜，就坐在屋外看着柵欄門口，他不知道為什麼，總相信秦嵐會回來的，他的人生沒有第二選項。

秦嵐回來那天，羽隔着很遠就感受到了。秦嵐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被海岸的風劵攜著。羽不會忘記這個味道，那是他第一次聞到的人的氣息，可能只因為是秦嵐，他才如此敏感。

羽倚靠着木屋的紅杉木門睡著了，很安心。秦嵐抱羽進屋，坐在咯吱咯吱響的床上，看着羽那雙黑黑的眼圈，他什麼都知道了。

羽是不會撒嬌的，不會像正常孩子那樣抱着父母哭個不停。羽從來沒有哭過，哪怕是七歲那天練功摔斷了胳膊，他也只是若無其事的繼續練。

秦嵐心疼的問他：「不會痛嗎？」

「痛，但是不疼。」

羽矛盾的回答著，認認真真的扎著馬步，只是那條胳膊甩在半空中，像即將從瓜蔓上掉下黃瓜。

這點痛算什麼呢？比起被人一次次掰斷胳膊，他自己練功斷掉好像更好一點，不，好太多了，羽這樣想着。

秦嵐偶爾也會給羽講一些故事聽，例如沉睡澳大利亞地下的綿羊魔鬼，冰封在中國XZ的兇殘暴龍，深藏於日本島下的海底巨獸等等，每次聽秦嵐講這些，羽都認認真真的聽着，併發出疑問：

「它們為什麼藏起來啊？」

可秦嵐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像是有意識避開一樣。秦嵐不回答，羽也不會多問，羽總是這樣懂事。

生活平靜，一年又一年，像寧芙仙女居住過的花園。花香會隨着西北季風飄滿海岸，大海帶着花香撫弄著礁石，宮崎駿膠片里的大海也不過如此吧，這樣的海里住着美人魚也不奇怪吧？

牆上的刻度變高，木屋的柱子多了份年代感，一切都變了，羽長高了，結實了，秦嵐也到了中年，留起了鬍鬚，一切好像也沒變，生活十三年來一直這樣。

羽的十八歲生日，秦嵐外出了還沒回來。

會回來的，秦嵐從未錯過羽的生日，也從未忘記羽的生日禮物。羽記得六歲生日，

他的第一次生日，秦嵐帶了一個「大傢伙」回來，嵐把那玩意兒叫蛋糕，是很甜很甜的東西，羽從未嘗過那麼甜的東西。

不僅是蛋糕，秦嵐還送給羽一個玉佩，玉佩很好看，是一片雲朵，比羽所見過的雲都好看，背後用篆書刻着一個嵐字。羽特別喜歡，一直貼身帶在脖子上，洗澡時都不願意摘下來，為此秦嵐還找了一根異常堅韌的繩子，多年來繩子也沒有絲毫磨損。

會回來的，羽還記得十五歲生日時秦嵐帶回來的大魚，比他還高的魚，有着長長的刺。秦嵐解釋給他說，這叫金槍魚。兩人架在火上烤著吃，搞笑的是，兩人烤著烤著都睡著了，第二天起來火堆上只剩一個碩大的骨架，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究是忍不住笑了。

會回來的對嗎？羽自己騙自己。

其實在前一天晚上，秦嵐來到自己床邊說的悄悄話他都有聽見：

「小羽，組織那邊說這次有個任務，我……我不得不去，我沒有選擇的，人生下就只有一條選擇，就是活下去，但我選不了。

我這次大概是回不來了，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不管用什麼方法，不擇手段的活下去吧，你是唯一的希望了，這場戰爭太需要一個人終結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個人不是你，我希望你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就這樣多好啊。

明天你見不到我不會哭吧，我還真挺想看你哭一次的，從小到大你都沒哭過，簡直不像個小孩，怎麼乖的不像話。

真不想去啊，真想看着你繼續長大，可是沒辦法，我們生下來就得這樣，就得和那群魔鬼廝殺下去，真的不想去啊，有我們這種人也能安然存活的世界就好了。

明天組織就會有人來接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害怕，害怕就逃走吧，沒人能攔得住你的，那樣或許可以輕鬆些的。

如果你選擇了這條路，努力創造一個所有人類都可以自由生活的世界吧。啊，抱歉，不該這樣給你說的，不該強加給你這些的。

就說這麼多吧，睡吧，睡著了才有個小鬼樣，吶，我走了，不論怎樣，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秦嵐走了，月光把地板上的水漬照的通透。

羽聽着熟悉的腳步聲遠去，他想從床上爬起來叫他不要走，可是羽沒有。

羽不知道怎麼面對說這些話的秦嵐，他又要怎麼挽留這樣的秦嵐。羽逃避了，他剋制住身體里把五臟肺腑沖的稀爛的感情，死死的把自己摁住，聽着秦嵐的腳步聲一點點遠去，直至消失。

十三年來，他第一次想哭，想放出聲音大聲的無所顧忌的哭出來。可是怎麼也哭不出來，像乾涸的湖泊，心裂的滿地都是，卻擠不出一滴眼淚。

他好想問，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他好想問，為什麼這次可能會死掉，他好想問，為什麼要如此悲傷的講這些話，他想問好多好多，可是秦嵐走了。

羽生命中的第一道光，離去了。他好像也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這是他第一次想這樣死去。

羽走進廚房，拿起刀直插心臟，鮮血濺在地板上，倒映出這些年他們的一幕一幕。

哈，要死掉了，就這樣死掉了，真簡單啊，明明之前拚命想活下去的。

好冷啊，羽想起多年那個夜晚，有人衝進小木屋牽起他的手，像從天而降的鋼鐵俠一樣對他說：

「我來救你了。」

好冷啊，澳大利亞很久沒這麼冷過了吧，冬天了嘛？真是糟糕，死之前都不能暖暖和和的，不過到那裏應該就能見到他了吧，他會不會被我嚇一跳。

我突然跳到他面前說一句：「秦先生你好！」他會是什麼表情呢，羽想着秦嵐的面孔，突然聽到一句悲傷的話：

「一定要活下去啊，不擇手段的活下去…一定要……」

話語沖刷著羽模糊的意識，像落入水中的一根繩子，一直掉啊掉在溺水的他的手中。

「活下去…」

意識里有個人扎入水中，牽起他的手，抓住繩子，繩子開始往上拉扯。

「活下去……」

羽怎麼也掙脫不了那雙手，被死死鉗住，他不得不往上游去。

我原來是這麼怕死的人嘛？好可悲，原來人生下來真的就沒有選擇，我連死亡都不可以選擇，真的，好沒意思的人生。

為什麼要救我？讓我乖乖死掉就好了，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