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釵心怎知黛意？

寶玉一早就出去了，寶釵在寶玉房中綉著襲人未綉完的肚兜，心中想著心事，寶玉昨天的話她感到震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和寶玉的路還得走得艱難。她已不像先前那樣自信滿滿，她以為憑她的家勢、她的心機、她表現出的品德、她的美貌，贏得了賈府上上下下人的心，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麼優秀優秀，唯獨贏不了寶玉的心。前思後想，不免嘆氣。聽到外面鶯兒和母親薛姨媽說話，薛姨媽走了進來，看到寶釵一臉倦容，神色淡然，不禁說：「寶釵，是不是寶玉欺負你了？」

寶釵道：「媽媽，是我昨夜沒睡好。」

薛姨媽說：「寶玉對你好不好？跟媽媽說實話？」

寶釵眼圈一紅，嘆口氣道：「他還是一心只想他的林妹妹。」

薛姨媽說：「時間長了他就淡忘了，你要給他時間。」

「他好像對我們的事了如指掌。」於是把昨夜寶玉的話說了一遍。

薛姨媽說：「看來還得想個成全之策。寶釵，這個寶二奶奶的位子你必須保住，你哥哥是混人，咱們指不上他什麼，還要時常的惹事生非，凡事還要靠賈家周全。」寶釵點點頭。薛姨媽心中想到一事，看了看寶釵說：「看來要收住寶玉的人，需先從林姑娘那想辦法。現今下下之策是同意寶玉再娶林姑娘。寶玉必然欣喜，還要感激你大度。那林姑娘是個天真的人，你只要對她稍稍示好，她便會對你感激不盡，她必然讓寶玉接受你。」寶釵面上為難，良久不語。薛姨媽說：「寶釵，你是個明理的人。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

「那名份上怎麼定？林妹妹是心高氣傲的人，能俯就嗎？若她為正室，又置我於何地？」

薛姨媽說：「你本就是頂林姑娘的名嫁過來了，名聲上講娶的是林姑娘，實際上是你，若再娶她進來，也還是人家，論入門先後，釵正黛次，你林妹妹雖然心思聰敏，卻不願意在人際上多周旋，身子又弱，你只須籠絡住她，讓她信任你，時間久了，當家主事的不還是你，然後再想法子離間了她和寶玉。」寶釵細想，覺得也只能這樣，本來她也不在乎寶玉和誰在一起，一旦穩住了寶玉的人，將來再有了賈家之後，自己在賈府的地位便可保住了。那黛玉的身體嬌弱，朝不保夕的，自己再多用些心機，還怕黛玉日後壓著自己嗎？利用完了再想辦法除掉。主意一定，寶釵的心不再亂了，對薛姨媽說：「女兒知道怎麼做了，你放心吧。」薛姨媽說：「我相信我女兒會做得很好的，不會受到委屈的。」說完搖搖晃晃地走了。

寶釵又綉了一會兒，把思緒理清了，情緒調整好了，愁容也一掃而光。於是決定到瀟湘館走走，也向黛玉露露自己的心意。由鶯兒扶著，慢慢來到瀟湘館，在館外聽了一會兒溪水聲，看了看竹葉青青，心中讚歎，這真是個清幽的所在。黛玉倒很會享受，怪不得寶玉愛到這兒來。欣賞完了，走進了瀟湘館，黛玉不在房內，雪雁在做針線，見寶釵進來，說：「寶二奶奶，我們姑娘到園中轉轉去了。」

寶釵說：「沒關係，我在這兒等等妹妹。」等了片刻，黛玉由紫娟扶著走了回來。寶釵見那黛玉人雖虛弱，雙眼似乎更亮了。「顰兒這是去哪兒了，別走得太多，身體會受不了的。近日又吃什麼葯呢？燕窩還吃嗎？要是沒有了，我叫鶯兒再送來些。」黛玉說：「多謝寶姐姐惦記。寶姐姐怎麼有空來看我呢？你們剛剛新婚，不在怡紅院陪著表兄呢？我還沒賀喜呢，倒讓你先來看我了。」

寶釵見黛玉似乎並無忌恨之意，略放寬了心。「妹妹這話真是讓我羞愧。我是萬分不願嫁的。無奈為了寶玉的病，老太太她們定要我嫁過來，我才勉強嫁了。如今寶玉神智也清了，身體也好了，不知是不是喜事沖好的呢？」

黛玉微微一笑「姐姐真是表兄的福星。日後表兄也要靠姐姐多加照顧。妹妹這裡先謝過了。」

寶釵看看黛玉的臉色，似無嗔恚之意，覺得這話是真心的。寶釵趁機說道：「妹妹何不親自陪著寶玉呢？只要寶玉再辦一次喜事，娶你進門，你我姐妹二人不就可以天天照顧寶玉了嗎？」

黛玉正色道：「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來。表兄已是娶親之人，你就是我的表嫂，照顧他是你盡妻子的心意。我以表妹的身份請你照顧寶玉，也免得賈家長輩挂念。與寶玉只有兄妹之情。」

「妹妹難道你是計較名份嗎？」

「什麼名份？」只見寶玉挑珠簾走了進來。原來寶玉從外面回來，聽麝月說寶釵去了瀟湘館，便急忙趕來，心中想著寶釵又在使什麼手段，恐對黛玉不利。其實寶玉與黛玉早就對寶釵的所作所為起過疑心，寶玉把寶釵送過來的燕窩換掉，並與黛玉驗證過效果。這次不知寶釵又想出什麼計謀。進到房中，只見碧紗掩映，書香飄繞的房中兩個絕色女子，一個裊娜多姿，飄逸出塵，眉目顧盼之間，閃爍著靈動的才氣；一個是臉如銀盆，眼如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雪白的胳膊，目光閃閃，掩飾著精明。寶釵轉向寶玉：「剛才妹妹托我照顧你，我便說『妹妹何不嫁過不，自己親自照顧寶玉，也好放心。』」

寶玉看著寶釵，面上狐疑，又看看黛玉，似喜僅憂，此時紫娟插進來話來：「二爺，如果我們姑娘真的嫁過來，不知您為我們姑娘定什麼名份？」

黛玉對紫娟擺擺手，阻止她繼續說：「表嫂，妹妹無福享受。倒是賈府日後還需勞累嫂子掌管。在我看來，嫂子的才智不輸於璉二嫂子，又正值年輕，璉二嫂子最近身體又不好，這家遲早是要交給你的。嫂子又博覽群書，是能把家管得井井有條。」寶釵喜不自禁，「妹妹太誇獎我了，我哪擔當得起。」

黛玉起身拉住寶玉的手，拉到寶釵身邊，笑著說：「我看你二人琴瑟和諧，只是不要忘了妹妹就好。」寶玉甩開手，寶釵臉上有些不自在，轉瞬即逝，推寶玉：「寶玉你快求你林妹妹呀！」寶玉看向黛玉，已明黛玉心意，對寶釵說：「寶姐姐，妹妹身體弱，我們不要打擾妹妹休息了。」寶釵還欲發言，紫娟說道：「寶二奶奶，你的好意我們姑娘實在難領。我們姑娘是萬不能嫁給二爺了。一來是姑娘不願與人分享，二來寶二奶奶比璉二奶奶還要精明，手段還要高明，姑娘不想步尤二姐的後塵。被人害死了，還要感念別人的恩德。」

寶釵說：「紫娟，這話是從哪裡說起，我怎麼會害妹妹，我疼她還嫌少呢？妹妹吃的燕窩不也是我送的嗎？」

紫娟說：「寶二奶奶是通曉醫理的，怎會不知道我們姑娘的病吃了燕窩會產生什麼後果？若不是寶二爺早給換掉了，我們姑娘恐怕早就死了，還要感激寶二奶奶的姐妹之情呢？」

黛玉說：「紫娟，休要胡說，不要誤會了寶姐姐的一番心意。」

寶釵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顰兒也是這麼想的嗎？我真是屈死了，我真是好心沒好報。」

寶玉直視寶釵：「寶二奶奶，請你記住，我最珍重的就是林妹妹，你最好放棄你的那些歪腦筋，妹妹若有什麼不測，你連這個虛名也別擔了。」說完看著黛玉，四目相投，黛玉眼中是了解、珍重，寶玉眼中是深情、憂慮。寶玉轉身拉著寶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