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個世界

饑寒交迫。

對百姓來說,他們面臨的絕境，除了飢，就是寒。這兩年來,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認識得最深的,大概就是這個詞了。

早期國庫還能勉強支撐的時候，全國各地頻頻施粥，人口還是大量銳減就是因為寒冷。哪怕動員了朝中官員當地富戶捐贈府里舊衣也一樣。完全是杯水車薪。

普通富戶，哪來的許多大衣裳。能讓出去的極為有限。就是高門大戶，很多毛皮衣裳也都是代代傳承。大孩子穿完了留給小孩子。畢竟好衣服難得。

而如果不是皮毛衣服,尋常厚襖根本擋不住風雪。即使穿了一層又一層,甚至躲在被窩裏,保暖效果依舊有限。

許多人都是凍死在自家床上。

要不是中間野外有許多動物凍死，讓不少被迫無奈,為了活下來只能大著膽子上山砍柴和狩獵的人撿到了。靠着這些肉和皮毛,有些人活了下來，沒準當時死的人會更多。

可即使如此,這也只是短暫地延緩了一下勾魂使者的腳步。

更別提，更多的人,進山後根本沒能走出山。

現在仙人賜下仙種,眼看着糧種有了,只要有千寒粟米在，不久的將來，不止是柳國治下,全天下人都不會再受飢荒之苦。

一想到這，眾人不是不歡欣的。但是高興之餘，心中更有憂慮。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吃飽了，也不代表就能活下來。

直到此時，直到此刻，看到仙長手中托著的仙種，又聽到他的話。以帝王為首，下至內侍，所有人都再次行大禮，哽咽著高聲道：「仙長慈悲！」

有了火絨棉，他們不僅能吃飽，也能穿得暖了。甚至火絨棉的花朵，還是食物的一種。

火絨棉完全就是他們目前最急需的作物。

不僅能節約一部分糧食不說，光是火絨棉花吃下去後會從內而外覺得溫暖，就已經是救命了。要知道，即使殿內燒着碳，身上大毛衣裳小毛衣裳厚襖薄襖，裹了一層又一層，他們依舊覺得冷。

這股子冷意就像是從骨頭縫裏鑽出來的一樣，穿再多的衣服也沒用。

也就是冷不死罷了。可氣溫再降下去，凍死也就是早晚的事。

何況，現在很多山都已經禿了，再過一段時間，存貨用完后他們想燒炭都難了。沒了炭火，日子只會更艱難。

池宴沒急着把火絨棉的種子送下去，而是繼續說道：「火絨棉的葉子，是上好的燃料。不需要曬乾，葉子天然就缺乏水分，十分乾燥，採摘后能直接點燃。一片葉子能燃燒半個時辰有餘，一株火絨棉的葉片，足足有上萬片。而一畝地，能種植七百株。」

！！！

說實話，眾人都做好了沒柴火后，生吃乾咽糧食的準備了。現在有些人家就是這麼做的。畢竟能吃飽肚子能活命就好，哪還顧得上是怎麼吃的，吃得時候是不是因為沒熟口感不佳。

以百姓目前的情況，根本沒法去顧慮這些。有的吃，就已經值得所有人感激涕零了。

沒想到仙人以往不履凡塵，為百姓們思慮得卻比誰都周到。衣食全都考慮到不說，連燃料都有了。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心中敬意難以言表，只能連連行禮。恨不得把一輩子的禮全都行了。

一片葉子能燃燒半個時辰，等於做一頓飯，也只需要一片葉子。甚至節約一點，做完飯還能燒一些熱水。

百姓們不止能吃上熱乎乎的食物，甚至還能用熱水洗漱。

這是他們之前做夢也不敢想的，而現在，都成真了。

葉片的產量也高，多種植一些的話，足夠供應全國。

柳國皇帝已經在記憶里搜尋，開始回想哪裏適合建造神廟，神廟要建多大。果然還是以最高規格來建才行。或許可以把那些還活着的建築大家都召來，讓他們合作，全力以赴修建廟宇。

池宴將火絨棉的種子，分送給各國后，又說道：「這些良種，從種植到收穫的時間都比尋常作物要短。火絨棉一年兩熟，千寒粟米一季一熟，一年四季皆可種。」

一年兩熟，一年四熟。

巨大的驚喜沖襲上心頭。有那麼一瞬間，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空白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柳國皇帝自從恢復年輕恢復健康后，整個人的狀態都十分好，比尋常青年還要健壯。可這會，他的手，卻如同之前還沒恢復健康，常年案牘勞形，批閱的奏摺過多時那樣，不可自控地顫抖了起來。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柳閔不再那麼激動，只是深深地跪伏在地。

內庫里似乎還有一些好金子，寒災來得太長太久了，有金銀也花不出去。金銀還沒一塊饅頭價值高。不過有見識的人都清楚，這樣的貴重金屬，亂時是不值錢，賤如草芥，可等後面恢復了太平盛世，這可就是起家的資本。

哪怕現在花不了，留着給後代也好。因此沒人亂扔。

內庫里還存着的那批金子成色很好，仙長的金身，只是外貼金箔又怎麼足夠表達出他的感激呢。哪怕柳閔很清楚，吃穿不愁后，這批金子很快就會恢復它的價值。可也就只有純金打造，才能略表他的心意。

只有這樣的神像，才勉強配得上仙長的身份。

以純金塑像雖然難了些，不過舉全國之力，肯定能做到。

池宴不知道底下的人在想什麼，種植火絨棉和千寒粟米需要的時間再短，對現在的人們來說，也漫長到不可思議。

很多人根本等不起。

明明已經看到了希望，可自己卻活不到希望到來的時候。這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他們該有多絕望。池宴並不想看這樣的慘劇發生。

身邊的天女是幻像，但是之前為了取信人間帝王，讓他們恢復健康年輕，這卻不是假的。

池宴特意拿水稀釋了一顆下品補靈丹，才達到了這個效果。

即使是品質最次的丹藥，要讓凡人也能受用，必須稀釋得非常淡才可以，因此這會他的儲物戒里，還有一瓶子稀釋后，沒用完的靈液。

別看只是拇指大的一小瓶，裏面的空間卻極其大。池宴取出瓶子，拔掉瓶塞。

他將瓶子傾倒，靈液流淌出來，被他指尖迸發出的劍氣，絞成了稀薄的雲霧。

雲霧向下，隨風飛散到各處。

高山，平原，峽谷，盆地……

池宴又從儲物戒中取出剩下的火絨棉、千寒粟米種子。

是的，分給五國，落到皇帝們面前的那些種子，數量是很多，但是供應全國也是不可能的事。起碼得種植兩季后，收穫的種子才能勉強滿足需要。

既然早就知道這點，池宴又怎麼可能不做準備。

給他們的只是小頭，隨便他們想種哪裏，還是想拿去研究。大頭都在這裏。

池宴將種子撒下去。淡紅色和淺黃色的種子混雜在一起落下，如同一場花雨。

但所有人在意的都不是這夢幻一般的美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種子落到地上后，無須接觸土壤，直接就紮根在了冰雪上。

「發芽了！」親眼看到這一幕，原本跪伏在地上人連站起來都來不及，直接爬了過去。他不顧自身的狼狽，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將臉湊到最近的那一顆種子前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不是錯覺，是真的。這些種子真的可以直接在冰雪上生長。果然是仙種，不同於凡俗。

這麼一來，種植起來就容易了。不需要費勁清理掉地面上厚厚的冰雪，直接在上面挖坑把種子扔進去就行了，不至於發生有良種，卻沒力氣耕種，以至於凍餓而死的悲劇。

「第一片葉子長出來了……」

「抽條了……」

「打花苞了……」

「開花了……」

「結果了……」

「果實成熟了……」

但凡看到的人，全都激動得叫了出聲，熱淚盈眶到比家裏孩子結婚生子還興奮。

當花朵的馥郁芬芳，果實熟透的清香傳到鼻尖時，許多人猶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是真的嗎，不會只是一場幻夢，醒來依舊什麼都沒有。

有仙人臨凡，當然不可能就只有幾國皇宮裏的人注意到。池宴陣勢那麼大，天下間注意到的人不少。哪怕最開始沒發現的，等他一開口，人們只要還有意識，就都知道了這件事。

柳國一處村莊內，一個孩子看到自家院子裏，不過一盞茶時間，就已經生根發芽，長大成熟的作物。已經連續三天都靠雪水充饑的他，止不住地咽口水，肚子更是嘰里咕嚕地亂叫，催促着他趕快進食。

但他沒敢伸手，哪怕這些植物就生長在他家的院子裏。小孩死死地用手按住腹部，試圖讓自己好受些。但是胃裏的灼燒痛感依舊沒有絲毫緩和，反而更劇烈了。

無論是枝頭嬌嫩的花朵，還是飽滿的果實，都在誘惑着他。

災難來臨前，家中小有資產的小孩，曾經跟着先生讀過書，學過幾年做人的道理。知道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再想要，也不能拿。

可是，可是，他自己沒關係，他還能堅持。但是阿爺現在就躺在屋裏，奄奄一息。阿爺都昏睡好長時間了，再不吃飽穿暖，肯定撐不下去了。村裏有許多人就是這麼沒的。

阿爺是他唯一的親人了。想到這，小孩不再糾結。就在他一咬牙準備伸出手採摘的時候，他發現，他面前的那兩株植物，其中一株，枝頭上的果實脫落下來，堆放到了他面前，而另一株，則掉下了兩片葉子兩朵花。

一寸來長的葉片，和半寸大小的花朵，直直地落到了他手裏。

小巧的葉片和花朵都輕飄飄的，根本感覺不到什麼重量。小孩鼻頭酸澀，他收到了此生最重的禮物。

他有很認真地聽仙人講話。

知道地上的那一堆果實是千寒粟米，而手裏的花葉，葉子能燃燒，花朵吃了可以讓人不冷。

「謝謝仙人，謝謝仙人！」小孩朝天上磕了好幾個頭，然後跪在地上仔細地將粟米用衣擺全都兜了起來，他沒急着往廚房跑，而是直接衝進了卧房。

將粟米放到桌子上，小孩跑到病榻前，小心翼翼地把手裏的花朵，餵給了床上的老人。

原本臉色青白，露在外面的頭臉耳朵上面滿是大大小小凍瘡，即使躺在床上，身上蓋着許許多多的被褥衣物，都昏睡過去了，依舊冷得直打顫的老人，昏昏沉沉間，只覺得自己一下子從冰窟窿里，來到了火爐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