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龍與流雲

草叢中的三個人登時閉上了嘴巴。

區區二十諾米不到的距離對於開啟了靈能修鍊之路的修鍊者（無論究竟是職業的還是業餘的）來說真不算什麼距離。現在哪怕是倒在地上那個神術師的呼吸聲在三人的耳朵里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然了，細究起來，呼吸在不久前才正式凝聚刻印還沒有拿到魔法師職稱的納博里昂耳中聽來的確還是斷斷續續的，老是夾雜著風的嘯聲——但要聽清他們之間的對話那還是可以的。

在魔法師的理論來說，「對話」的本質上是一種對自身腦中意識的「間接傳遞」，即只要是人要說出來的話，不論是有心還是無心，其上必定是附著了這個人本身的精神力。對於魔法師這種強調感知的修鍊體系來說，有精神力、靈能波動以及魔法波動附著的東西總是要比其他的「死物」更好探測。

而這也是三人此刻都竭盡全力地避免發出任何動靜的原因。

畢竟對於修鍊者而言，種靈覺上的感知在這二十諾米的距離上是雙向的，他們聽人家可以做到清清楚楚，那麼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

看著眼前這張長髯覆蓋下的臉上已經被一種近乎殉道一般的崇高神聖之感籠罩了的神術師，身為四名龍瞳目付中的領隊的卡爾臉上露出了一絲鄙夷：「異端，你們果然無可救藥。」

這句話似乎出動了已經完全看淡了自己的生死的神術師，只見他那原本平靜的臉上像是清風吹拂過水麵一般泛起了一陣微微的波瀾。隨後他睜開眼睛，用一雙在聖魄希頓人中極為常見的湖綠色眸子盯著卡爾道：「可就是這樣的我——我們！我們將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迎來終點，你們呢？」

卡爾那通過面具上的視孔看外界的雙眼因為採光的問題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自身的喜悲。但這位龍瞳目付此刻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被他斥為「異端」的人，緩緩開口道：「埃里希·馮·施耐德……因為你在背主而行的前路之上執迷不悟，我此刻不得不懷著對主的熾烈虔誠正式通知你：儘管『埃里希』在龍騎士團國是一個常見的名字，但『施耐德』這個自新諾睦立國以來便屢建功勛，憑著自身的德才為自己贏得了冠有『馮』這一『桂冠前綴』的姓氏將如一盞油盡燈枯的芯火一般在今日迎來熄滅的終局。很遺憾，施耐德先生，你將是那個親手為自己的家族掐滅了傳承『燈芯』的人。」

身為一個教會的神職人員，這名神術師在日常的交集中原本應該是使用教名來稱呼自己的。

按理說，其他人也應該遵循此例。

然而如今，他已經被「贖龍者冕下」親自認定為異端，那麼他原本的教名「萊茵哈特」自然也就被剝奪了。

「埃里希……」這名神術師久違地說出來自己的本名，但語氣卻像是在說著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立法者西塞爾有言；『當我親眼見過熾日在白晝的烈照，又怎能忍受黑夜中那孤寂的迷茫』。」隨著卡爾的正式宣告而消失的可不僅僅是一個家族上千年的傳承，此刻神術師埃里希臉上那最後一點屬於「人」的柔和徹底消失不見。

跌坐當場、身上穿著一件已經破爛到只剩下布條的神術師埃里希此刻宛若一個真正存在於傳說中的聖徒：「我已見過，便已無憾！」

「隊長……」看著眼前這個「人」已經無所謂生死的閉上雙眼，一名聽聲音稍顯年輕也更加衝動的龍瞳目付忍不住開口道，

「直接裁決就好了吧，跟這種異端還有什麼好說的，他……」

年輕的目付閉上了嘴巴。

一陣厚重到簡直如同大理石牆壁般的白霧忽然從天而降般出現在了他的眼前。眨眼，這名在聖魄希頓城專業負責各種情報刺探與境外追捕的「鴉番隊（外勤組）」龍瞳目付驚訝地發現自己在幾個呼吸間便被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給徹底包圍。

見此情形，草叢中的腓特烈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雖然在見到這四名目付再加上又聽見了這些人的對話之後他便已經做好了準備不至於再像之前那樣出現心跳都跳漏了一拍這樣的事情，但他還是覺得事情的發展有些太快了。

【怎麼了？】腦海中浮現出了路易那充滿疑惑與好奇的聲音。

腓特烈眨了眨眼：【沒什麼，只是沒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裡居然還能看見龍神教會的救贖者。】

救贖者嗎……

在聽見了這個專門用來稱呼龍神教會的神職者的稱呼，路易覺得自己的好奇被「燃燒」到了頂點。

正如腓特烈所想的那樣，龍神教會在西土其他地方可不多見——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出現。

因為其自身的原因，在西土其他地方基本上算是人厭狗嫌。當然了，這群立志要當在「棄叛之亂（注①）」之後失去靈智與血脈傳承的巨龍一族的「保育員」的傢伙也無意去向人類擴大他們自身的信仰，（也不知道這群只信奉虹龍這位至高創世神的傢伙為什麼會和挑戰龍神長子天龍帝的巨龍一族攪和在一起）所以除了因為盛產與巨龍簽訂了「雇傭契約」的龍騎士們的聖魄希頓城以外，這些龍神教會的神官基本上是不會涉足西土其他地界的。

而一向認為「每一個優秀的魔法師都是半個博學之士」的路易自然也是多少知道一些關於這些救贖者的事情，所以他更加賣力地掩蓋其了自身的氣息。

既然救贖者願意和與巨龍有關的事物打交道，那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裡……路易已經做好了在最壞的情況下要直面一頭巨龍的打算。

不過……女神統御的萬法之源啊，我覺得對於這種神話級的生物還是能避就避吧！

路易和腓特烈都明白了如果此時被發現的嚴重性，所以都各自開始極力掩蓋自己的氣息。至於納博里昂……

他已經被嚇傻了。

與草叢中的三人相比，外頭龍瞳目付們的情況其實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當這片濃厚到完全看不透的濃霧瞬間將他們四人完全包裹之時，他們這群一向負責情報的專業人員這次卻各個成了睜眼瞎。

不過還好，這陣濃霧——既然這是從天空中直接降下的，那還是稱之為「雲」要更好一點——就和來時一樣，消散地也是快捷迅猛。

在四人都沒反應過來是否要動手之時，這陣自天而降的雲也就散了。

隨後剛開始的那名年輕目付發出了一聲驚呼。

「龍神啊！」

「漢斯，身為一名優秀的『鴉』，你應該……」原本還想著要教育幾句的隊長卡爾閉上了嘴巴。

在他們四人形成的合圍中間空空如也，原本應該坐在那裡閉目待死的埃里希已經不見了蹤影。

「該死！」卡爾罵了一句。

「隊長！」另一名聲音聽起來略微有些嘶啞的目付警惕道，「難道這名異端還有同夥？」

「奧拓……」卡爾看了這名部下一眼，「你剛才說的話，我只當沒聽見。」

「啊？」這個身形在四人里最是高大顯眼的目付顯然是還沒弄明白狀況。這時候反而是之前最是冒失的漢斯清了清嗓子之後對著這大個子開口道：「奧托，何為『三位一體』？」

努力讓自己顯得老氣橫秋的漢斯這話一出，原本還在疑惑的奧托當即抬起右手在額前抹出了一道象徵著彩虹的弧線：「幸運與夢幻輝映的彩虹、變化與希望構築的流雲以及——象徵著世上一切存在的基礎的龍！」

「很好，龍神在上！」畢竟這事情涉及到他們所信仰的神，這個神更是整個世界的締造者，所以即便是有心賣弄，年輕的漢斯在這時候也開始變得嚴肅了起來。他立馬伸手和奧拓那般在自己的額前抹出了一道虹弧，口中莊嚴唱誦道：「造化！」

其餘三人在聽到這一聲對創世虹龍的讚美之後也都登時手抹虹弧，口中吟誦道：「造化！」

而當這一切結束之後，年輕的漢斯才看向奧拓道：「你想明白了嗎？」

「……流雲神術。」即便是戴著面具，但是隊友們卻依然能夠感受到奧托那激蕩的情緒，「出手的人是城裡來的神官？！」

「……」

草叢中的腓特烈和路易隔著納博里昂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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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①棄叛之亂：五十萬年前巨龍一族發起了針對諸神之首的天龍帝應龍（天龍帝亦是整個龍族之主以及東方神龍一族的祖龍）的叛亂。這一場基本上將世間所有龍族都波及其中的戰爭雖然發起之時聲勢浩大，但最終卻只持續了一周。

事實上真正針對天龍帝本尊的那場戰爭只持續了一瞬間。在叛亂的第七天，身為天界帝皇又以雷神的職銜掌握著的代表懲戒之力的雷霆權柄的天龍帝直接出手雷霆一擊，瞬間令巨龍一族的王與其麾下巨龍各部族的族長化為了灰燼。

這場聲勢浩大但最終卻結束得靈世間所有生靈都始料未及的戰爭最後導致的結果便是巨龍一族被剝奪了自身用來世代傳承血脈智慧的「龍珠」，所有新出生的巨龍就此失去了開啟靈智和學習的機會最終淪落成了一種巨大但毫無智慧可言的凶獸。

從此之後，巨龍一族便在西土絕跡。

直到三百零二年前，來自遠東島國的獠人足輕因未知經歷漂泊至西土並最終以「鎏·爵耿瑪斯特」之名在聖魄希頓城正式建立起「聖魄希頓龍騎士團」后，巨龍的身影才重新出現在這片天穹之下、深淵之上的群山與大海之間。

當然了，當年的初代大團長鎏究竟是通過什麼方法讓這些被剝奪了靈智的放逐罪徒重新回歸智慧的懷抱，他又是通過什麼方式讓這些巨龍開始成批成批地和聖魄希頓人簽訂契約量產出龍騎士來，這些事情可就不為聖魄希頓之外的人所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