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暗魂

23暗魂

一珂重

鄭引出生在一個晴暖的冬午後,明亮的光透過玻璃窗照到他親珂重臉。

「快!快拉帘子!」來自暗界的珂重用手捂住臉,急急地著。

「好,好。」尹銳婆婆忙過去拉厚厚的黑窗帘,房內頓時暗了下來。

一直啼哭的鄭引也安靜下來,睜著黑亮的眼睛打量四周。

珂重蒼白的臉露出笑容:「看啊,這孩子多乖巧,他將來是要帶我回到暗界的。」

說到後面,她聲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

尹銳婆婆霎時變了面:「夫,當心外聽去了!」

珂重冷笑:「我不怕他們。我的兒子出生了,他將是一個叛逆者。」她輕輕著嬰兒柔嫩的體,彷彿看到了他的未來。

十年前,珂重是暗界祭司的女兒,她和翟鳥每以採摘太花為樂。

翟鳥了被關押在花池畔的箭客韓昭。一天,珂重再也找不到。她背叛了族,到不屬於她的地方去了,父親說,總有一天她會後悔的。

父親當著族的面燒了翟鳥的黑斗篷,暗界再也沒有她的位置了。珂重沒有吸取的教訓,沒多久,她也來到凡間,嫁給了星遠的商鄭偌。

「你不能娶這個來歷不明的女。」親之前,鄭偌的親義正詞嚴地說,「否則,鄭家的產業,你無權繼承。」

沒有理會親的威脅,鄭偌在外面買了房子,搬出家去,向他的朋友大請帖,喜事辦得隆重鬧。他另起爐灶,生意很快就紅火起來,越了鄭氏原來的經營規模。親被排擠得無計可施,又不滿於兒媳獨享富貴,索拋家舍業,與他們住到了一起。兩個女,紛爭自然是免不了的,倔傲心思單純的暗界女子鬥不過老巨滑的塵世,珂重時時受,有難言。一直到鄭引十二歲,珂重終於死在病。

臨死前,她給尹銳婆婆一枚金章:「代我保管。待鄭引長大,就給他。告訴他一切,但是請讓他自己選擇命運。」

珂重一直擔心自己死後兒子會在鄭家受委屈,然而一向對孫子不屑的老夫在他失去親后變得比以往稍為和藹可親了,竟有了點當奶奶的樣子。

二珧山

鄭引十五歲,他的姑姑從珧山歸來。

鄭引對這個自幼未曾謀面的親有些生疏,怯怯地不敢接近,卻在看到她從袖中取出一柄碧光熒熒的短劍后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你喜歡嗎?」看到侄兒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柄劍,鄭諾笑著問。

鄭引點點。

鄭諾笑了,再一,她見鄭引獨自在院子里玩,對著小石子兒和蟲鳥說話,便留了心。

「娘,這孩子好資質,我帶他回珧山吧,師父們會樂意教他的。」鄭諾說。

老夫擺擺手,同意了。多年明爭暗鬥,在親眼看到兒媳殞命的那一剎她也徹底了啞巴。鄭偌忙於生意,無暇管教兒子,也同意了的提議。

鄭引便跟著鄭諾走了。

「姑姑,這是什麼地方?」走在路,鄭引問,眼光卻是渙散的。

「這是猰方大6,我們所在的是星遠。」

「姑姑,你知道暗界在哪裡嗎?」

「在遠方……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

「我娘說的,我娘經常對著鏡子說她想回到暗界。」

「你要先學好法術,才能去遠方。」

珧山就是最佳的學藝之所,這裡不僅傳授術法和武功,還教授各類知識。多少君主霸王都將子孫送來,為將來繼承大業奠基。

風揚,雲飄,天高,路遠。

經過一個多月的跋涉,鄭引疲倦得幾乎要倒下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珧山。

「這就受不了了?」鄭諾笑著看鄭引癱坐在山腳下,「學藝生活可是很清苦的。」山一切事務由三位師父掌管,鄭引被帶到了大師父蒼面前,由他親自指導。

在珧山學藝的,還有星遠的王子牽笙。

「我的親曾請巫師占卜,父王離世的時候,王族將會面臨一場浩劫,親為了不做階下囚,托送我來此學習法術。」牽笙說。

「你不要理會牽笙,他是個瘋子。他的親是先前的王后,因為整勾結巫師惹王不快而遭廢黜,從此變得神經兮兮,牽笙也不正常。」另一個少年藍收對鄭引說。

藍收來自遙遠的無君,據說在那個度里沒有君王,亦沒有等級之分,居民之間只有和冷漠。藍收是個孤僻高傲的少年,言辭尖銳,在山獨來獨往,對任何事都不甚在意的樣子,眼睛明亮深邃,常流露出對眾不屑一顧的神態。鄭引常見到他在落之前的山舞劍,是師父從未教過的招式,整個彷彿與殘融在一起。

鄭諾把鄭引送到后便雲遊去了。三個月後的一,鄭引正被牽笙纏著切磋如何用最短的時間教一隻雛鷹學會飛翔,忽然看到姑姑重新出現。

「鄭引,來,我帶你下山,我們回家。」

「不。」鄭引說,「我喜歡這裡,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

「我還會送你回來的。」鄭諾神黯黯,有一絲不悅。鄭引乖乖跟她走了,下了山,鄭諾才告訴他,家裡生了變故。父親意外去世,一場大火又燒死了奶奶和尹銳婆婆。

鄭引對那兩個親沒有多少感,倒是尹銳婆婆,細心照顧了珂重十幾年,鄭引很是不舍。

鄭諾送鄭引回珧山,在山腳下,對他說:「你是孤兒了,在你長大之前,這兒就是你的家。姑姑要去冬蕭嫁,或許此生都不會再相見了,你好好保重吧。」

她掏出一枚金章:「這是尹銳婆婆再三囑託要給你的,她很後悔沒有早些告訴你你父的故事。你收著留念吧。」

鄭引回到山,沒有知道他心裡的動——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這短短几月,他內在的一些東西已悄無聲息地生了變化。

藍收主動提出幫助鄭引補習這兩個月來落下的功課,他們在後山山谷里,練習累了就坐下休息。有時牽笙也會過來,糾正藍收的一些錯誤,起藍收對他有些排斥,後來也逐漸接受了。

一次他們一起練習完一套劍法,藍收說:「其實珧山的劍術不是猰方大6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應該在昌嵬教。」

「昌嵬教?」鄭引還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對,在我的故,有許多信奉嵬神,昌嵬教主就是他的間化。」藍收說,「我也一樣,我崇拜嵬神,所以我放棄了入教的機會,背井離鄉來到珧山學藝,我不想追隨他。」

學藝生活清苦而安寧,時而也會穿一些趣事。鄭引印象極深的是有一次十九個學子手牽著手圍圓圈,在大師父的指導下學習合眾力達一。一個學子對術法提出質疑,蒼當時沒有說話,但下課後帶他們來到井谷,那是山常取的所在,蒼要每個對著一井說出最想去的地方。

鄭引聽到邊的藍收說到昌嵬教,彼時他尚未意識到那個地方真如一深井,將藍收吞噬。

三箭客

在珧山的第六年,鄭引學完了所有的技藝。按照慣例,在出師之前他將接受一次考核,只有通過了才能獲得象徵術士份的光袖劍,在猰方大6自由行走。

大師父蒼手拿一筒竹籤讓弟子們排著隊依次取,每支簽都刻著一個名字,就是他們要殺的。

「這些都是罪大惡極之徒,除掉他們,是為眾生造福,方不愧我珧山弟子之名。」蒼說。

鄭引到的是白清絲,星遠貴妃,罪名是她狐惑媚主,干預朝政,殘害忠良。

牽笙看了鄭引的簽,忽然說:「咱倆換一下吧。」

「為什麼?」

牽笙一笑:「你跟她無怨無仇,而我恨她——是她把我親逼瘋的。」

「好吧。」鄭引無所謂地說,接過牽笙的簽,面是一個陌生的名字:鋼冉。

「鋼冉是誰?」

「暗界祭司,光明的敵。」蒼說,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向來喜怒莫測的眼中浮現出摻雜著幾許欣慰的憂慮。

臨行的前一,三朋友聚到一起話別。

他們提了一革囊烈酒,在後山溝里燃起火堆,圍坐暢飲。

「聽說殺很難,」藍收幽幽地說,「搞不好就把自己的命也搭了。」

「你要去殺誰?」鄭引問。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藍收笑道,「他曾是我的神。」

「嵬神?」鄭引一肅。

「是的。」藍收點,「或許死掉的是我。」

鄭引沉默了。他曾多次聽藍收無比崇敬地提到嵬神和他在間的教派,那是他少年時代的夢。

「你有兩個選擇……」牽笙說。

「我已決定,」藍收打斷他的話,喝了一大酒,有了朦朧的醉意,眼神仍舊清澈,「我要用刺殺向我崇拜的致敬,無論他死我亡,都不悔此舉。」

他笑了起來:「我來珧山就是為了有朝一回到故,與他相戰。」

看到他仍舊若無其事,鄭引覺得心裏面的什麼擔子卸去了,微微笑了,著藍收到的肩:「咱們都活著回來。」

「對!若還能回來,咱們再聚於此飲酒結拜!」

三將剩酒澆到火堆,擊掌為誓。

鄭引回到房間,剛推開門,便覺有異,待看清了,才現那影里站著大師父。

「我特來代你一些事,」蒼說,「鄭引,你的任務比較特殊。暗界……那是一個不容易去的地方。」

他手裡拿著一幅地圖,為鄭引指點道路。

「凡間通往暗界的入錯關,在距此七百里地的光州。進入錯關,有一條長長的路,它看起來是平直的,但其實是你的視覺出現了差錯。事實那是一條向下的路,一直通向大地深,那裡幾乎感受不到光。」

「弟子一定不負師門教導。」鄭引道。

蒼遞給他一個包裹:「去暗界,非得有黑斗篷不可,我為你準備了一件。記住,切不可大意。」

次黎明,鄭引背著乾糧衣物和一張地圖下山了。

鄭引路過故鄉,看到年邁的老花白,在大樹底下喝茶,他們已經認不出他了,他亦沒有停留。

那天傍晚鄭引到達傳說中的錯關,原來是兩棵古樹,枝條斜斜地攀結在一起,了一道門。他正想走進去,忽地腳下一絆。

他看到一個靠樹坐著,寬沿草帽遮住大半個臉。

「怎麼了?」

「裡面有一隻狼兩隻獅子三隻老虎在打架,」說,「煞甚重,你等一下吧。」

鄭引側耳細聽,果然隱隱有虎嘯狼嗥傳來,於是停下來,拿出壺狂飲一通。

「你要去暗界?」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問。

「是。」

「去做什麼?」

「殺。」

「誰?」

「暗界祭司。」鄭引尚不懂得隱瞞,心直快,就將實話說出來了。

忽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是一陣咳,搭在的衣服抖下來,現出了滿紅的抓痕。鄭引仔細觀察周圍,確定這他曾與獸搏鬥過。

「你也是要去暗界?」

拿下草帽,他已經不年輕了,相貌也算得英俊,一條淡白的疤痕自右眉梢穿過鼻樑直到唇角,卻不顯猙獰,而透著一平和。

「想當年,我比你還狂吶。」說,「我是一名箭客,韓昭。三十年前,我受命刺殺暗界祭司鋼冉,也是這般躊躇滿志,以後馬就可以揚名大6。可惜因為一個細微的無心之過,沒有得手。我被關在祭司府的花池畔,用腕粗的鐵鏈鎖住手腳。」

他咳了一陣,撩開袖子,手臂仍有深深的凹痕。

「你是怎麼出來的?」鄭引對他的故事很好奇。

韓昭笑了,甜蜜而哀傷,囈語般地說:「我娶了一個暗界女孩……我的妻子為了我背叛了她的族。」

打開了心門,他的話多了起來,目光平靜悠遠:「從一開始我就告訴她我不能給她安穩的生活,而她毫不介意。我們出暗界以後,我從前的僱主便開始追殺我。我們在大6流,直到她死。多艱難的子她都未提過從前,但在彌留之際她聲聲說要回到暗界。她對故土的懷念越了對我的。」

韓昭沒有埋怨:「所以,我來了,帶著她的骨灰一捧。我要把她葬到她的家鄉,來世仍做暗界女子。別再遇見我了,嫁給她的同族,一生幸福。」

他從貼取出一隻錦囊,粗重地喘著,拉著鄭引的手:「我不行了,你聽完了我的故事,你得幫我。」

「好吧,你要我做什麼?」

韓昭把錦囊緊緊握住,雙手顫抖,親了又親,目光滿是不舍,終於給鄭引:「你去祭司府後園,那裡種著紅蕊黑瓣的太花,你把她埋到花叢中。」

「為什麼是祭司府?」

「這是我妻子的遺願。」韓昭說,又遞給他一支箭,「這是最後一支了,你收下吧。或許可以助你殺掉他。」

鄭引笑了:「我也是一名箭客。」他最拿手的是功夫就是徒手擲箭。此番來暗界,他也只帶了這一種武器。

「那麼,祝你好運。」

四遇

暗界是一個度。祭司在這裡就相當於君主。鄭引到達后才知道鋼冉已傳位給他的兒子東泱。

暗界並不排斥外來者,鄭引投宿的客店裡就有許多從凡間來的行商,他們帶來華麗的絲綢和樂器,賣給暗界貴族,一筆易,獲利豐厚。與鄭引同住一室的就是一名年輕商,帶的貨物堆滿了房間,也不急於出售。一天晚,那被稱為焦公子的年輕忽問:「兄台明可有何安排?」

「哦?」

「我想請你幫個忙,我看你老實忠厚,明可否留守客店,替我看守貨物?」他解釋,「我是從冬蕭來的,我祖就與暗界貴有,受其恩惠頗多,我代父親前往拜望。」

「好吧。」鄭引同意了。次一早,那焦公子便帶著兩盒包裝精美的品出門了,鄭引閑坐房中,思索著刺殺的事。在珧山師父們傳授各種技能,惟獨沒有教他們如何憑本去辨別是非,他也不覺得殺有何不妥。正冥思間,忽聽外面樓下一陣喧動,好奇心起,推窗望去,只見兩架華輦當街而行,從前面那輦的裝飾來看,裡面分明坐著祭司,不知何故就停在鄭引窗下。

鄭引心中一動,手本能地探向背囊去抓兵器。從他站的位置,一箭取祭司命,輕而易舉。然而他摸到了一根竹籤。

我要殺的是鋼冉,不是東泱,鄭引想,然而殺機已起,他只好強力按捺,遂移開目光,他這才現,後面輦中坐著一個少女,拂簾探,兩隻眼睛烏黑明亮,正沖他微笑著,也不知已瞧了多久。

鄭引出了一冷汗,急忙撤,關緊窗子。

焦公子至晚方歸。但見他意態蕭索,不似去時那般精神抖擻,手裡仍托著那兩盒子品。

「連家家門也沒得進,」焦公子見鄭引一臉詢問,自我解嘲般地苦笑,「本來客客地,一聽我是外來的,老祭司登時翻了臉。」

「你是去祭司那裡?」

「也罷!」焦公子毫不以為沮,完了牢*,又恢復了常態,「我也不稀罕憑靠先餘蔭。聽說暗界出一種精奇獸,毛皮鮮亮柔和,拿到猰方大6,比貂皮都昂貴。若是能逮到幾隻,可賺大了。明我想去城外林子里碰碰運。怎麼樣,有沒有興緻一道?」

鄭引答應了。

五祖孫

他像一道光。回到家后,千霜仍舊對白偶見的子念念不忘。儘管披著黑斗篷,她還是看出那子的臉曾被光和風霜洗刷,有著暗界少有的活力和機敏。

她信步來到後園,隔著木柵欄門望去,裡面太花開得正旺盛,花朵碩大,黑壓壓的一片,被細細碎碎的紅蕊點綴得嫵媚多姿。這就是有名的花池了,可是一把大鎖將它們與千霜隔開。千霜試著擄起袖子,伸出細白的手臂,卻總也觸摸不著。

花池是府中地,幼時千霜常來此玩耍,總被父親教訓,她不明所以,後來才從長輩們的談中得知原來她有兩個姑姑就是在這兒被帶走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暗界最美麗的兩個女子,一個與被關在花池畔的刺客相,私放他走;另一個在同樣的地點與入府貨物的異商嘗果並私定終。

這是多麼漫的故事呀!千霜聽后感動得不能自已,年幼的她不明白,為什麼爺爺和父親要諱莫如深、以此為恥呢?

愈是忌,愈是好奇。千霜常來到花池,給太花澆。有一次被祖父撞到,她擔心受訓,祖父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一貫威嚴的眸子里多了几絲感傷,他落寞地走開了。自那以後,花池就了鎖。年歲漸長,千霜也終於懂得生在祭司之家,整個暗界的都關注著,婚嫁之事便由不得半點任,還是要依著規矩。她時常想她的歸宿會是怎樣的呢?會不會也有一個來自外界的子,與她一見鍾,然後她願拋卻故土、奮不顧地跟他走?

「小,你在這裡呀,害我到找。」千霜正沉湎於心事,一個略帶埋怨的聲音響起,原來是侍女找來了。

「什麼事啊?」千霜有些掃興。

侍女不悅地說:「小,你怎麼又來這裡,當心老爺知道了數落。」

千霜無奈地嘆了一聲,這丫與她同,故言談一無避忌,卻只唯祖父之命是從。

「哦,老爺在房裡等你。」

千霜遂去見祖父。

鋼冉滿臉疲態地坐在大椅,旁邊桌案擺著一副卜盤,用黑布蓋了。見千霜進來,他流出幾縷慈,問了她幾句隨父出行的見聞,千霜一答。鋼冉便道:「霜兒,你的生又到了。明天晴朗,你到虎狼林里獵獸吧。」

這是暗界風俗,女子十二習獵,每年殺一獸,取其骨皮,留待出嫁時用。

「天也冷了,我給你打只精奇獸做衣服吧。」千霜說,又撒了一會兒嬌方離去了。

她剛出門,鋼冉臉的笑意便被憂慮取代,他一把拂桌的占盤,對服侍的嬤嬤說:「那兩個丫走前也是這般怪相……這次,究竟是應在我呢還是應在霜兒……」

「千霜小聰穎穩重,她不會辜負您的心愿的。」嬤嬤細語安慰。

鋼冉垂著,火爐在他手邊燃燒,長毛犬蜷伏在他腳下,他卻感到無比孤單。到了這樣的歲數,哪個老不是子孫繞膝、和樂融融呢?而他,為暗界奉獻一生,卻先後失去了兩個女兒,只剩下一個千霜,他不能再承受她的離去。

嬤嬤撥了撥火爐,又說:「您聽,她還慮量到您要取曖呢。」

鋼冉抬臂強撐起額,略有欣慰地笑了。

六獵獸

千霜打馬揚鞭,如飛而行,侍女在後連連喚著追趕。虎狼林中獸橫行,千霜拿長繩挽了個圈兒,隨手一拋,便套住一隻精奇獸。

「委屈你啦。」千霜抱起那隻猶自掙扎的獸,小心地將它的捆綁起來,給侍女,「咱們去獵豹吧。」

她剛跨馬,忽然一隻虎撲過來,侍女尖一聲,暈厥在地。千霜嚇得面刷白。暗界善獵,卻獨懼虎狼。眼看那虎就要一咬掉馬,就在這時,一隻箭飛來,準確地射入虎背。

虎仆倒在地。

千霜這才平復下來,放眼望去,兩個子向這邊走過來。正是焦公子和鄭引。原來他二了路,被少女的喊聲引來。

千霜喘方定,道了謝,忽見焦公子肩扛四五精奇獸,不心疼,開便罵:「好個逐利鬼,怪道我暗族厭你。」

她又見那鄭引兩手空空,正笑地看著她,心中沒得一跳。

鄭引問道:「如何你獵得,他獵不得?」

千霜見他與自己說話,心內歡喜,出卻愈不客,道:「我為取暖,捕一隻取皮而已,他則是為了賣錢,當然可恥。」

鄭引但笑不語。

千霜又道:「精奇獸滑得很,我看他不像有本事的樣子,該不會是你幫著捉的吧?」

焦公子面露尷尬。千霜前一摸,獸尚,翻覆個兒不見半點傷痕迹,不由奇道:「你是如何殺死它們的?」

鄭引不答,千霜對著獸鼻哈了,又輕揉輕捏一番,不多時,獸竟復活了。

「精奇獸嫩鮮,虎狼喜食。」千霜說,摩挲著它們的細兒,「跑得慢一步,就被吞吃了。」

鄭引耐心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千霜把精奇獸放走後,又收拾了那隻虎,手道:「好吧,算你們救我一次,不與你們計較了,跟我走吧。」

「去哪兒?」

千霜道:「你們救了我,我請你們到家裡做客。」

焦公子低聲道:「請至家,是暗界最周到的待客節了。」

「哎呀,小,你忘了,咱們家的規矩,外族不許……」侍女剛蘇醒便聽到千霜如此說,忙阻。千霜瞪了她一眼,期盼地看著鄭引。鄭引便示意焦公子隨她去了。

到得祭司府門,焦公子驚得目瞪呆。

「你住這裡?」焦公子指著道,「唉,我昨求了一天都沒能進去。」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不識相的冬蕭商啊。」千霜道,「我爺爺不喜歡外族。你們這番進去,也別讓他現了。」

千霜將二帶到她自己的小院里,種著芭蕉和甘蔗,房閣秀巧,互通了姓名家世,鄭引忽問:「你們府里可有太花?」

千霜一怔:「有啊。」她為鄭引指了花池的位置,道:「那可是地,輕易去不得。」

鄭引笑笑,又坐了一會兒,焦公子竟纏著千霜向她推薦起了從外面帶來的各種布匹玩物,鄭引趁機出去了。

焦公子巧如簧,千霜無計,呼侍女,才現不見了她的蹤影,忙道不妙。果然就見鋼冉沉著臉走進來,只得將今林中之事說了一遍,再三保證兩位客來歷光明。又找不見鄭引,暗自苦。

七故

憑著修術之的靈敏,鄭引感覺得出祭司府的每一步中暗蘊的玄機,那玄機純為自然而設,合乎天地時宜,不含絲毫惡意和威攝力,卻仍讓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

他來到花池前,一眼就看到那把明閃而古老的大鎖,遲疑著要不要就念咒打開,忽然一陣咳聲傳來,暗含告,急促響亮。

鋼冉。不用回,鄭引就知道是他出現了。他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摸向背囊。韓昭給的那支箭已被他用來射虎了。他摸到的仍是竹籤。刻著鋼冉名字的竹籤。

鋼冉已來到了他面前,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袍,須潔白,步履顫抖。鄭引只覺眼睛一亮。原來他是這樣的,慈祥,孤單,純白。跟他設想的完全不同。

鄭引的手悄悄地從背囊中溜出來了。他的心裡竟沒有了絲毫殺機。他從這個感應不到惡的味。

「年輕,你是從哪裡來的?」

「星遠。」

「哦,」鋼冉沉了一會兒,「你姓鄭?」

「是的。」

鋼冉負手微嘆,目光卻是望向那池裡的太花。「很美,是吧?」

「是的。」

「在暗族語里,太花是和的暗喻。重字,則是溪流的意思。」鋼冉說。

鄭引隱約覺察出了他意有所指,卻弄不清他想暗示什麼。只好含糊地應了幾句。鋼冉似乎有些失望,獨自走了。看著他的背影,鄭引忽然有些心酸,這個註定要亡命他手的老竟勾起了他的同。

鋼冉回到房間擺弄他的測命儀,這幾乎是他晚年惟一的樂趣。暗族重女兒,例來是嫁女娶,因為他們認為只有女的細膩和耐心才能撫慰老遲暮時的孤寂乖僻。他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妻子早逝,將畢生奉獻給族,到老了,再也不能為暗界儘力了,固守在封閉安靜的府里,只有他用了一生的儀器仍陪在他邊。他曾經多少次用它為族占卜吉凶預言禍福,如今,它從民族的舞台退下,開始忠誠而殘酷地吐露他的死期。

我還有多久就要奔赴永恆而安寧的死亡?

每一次,子都依著規律減少,從未有過差錯。這是已經註定的。

遠去的還有多久才會回來?

永無歸期。

永無歸期。這比死亡更令他傷悲的字眼,他也已逐漸接受了。

然而這一次,測命儀的回答竟奇迹般地出現了改變。

是故歸來的跡象!故雙至!鋼冉動而恐懼,是真的嗎?曾從他懷中掙脫而去的,他的小鳥和溪流,一個飛往天空,一個流向大海,還會再回來嗎?

他衰朽脆弱的生命,還能否承擔得起這樣盛大的幸福?

八刺殺()

焦公子那邊,已角含笑地進入了夢鄉,他當然高興,千霜被磨得無法,答應買他的貨,鋼冉又親自問候了他的父,並暗示祭司對焦家的恩惠將延續下去。鄭引躺在,卻難以眠。

他該不該殺鋼冉呢?他對自己的一生有著遠大的憧憬,他望早拿到光劍,在猰方大6逞才賺名。

那麼他就必須殺掉這個與他無怨無仇的老。天瀨師父說,一個邪惡的會出術士替天行道的殺機。無論他隱得多好,都瞞不過術士識惡辨善的直覺。可是面對鋼冉,他只有同,甚至絲絲親敬。

他究竟是應該相信蒼的話呢,還是相信自己的本能?

里下了小雨,一早鄭引就被焦公子起來陪他一同到祭司府給千霜送貨。千霜正在院子里給精奇獸扒皮,原來暗界有一種特殊的取皮方法,可令動物不失命。焦公子進房向侍女介紹他帶來的東西,鄭引則在外面饒有興趣地看那隻小獸在千霜手裡享受似地小心打滾兒,面掛著微微的笑。

千霜小心地將皮剝下來,長出了一,擦了擦額,笑問:「陪我出去一趟吧,把小精奇送回林中。」

鄭引縱馬帶千霜出了府,小精奇像嬰兒一樣蜷在千霜懷裡。她眯縫著眼睛問鄭引凡間的事。

「你來我們暗界做什麼?」

鄭引不答,千霜又說:「許多都不願空手而回,他們帶走了暗族女子的心。」

鄭引微微笑著,他的笑容明亮,挑逗著千霜的心,終於她說:「你帶我走吧。」

鄭引邪心頓起:「把你爺爺殺了,我就帶你走。」

千霜渾一震,旋即拚命搖:「不,我爺爺是好。」若這就是她獲得遙條件,她寧可一生孤獨。

回到祭司府時,鄭引又信步往花池走去。一片黑的太花中,伏著一隻白虎,雍容高貴,分外醒目。鄭引不由地放慢了腳步,定睛看去,認出了那是鋼冉。

鋼冉伏在花叢中,像是在低語。祭司府如此安靜,正是殺的好時機,鄭引對自己說,他面對的是一個老巨滑的,他已經修鍊到了邪惡的最高境界,可以隱自己的本。他深吸一,出箭,朝鋼冉擲去。就在那一瞬間,鋼冉抬起來,微微一怔,竟朝著箭走過來,他神坦然而從容。鄭引心中忐忑,他不知這一擊能否得手。

他忽然感到眼前光彩眩目,原來附近的天然玄機紛紛參與進來,以一柔和的力道化了箭意,以保護那個毫無防備的老。箭打在鋼冉臉時已沒了絲毫殺傷力,像一片柳絮一樣輕柔。

鋼冉抬手,巧妙地夾住了箭。

「刺客!」來尋老祭司的嬤嬤在看到主脫險后才平定下來,驚呼,立時,潛伏在府中各的守衛紛紛湧來,將鄭引圍起來。

鋼冉一步步朝他走去。

「老爺,別靠近他!」嬤嬤提醒。

「你是暗魂?」鋼冉瞥了一眼手中的箭問,他嗓音沙啞,臉有痛惜的神。

鄭引從未聽說過那個稱呼,搖搖。

「珧山的真面目還沒有顯露嗎?」鋼冉一聲浩嘆,「不可救的類!」

鄭引被關在了花池畔,鐵鏈子縛住手腳,每由一個了年紀的蒙面嬤嬤給他送飲食。

他坐在花叢中,倒也沒有遺憾。他挖了個坑,從懷中取出錦囊解開,想把那女子的骨灰灑入,卻見一捧灰白的粉末中卧著一枚金章,光燦燦地,與自己親留下來的一模一樣。鄭引想了想,將它納入袖中。

幾天後,千霜來看他,哭哭啼啼地,提著一瓶,隔著柵欄看了一會兒,咬牙狠道:「我去殺了我爺爺!」

「現在,晚了。」鄭引苦澀地笑笑。

「不。我爺爺說,他死了,父親就可以把你放出來。」千霜眼圈兒一紅,「正,他那麼老了……」

「別!」鄭引就要過來攔住她,無奈被鐵鏈捆得難以行動,只得拚命勸阻,「別,千霜!」

千霜不理會他,跑了開。沒多久,她回來,捏著一串鑰匙,滿面笑意,彷彿一件難事用兩全其美的辦法順利解決了。

千霜射門來到鄭引跟前,道:「我從嬤嬤那裡打聽到,三十年前,也有一個刺客來行兇,就是我的大姑姑用自己的澆開了他的鎖鏈。我們暗界女子的有化鋼為柔之力。」

鄭引尚未領會,只見千霜拔出一柄小刀,往腕子一劃,鮮淋在鐵鏈,像河融化了雪。

「快走吧!」千霜抱住鄭引的額用唇點了一下,「快走,離開暗界。」

她不能跟他走。她知道爺爺承受不住她離開的失落。

她多麼羨慕二十年前的兩位姑姑,可以了無牽挂地隨而去。她卻不能。並非千霜更有孝心,說到底,那時,她們的父親還年輕,是一族之長,可以擔當所有突如其來的不意之災。她們又怎會想到,那個被她們丟棄的老將來會孤零零地獨過晚年?

千霜回到房間,鋼冉已等在那裡了。她心中慌,不敢看他的眼睛。鋼冉未察覺孫女兒的心思,道:「明要你父親詔告全族,為你擇親吧。」

九刺殺(下)

祭司之女比武招親的消息傳開,暗族勇士紛至沓來。鄭引亦聽說了,他打定主意要去參加。他一定要殺死鋼冉,只有這樣才能回珧山拿到袖劍。

焦公子已經賣完貨物回鄉了,一個同樣從星遠來的小夥子接替他與鄭引同宿一室。鄭引站在窗,望著那些結束一新的暗族勇士出神。他已無分文,要如何混在這些里進入祭司府呢?

鄭引把兩枚金章在手裡掂量了許久,終於開問:「可否借兄台駿馬、盔甲一用?」

對方爽快地同意了。那一天風和麗,鄭引披著黑斗篷,戴銀盔,騎駿馬,向祭司府馳去。他使出了在珧山學到的全部技藝,在數千名勇士中脫穎而出。

最後的擂台搭在祭司府花池前的空地,鋼冉父子端坐高椅,千霜盛裝侍立其側。鋼冉不住地咳嗽,眼光似漫不經心地掃過兩個勝出者。

鄭引揮將對方挑落馬下,圍觀那些被淘汰的勇士紛紛鼓掌好。鋼冉亦頷讚許。

就在眾的歡呼聲中,鄭引拔下盔,現出那明顯不同於暗族的面貌。千霜憂喜加,心跳不止。

鋼冉臉沉,朝千霜瞟去,千霜嚇得不敢作聲,垂下去。

鋼冉問:「我不追究你逃跑,你又回來作什麼?」

他不會再把他的小孫女兒給一個異族了。

「殺你。」鄭引道,從背囊中出最後一支箭,然而,不待他動手,另有一支箭射入鋼冉咽喉。

那箭是從馬中吐出來的。

「爺爺!」千霜驚慌地跑過去,祭司府的守衛湧來,鄭引狠心不去看千霜,在鐵桶一般的包圍中尋找出路,。

「咱們衝出去。」混中一個拉住鄭引,低聲說,正是那個賣給他裝備的小夥子。他伸手奪過一名守衛的長矛,卻有兩件東西落在地,光芒閃爍。

「放開他。」鋼冉制止將兩名刺客除掉的守衛,走過來,撿起了那兩枚金章。

多麼熟悉,這是多年前,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爬到暗界最高,最接近太的地方,取光給兩個小女兒鑄的啊。因為,他早已卜知,他的兩個女兒,都將離經叛道。所以他鑄了這兩枚金章,這樣,不管將來去了哪裡,它們都能帶著她們的魂魄歸家。

白蕭疏的老緩緩流出淚來。他從金章摸到了暌違已久的魂魄,他剎那間領會了測命儀的回答,她們果真回來了,他收穫了她們的死訊。

就在鋼冉傷心垂淚的時候,鄭引暗中捉住那個要助他脫逃的:「你是誰?馬中的箭可是你安放的?」

「師弟,你能耐不小,是珧山新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吧。我不與你搶功,回去后,師父定會重重賞你的。他們策劃了多少年,派出了多少刺客,都鎩羽而歸。你馬就要名揚大6——」那討好地對鄭引一笑。

「你也是珧山弟子?」

「對。蒼師父派我來助你。他占卜得知,你攜帶著惟一可置鋼冉於死地的武器,卻不知如何運用——」他的話頓住了,因為鋼冉已來到他面前。

老面相沉痛:「孩子,你要我死?」

刺客有些不知所以,訥訥地點了點。

老凄慘一笑,喉尚著黑長箭,竟將那兩枚金章吞了下去。

他已經沒有心力去問清真相,就這麼選擇了死亡。

她們再也不會離開了。

十遠行

東泱終於從鄭引的面目中辨出了熟悉的神,哀婉地訴說起了過往的事。

鄭引驀然醒悟,原來他殺的是他的外公。卻再也無法與那個慈祥的老相認。

「你是要回去的吧,暗族的,只要有一分不純,便不會安心留在這裡。回到你的大6去吧。我不能告訴你更多,記住,別再做暗魂。」

涉世未深的鄭引尚不懂舅舅話中的深意,他騎馬與同門師兄一道踏歸途。

千霜來送行,她明就要與那名被鄭引打敗的勇士親了。

「哥哥,你還會回來嗎?」少女曾經曖昧的愫已全然濾純潔濃郁的親。

「我不知道,或許會吧。」

鄭引回到了珧山,果然大受歡迎。他卻拒絕接受光袖劍。牽笙沒有回來,他到達王宮時正值父王駕崩,白清絲密謀奪權,他殺死了不得心貴妃,名正言順地繼位為君。

為星遠之主的牽笙派手下到珧山送來兩柄寶劍,給他少年時代最好的兄弟,請他們原諒他的爽約;然而藍收也沒有回來,他死在了故的昌嵬教。所有都各奔前程去了,鄭引握著御劍在後山溝里喝了一的酒,微微醉了。黎明,不知所蹤。

(此後短篇文章如為《暗夜奏鳴曲》作者所做,將會做上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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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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