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之公主與侍衛(二)

第118章 番外之公主與侍衛(二)

面前的男孩子又高又壯,眉眼間那股憨憨的傻勁兒,一下子讓蘭時想到了二胖。

他笑了下,沒有否認。

「你怎麼在這裏,什麼時候來京城的?」蘭時問,「摔疼了沒有,有沒有受傷?」

一連串的發問,二胖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好,拍拍身上的土,站在原地覥著臉微笑。

「沒事,我皮糙。」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話。

候在門口的宮人聽見動靜,趕緊跑過來,拉着蘭時上上下下地打量,生恐磕破點兒油皮。

二胖更局促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蘭時打發她們下去,「你們這樣吵鬧,嚇壞我的貓啦。」

三花應景兒地「喵嗚」一聲,兩個宮人互相看看,默不作聲退了下去。

小院又恢復了寂靜。他們不過只相處過短短半日,全因為三花才多說幾句話,且兩年多未見,說不生疏是不可能的。

二胖越緊張越不敢開口,蘭時等不到他的回答,也不習慣哄著人聊天,一時都沒了話說。

今天的天氣好得出奇,輕薄的白雲在高遠的天際中徐徐舒捲,樹梢輕輕搖晃着,兩隻燕子掠過屋檐,村落里響起三兩聲犬吠。

悠閑又愜意的午後。

三花從蘭時懷中跳下來,滿院子折騰,一會兒上樹撲鳥,一會兒鑽菜畦吃草,看見小蟲子也要撥弄兩下,撓幾爪子。

結果一咕嚕滾到水池子,等蘭時把它撈出來的時候,已成了只泥猴子。

二胖忍不住說:「真想不到,看着快挺不過去的小奶貓,變得這樣的活潑。」

蘭時笑起來,「我也想不到,一跑肚皮就一顛一顛的小胖墩,居然瘦了一半!」

見他又開始拘謹,蘭時就換了個話題,「咱們給三花洗澡吧,你會燒水嗎?」

干力氣活,二胖不在話下。馬上從井裏打了一桶水,提到灶房,嘩一聲倒進大鐵鍋里,拿着兩塊火石鏗鏗兩下點燃火捻子,很快點燃了火膛。

兩人抬着大木盆,加滿水,蘭時用手試試溫度,一點頭,「你去抓三花,我去拿澡豆和棉巾子。」

三花最討厭洗澡,一見大木盆,嗷嗚一聲躥上樹,怎麼叫都不下來。

蘭時犯了愁,「糟糕,時間太長我都忘了,要想把三花關在屋子裏,再去打水!東屋的匣子裏有小魚乾,不知能不能把它引下來。」

二胖抬頭看看,雙手搓搓,手腳並用,蹭蹭幾下就爬了上去,匍匐著,向著三花小心翼翼伸出手。

蘭時不由捂住嘴,想說聲小心,又怕三花受到驚嚇,亂跑亂竄,更怕打擾到他——可千萬不要摔下來呀!

還好,三花沒動彈,二胖抱着它,慢慢從樹上溜下來。

三花這回再也跑不掉了,被摁在水裏洗了個痛快!它抻著脖子嗷嗷叫,似是在喊「殺貓啦——殺貓啦——」,圓滾滾的身子卻是一動不敢動。

總算洗好了,蘭時用厚厚的大棉巾子把三花裹起來,一點點仔細擦乾,剛鬆手,三花「呲溜」躥了出去,蹲在太陽地下舔毛。

不知不覺的,兩個人生疏感消散不少,二胖也沒有方才那般緊張了。他們並排坐在台階上,各自捧著一碗酥酪,邊吃邊聊。膠州灣要打仗了,許二爺夫妻擔心忙起來顧不上他,一合計,就把孩子送到京城許家,交給大嬸子教養。

昨天前晌剛到,他給外祖帶了些蝦干、乾貝、海帶等土儀,惦記着早點送過來,結果外祖人沒在,說是田間散步去了。

他就一直等著。

夕陽沒入西山時,外祖回來了,蘭時歡呼著撲到外祖懷裏,二胖也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

三花也用腦袋來回蹭外祖的腿。

外祖先是摸摸蘭時的頭,接着抱起三花,待看二胖,卻是眯起眼睛,仔細辨認了半天,在蘭時的提醒下,才記起他是誰。

「是思齊呀,」外祖笑着說,「模樣和小時候大不一樣,嗯,是個英俊的男孩子。」

儘管二胖皮膚偏黑,仍能看出他臉紅了。

原來他叫思齊呀,蘭時想起許家大郎的名字「見賢」,恍然大悟:見賢思齊,一聽就是一家子。

外祖扶著椅子扶手慢慢坐下來,一下一下輕輕撫著三花,「多虧了你們兩個抱來三花,若沒有它,日子就太嫌漫長了。」

蘭時不懂,日子長點不好嗎?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干自己想乾的事情,多好,為什麼外祖的表情那麼落寞?

二胖沒說話,只是低着頭,把煮熟的蛋黃掰成小塊放在貓碗裏,碗裏還有雞肉糜魚肉糜,都是貓貓愛吃的東西。

緋色的天穹籠罩着綠色的田野,院子裏一老二小,還有一隻貓,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長,外祖花白的鬍子在晚風中飄着,他的背也彎了。

不過幾個月沒見,外祖好像又變老了。

蘭時別過頭,鼻子酸酸的。

轉年秋天,一場豐收過後,大地披上雍容的黃色地衣,外祖門前的大柳樹,也一日似一日的黃了葉兒。

外祖漸漸起不了身,也越發不認得人了,蘭時經常來看他。二胖有時也會來,他做了哥哥的伴讀,讀書、習武,一天到晚安排得滿滿的,時間不如從前那麼充裕。

小小的院子通常擠滿了人,太醫、宮婢、哥哥們,還有哭泣的母后。

再後來,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外祖走了。

漫天飛揚的紙錢和雪片混在一起,白了樹木,白了屋頂,白了大地,唯有殷紅的火焰,給眼前的世界增添了一點顏色。

飛起的紙灰盤旋著,又被雪打濕,慢慢落在雪地上,那星星點點的黑,分外刺眼。

二胖抱着三花,三花嗚嗚地叫,可是那個愛憐地撫着它的老人,已經不在了呀。

蘭時使勁揉揉眼睛,沒有號啕嚎哭,只是依偎著母親,用小手一次又一次抹去母親臉上的淚珠。

母后很傷心,外祖的五七過了,她還是走不出來,有人的時候還好,沒人的時候,總會獃獃坐着落淚。

蘭時卻是笑嘻嘻的,今兒折枝梅花問母后好不好看,明兒拿個偶人來,纏着母后給娃娃做衣裳。反正只要她在,就吵吵鬧鬧的,一點也不像剛經歷過白事的樣子。

便有宮人悄悄議論:

「小公主心腸太硬,老國丈對她那麼好,也不見她哭一聲,還沒出喪期,就嘻嘻哈哈弄紅著綠起來了。」

「小孩子懂什麼,還不是跟大人學的……」

沒多久,嚼舌頭的宮人便從宮裏消失了,然而這些話,多多少少還是傳到了蘭時的耳朵里。

她偷偷溜出宮,一個人來到外祖家。

外祖走後,這裏再無人居住,院門也上了鎖,但沒關係,她有院門的鑰匙,那還是外祖給她的。

廊下的躺椅還在,上滿蓋了一層厚厚的雪,不知是宮人忘了收,還是有意保持原來的樣子。

蘭時依舊坐在躺椅旁邊。

圓月低低垂下樹梢,似乎一伸手就夠得到,夜空無雲,廊下,只有她自己的影子。

院門嘎吱吱響了聲,二胖懷裏不知抱了什麼,氅衣下鼓鼓囊囊的,進門就挨着她坐下。

原來是一罈子酒,還是溫的!

蘭時捧著酒碗,瞠目結舌,二胖這是要幹什麼?她才十一歲,父皇母后從不允許她喝酒。

默然一會兒,二胖說:「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想來想去,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你大醉一場。」

蘭時哈哈大笑,「我才沒有難過,只是單純地想躲躲清凈。你看,我像傷心的模樣嗎?」

二胖沒有反駁她的話,一仰頭,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想不到這個憨憨,喝起酒來倒有幾分豪爽勁兒,如是想着,蘭時也淺淺喝了一口。

好辣!從舌尖辣到喉嚨,又沖向鼻腔,辣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這麼難喝的東西,為什麼父皇喜歡,哥哥們也喜歡?

蘭時不停咳嗽,眼淚刷刷往下落。

二胖變戲法似的,又從懷裏掏出一包花生米,一包素鵝。蘭時趕緊塞了兩口,才把那股辣味壓下去。

吸吸鼻子,又是一口。

一邊喝,一邊笑,一邊哭……,自外祖走後,她是第一次肆無忌憚地發泄自己的情感。

月亮越升越高,如銀的月光灑在雪地上,映得小院亮如白晝。很快,酒罈子空了。

蘭時暈暈乎乎的,只想睡覺。二胖手握短刀,砸開房門上的鎖,還好,屋裏還是比較乾淨的,只是床上光禿禿的,沒有被褥。

他脫下大氅鋪在床上,輕聲說:「公主,湊合一下,等酒氣散了,我再送你回宮。」

蘭時掏出鳴鏑給他,迷迷糊糊道:「給宮裏報個信兒,省得他們着急。」說完,倒頭就睡。

大氅很大,足可以包裹住她嬌小的身子。

一聽說公主不見了,二胖就知道她肯定會來這裏,果然,他料得沒錯。現在應該立時發射鳴鏑,好通知宮裏來人接公主。

他十四歲了,只要不出差錯,明年就可以入禁衛軍,成為天子近侍——這也是他的父母給他選定的路,官家也默許了的。

可他就是不想放出鳴鏑!

哪怕明知會受到懲處,失去前程,他也不想。至於為什麼,二胖不太明白,也不願意仔細想。

一簇溫暖的火在空寂的屋子裏燃起來了,蘭時腮邊掛着淚珠,嘴角帶着笑,呼吸之間都是酒香,卻睡得很安穩。

她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宮裏的暖炕上了,小孩子喝酒到底是不行的,腦殼足足疼了三天。

「父皇有沒有罰二胖?」

母后沒有回答,只是說:「馬上就是元宵節了,金明池會舉辦盛大的燈會,還有你最喜歡的冰嬉,去散散心吧。」

「那……二胖去嗎?」蘭時不死心,繼續打聽。

母后笑着摸摸她的頭,「小姑娘操心不少,只管痛痛快快地玩!高興了就大笑一場,難過了就大哭一場,借酒消愁,可不是你這個年紀該有的事。」

到底也沒告訴她二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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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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