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4章 第四章

墨硯寒被這個理由所說服,沈懷君可以有各式各樣的死法,但必須死在他手心裏。

於是他抬起胳膊時手中便憑空出現一碗溫水,向碗裏倒了些藥粉,再用碗沿碰了碰沈懷君的手背。

沈懷君伏身喘息,通體冰涼如墮冰淵,忽然察覺到手背的暖意,便接過碗抿下一口水,溫水如熱流般淌過四肢百骸,寒意立刻被壓下五分。

他緊繃的身體終於得到了安撫,起身調息一會兒,抬頭將碗中水一飲而盡,寒意褪去。

「你是?」沈懷君意識到自己躺在一處床榻,有人遞了碗水給他。在殘存的記憶中,他上岸后在流淚,身體虛弱暈了過去,似乎有人將他牢牢抱在了懷裏。

如今雙眸已恢復清晰,他仰頭看去,身在一間竹林地里的屋舍,一位十七八歲的黑衣少年正站在不遠處,面容俊俏,卻滿臉敵意,彷彿視他為妖邪。

沈懷君嘆了口氣,倒也理解少年,昨天他雙眸泣血,模樣駭人,任誰見了都會害怕,何況是一位毫無修行根基的普通人?

「莫怕,我不是妖物。」他輕聲道。

少年瞪大的眼睛眨了眨,好不服氣地回:「誰怕你了?」

說罷搬來椅子,大咧咧地坐下。

沈懷君輕笑一聲,又道:「謝謝你救我回來,不然我怕是要被凍死在毀仙池旁。」

墨硯寒撇開眼,梗著脖子道:「我外出看風景,不巧遇見了你倒在岸邊狼狽不堪,怕你凍死就救下你,舉手之勞罷了,我經常收留一些小貓小狗。」

沈懷君視線一偏,看了看屋舍,自他醒來,似乎沒聽到過一聲貓貓狗狗的叫聲。

墨硯寒察覺到這點,喉嚨一噎,頓了頓才說:「這些貓貓狗狗吃光我的肉,都跑了。」

沈懷君輕輕頷首,把人吃了乾淨就跑掉,這些貓貓狗狗實在太不仁義,難怪少年把他撿回來都冷冰冰的模樣。

「不管怎樣講,我還是要謝謝你,還有你的大氅。」沈懷君道,才注意到身上披着的黑金色大氅,睡夢中他依稀記得身上披着件黑袍子,溫暖如火爐,沒想到現實中他的確披着件大氅。

大氅針線細密,色澤華貴,一瞧便是珍奇之物。

墨硯寒心裡冷哼一聲,心道這大氅不是我給你的,是你硬生生搶了不還給我。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沒開口要回鴉羽大氅。

沈懷君滿眼疲累,大氅下的手指輕輕地蹭著儲物玉鐲,垂眼深思,這是救命之恩,他必得報答,可瞧著少年的做派,像是位逍遙的富家公子哥,不缺珍奇之物。

他經年累積的法寶被封在了清霄門的茶室,手裏沒有能拿出手的物件。

忽而,他的目光落在床頭的糖漬梅子空罐上,空罐是上等的白瓷釉,這少年孩童心性,愛吃蜜餞,還用珍貴的白瓷罐子小心裝起,他想了想,消瘦露骨的手指捉住少年的手腕。

墨硯寒夢回當年被一劍拍回鬼域的場景,大驚著欲要後退:「你做什麼?」抓緊腰間赤鞭蓄勢待發。

沈懷君一臉病容,笑意卻漸濃,動作遲緩地從儲物玉鐲里掏出一包油紙,油紙打開,裏面是油紙包裹的四方小塊,足足十來個。

隨即向少年遞了遞:「暫時不知道你用什麼東西報答你,這個先給你。」

墨硯寒瞧著床上這病美人的模樣,分明是病骨沉痾,氣虛言緩,莫說如當年一般拍他了,怕是連劍也提不起來。

他一步一小心地靠近床榻,伸長了手臂接下油紙,又像兔子似的跑開了。

沈懷君一怔,手臂支著床榻邊搖了搖頭:「真是少年心性。」

墨硯寒走到院裏,湊近了油紙一聞,滿是芝麻香味,剝開一看果然是桂花糖,塞進嘴裏,五仁餡的桂花糖,核桃仁和瓜子仁放了十足的分量,香甜酥脆,不同於凡間的煙火氣,這果仁咬開時是一股清新的靈力,是他從未嘗過的口味。

「還蠻好吃的。」他自言自語。

*

沈懷君在經歷短暫的清醒后,再度陷入昏睡,直到傍晚才再度清醒,力道恢復了一些,但疼痛不減。

毀仙池中遍佈天雷之力,他的筋骨脈絡被天雷擊了個粉碎,稍稍一動便牽連周身各處的經脈,經脈中細小的傷口折磨著神經。

他額頭上已經疼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死死地抓住身下錦被,光滑整潔的緞面被揉成一團,不多時,嘴角淌下一滴鮮紅的血。

沈懷君取出儲物袋,從袋中拿出鎮麻丸吞下,經脈割裂的疼痛稍稍緩解,他用方巾擦了擦汗,靠在床邊長出一口氣。

鎮麻丸裝在天藍的琉璃瓶內,製作之初的目的是給入門練劍的小弟子服用,未曾想自己也用上這等初級丹藥,而如今他手裏只有初級丹藥能用來服用。

夜色深沉,窗外是一株高大的柳樹,月光將樹葉染銀,暗風吹動,孤寂冷暗。

毀仙池裏,天雷告訴他,他師弟白笙運勢極佳,白笙所心中所求的萬事皆會如意,而自己正巧被白笙敵對,故而自家徒弟接連為白笙傾心,自己卻落得萬人唾棄的下場。

萬事如意,這萬事皆如了白笙的意願,按照白笙是善,自己是反派,譜寫了一道荒唐的話本。

天雷說,話本已結尾,一切不公都將會被天道審判。

他卻無法理解,自己拖着一副病弱殘軀,如何重新成為曾經的清霄仙君?

修行三百年,他為了平定九州邪禍,得罪過不少人或妖,怕是天道的審判還未降下,自己就要被這群仇敵尋找報復。

「或許不用報復,便是這般疼著,也快疼死了。」沈懷君喃喃道,語氣漸弱,他單薄的軀體再度繃緊,後背爬滿了冷汗。

鎮麻丸是初級丹藥,對於天雷級別的威力傷害作用太過微小,才支撐了不到一刻鐘,經脈的劇痛再度襲來。

體內時刻覬覦著的寒意似是尋到了他的弱點,瞄準了機會從角落裏鑽出,他氣息大亂,一時經受不住,一股血腥涌到喉嚨,又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在壓下這口血后,他已脫力,想喝些水清一清口中的血腥味,可抬頭卻發覺,茶碗離他有一臂的距離。

他的身體已痛得麻木,儘管竭力伸手,卻仍無法觸碰到茶碗。

墨硯寒躺在側卧,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枕邊放着一塊黑石,是鬼域的通訊石。

方才波舍通過黑石向他奏報,最後眼巴巴的問了一句:「主人您把沈懷君怎麼處理了?您心裏可痛快些了?」

他一字未回,直接按滅了黑石。

他雖然抓住了沈懷君,但心裏並不痛快,反而越來越窩火,心裏抓心撓肝的難受,輾轉反側。

墨硯寒閉上雙眼,剛剛醞釀出一些睡意,隔壁忽然傳來一聲輕咳,想都不用想,定是沈懷君蘇醒了,思過崖的風雪形成的寒毒,可不是區區一點藥粉能治好的。

「醒了就醒了唄,反正他一副殘掉的身子骨,威脅不到我。」墨硯寒道。

可隨即,隔壁傳來一陣痛苦的悶哼聲,深夜寂靜黑暗,聲音被無限地放大清晰,更何況他身為鬼主,本就聽力敏銳,痛呼聲勾得他心緒凌亂。

那人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沈懷君曾是冠絕天下的劍修,靈虛劍尊親授的清霄仙君,修為強大,意志力超乎常人,卻被病痛折磨得徹夜難安,痛苦□□。

隨即又傳來幾聲低咳,嗓音沙啞。

「煩死了。」墨硯寒冷哼:「再咳我就殺掉他。」

他胸口卻沒由來的心慌,焦躁不安,似乎是等不及要去做什麼,卻又被某種禁制禁錮在原地。

忽然,隔壁傳來一聲「咣當」的脆響,有瓷器類的東西被摔在地上打破,墨硯寒霍然起身,衝到隔壁屋子。

月光沉寂。

沈懷君衣衫單薄,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光,彷彿一頭銀髮自肩頭垂落,而他伸長了手臂,去拿茶碗。

地上的茶碗四分五裂,很明顯,他沒拿穩,碗碎了。

他修長消瘦的手無力地垂在床邊,扶著身子不住咳嗽,後背弓起,劇烈地起伏着。

墨硯寒想也不想衝到床邊,抬手將人扶起,而瞧見沈懷君的面容時,他怔住了。

美人臉色異常蒼白如鬼魅,冷汗津津,唇角乾裂,卻被朱紅的鮮血染得一片鮮紅,身骨一片寒意,大氅里沒有絲毫的溫度。

這人彷彿已經是具屍體,但又偏偏活着。

墨硯寒將人扶著,斜靠在軟枕上,蓋上大氅,轉身又去倒水,冰冷的茶水再倒入茶碗時已溫熱適口,他拿着一支嫩綠的樹枝,在水裏攪和幾下。

「給你。」他將水端到沈懷君的面前。

沈懷君緊閉雙眸,意識模糊,稀里糊塗被人餵了一口溫水,茶水入口,體內的寒意竟被瞬間壓制下去。

不多時,酥麻的暖意傳遍了通身的經脈,一直到指尖末梢,身上到處都暖融融的,沈懷君面龐稍稍紅潤,全身緊繃的肌肉都鬆懈下來,舒服得不禁如同小貓兒般蹭了蹭大氅。

墨硯寒冷眼瞧著沈懷君的變化,不知不覺,他鼻尖竟嗅到了一股清新的竹香。

相傳沈懷君是在一片竹林悟得劍意,竹香……便是體香。

「莫名其妙的。」墨硯寒正襟危坐,比道門的老君還要正人君子。

「你……」沈懷君的意識漸漸清晰,察覺到有人在旁,想起了方才被喂水的事,閉着眼輕聲道謝:「謝謝你。」

墨硯寒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

「我是將你吵醒了?你快回去安寢,我已無礙。」沈懷君道,長期乾澀令喉嚨仍有些干啞。

墨硯寒沒回答,一雙寒星似的瞳孔緊緊盯着床上的人兒,夜越來越深,月光透過窗欞的角度也一點點偏移,他眼看着床上的病美人眼眸微闔,身形舒緩,扛不住睡意沉沉地睡去。

他慌亂的心也彷彿找到了一處寧靜的港灣,靜靜地在蔚藍的海水中悠哉飄蕩。

他抬起手,捏住黑羽大氅的一角,向雪白也肩窩處塞了塞,夜深露重,極易着涼,這人的身子骨可再經不起一點風浪了。

墨硯寒起身打算關上窗子,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他撇頭一看,一個黑胖的鬼修站在門外,捂嘴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瞪了波舍一眼,放輕腳步退出房間,一直來到院外。

波舍雙手奉上一捆翠綠色的枝椏,待他接過之後,急不可耐地問:「主人,您怎麼還去照顧沈懷君了?他難道用白玉項圈的事威脅您?」

墨硯寒伸手觸摸項圈的虛影,這虛影代表着沈懷君的生機,他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波舍迷茫地張大了嘴巴,忽然想起床頭裏的茶碗,又看看這捆翠綠枝椏,大驚:「鬼域的懸霜草,也是給沈懷君用?」

鬼域長夜漫漫,生長的植物無不是黑灰深紫,而懸霜草作為鬼域唯一的翠綠生機,乃是聖草,可增修為,可解百毒,可制暗器,人間稱之為「鬼王草」。

墨硯寒細細地挑揀懸霜草,將最翠綠的葉子挑出來,「怎麼,你不滿意?」

波舍趕忙擺擺手:「哪有,鬼主你想給誰用就給誰用,小的近日去山上瞧瞧,看有沒有新鮮些的懸霜草,藥效更好。」

「不過……」

他搓了搓手十分糾結,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問:「您不打算弄死沈懷君了?」

墨硯寒一挑眉:「倒也沒有。」

「啊?」波舍迷惑了。

墨硯寒仰頭欣賞著長空明月,半晌后才淡淡說起:「如今他身體孱弱連凡人都不如,了結性命簡直輕而易舉,今天若不是本座餵給他懸霜水喝,他怕不是要痛死了。」

就……很無趣。

「所以瘦巴巴的,即便殺掉又有什麼意思?便是講到外頭去也不威風,不如養得肥肥的,屆時我再將他摁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吃掉。」

墨硯寒的眼眸中閃過興奮的光芒,如這茫茫夜空中的星子一般璀璨。

「……那才叫人間美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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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仙門為我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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