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桃花依舊

13桃花依舊

1。

當我一路風塵僕僕從博陵趕到都城的時候,正是三月。冰雪融,萬物復甦。看著靜湖兩岸吐新綠的垂柳和湖中悠然泛舟的文墨客,心底竟隱約掠過一絲惆悵。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訪桃花,雖然從來沒有任何結果,但我也從未放棄。我在心裡一直希冀著。彷彿冥冥中有無形的力量一直牽引我,往前,再往前……把我帶入岔路,然後卻不再告訴我方向。當我茫不解,痛苦得將要放棄時,那力量卻又突然噴涌而出,讓我在兩極中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堅持下來。而桃花的容貌也在心底越來越清晰。甚至有時連我自己都會懷疑,這一切……

如果說我與桃花只見過一面,誰又會信呢?我這些年度如年的尋找,難道就為了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女子。荒謬嗎?

時間和經歷會讓淡化很多事。記得當我被書童阿貴從都城接回博陵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將回到我原來的軌道,開始正常的生。從都城到博陵的路途中,我沒再沾過一滴酒,也沒和阿貴說過一句話。因為我明白自己其實一直太脆弱。

我害怕失態,害怕不輕易的言談刺痛我,而變一種無休止的傾訴。害怕自己崩潰。

阿貴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封信。可當時我宿醉未醒,正躺在望京樓的柴房酣睡。醒來時,我看見阿貴竟盤坐在我邊。我心裡突然湧出一種莫名羞恥感。我慌忙扯散,雙手遮臉,立刻奪門而出。我已無臉再見親。眼看就要走出這個小院的時候,可我沒想到望京樓里那勢利的小二還以為我又了他們的酒,一把將我拉住。里嚷嚷著,我的崔老爺,今天又啥酒了。我沒回答,心裡一團,我只想馬離開這裡,不要讓阿貴看到我現在的樣子。然而,就在我和小二拉扯的空隙,阿貴已追我。我還沒有應過來,他已「撲通——」一聲跪在我跟前。等我回過剛想跑開時。阿貴抱住我的腳。他眼睛紅紅的說,少爺,跟我回去吧,老夫病故了!

老夫病故了?我子突然地搐了一下,就怔怔的立在原地。我感覺天似乎冷了下來,我渾都在抖。腔里像是有種體動物,在劇烈的蠕動。然後我緊緊咬住自己的雙唇,拚命咽。

良久……

小二本來無非想戲弄一下我,後來見這個場勢,又於心不忍了,已經很識趣地走開了。

阿貴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我。信封面是父親那熟悉的筆跡,寫著:吾兒親啟。我緩緩接過來,手一直沒有停止顫抖。打開信,我腔的那隻體動物突然像要從我喉嚨里一下子蹦出來似的,的跳了一下。我感覺心臟也痛了一下。我自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一把信看完。

看完后,我慢慢仰起,深深地吸了一,又徐徐地吐出來。我知道是什麼液體正從我眼睛里不斷湧出來。天空模模糊糊的,我卻看見小院的空,慢慢飄過來一朵濃密的烏雲,然後在小院空停了下來。我耳邊隱約聽見父親在說信里的一句話,為父心甚痛,心甚痛啊。我的心就又痛了一下。這時,頂突然毫無徵兆的響了一聲巨雷。

轟隆隆——

柴房的狗受了驚嚇,對著天空狂吠起來。我還站在原地沒動,手無力地垂在兩旁。目光獃滯。

接著,又是一道巨雷。

我只感覺眼前一黑,體晃了晃。心底的那隻體動物,也在此時突破了我所有防線,直接跳了出來。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遠,只聽見小二那尖尖的聲音,喲,吐了。

醒來時,我現自己是躺在一個胭脂香味很濃郁的房間里。而這香味又是多麼熟悉。曾幾何時……

小蝶!?不錯,望京樓的小蝶姑娘正坐在。獃獃的看著我。

我一邊吃力的爬起子一邊說,小蝶,我怎麼在你房間里。

小蝶用手輕輕壓住我的肩膀,她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你現在子還很虛弱。先躺下,大夫說你要好好修養。不能喝酒,不能受……她支支吾吾的沒說下去。

我又問,阿貴呢?就是我家書童。

小蝶說,他幫你熬去了,估計一會會來。要不我現在去他來。

我說,不用啦,等他自己來好了。

剛剛起準備離開的小蝶又在我邊坐了下來。我心裡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她只是看著我。我不知道那裡來的力量,一下子將子撐起來,靠在架。嚇了小蝶一跳。她微嗔道,怎麼了?

我不自在的說,我一個住你這不好。

小蝶的表在瞬間凝固,變得尷尬起來。好一會,她自我解嘲的笑笑,然後說,我一個墮入風塵的女子,名比紗薄。還會在意誰說道嗎?如果崔……崔相公不介意的話就在這先把病養好。

這時,阿貴端著一碗湯進來。遠遠看見我醒了,高興喊了句,少爺,你醒了。我應了聲。小蝶就站起來直接從阿貴手裡接過湯。她說,我來喂崔相公吃吧。

我忙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阿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說,少爺,你能行么?還是讓小蝶小喂你吃吧。

小蝶端著湯在我邊盈盈一坐,接著從碗里舀了一勺,放在邊吹了吹,看看感覺冷卻下來了,便把勺子遞到我邊,里說,啊,張開。

我猶豫了。小蝶把勺子遞給我半天沒見我應,又催了聲,張開啊。

看看小蝶那明澈的眼睛我心好。我張喝了這一苦苦的湯后,索將碗從她手裡接了過來,沒等她回過神來,我已經「咕嚕咕嚕——」把喝完了。

小蝶突然嘆了。

我說,小蝶,我有些事想和阿貴說……

呃——那我先迴避一下。

小蝶出去后,我說,阿貴,我現在想馬回去。

2。

在回去的路,阿貴對我說起我昏以後的事。他說小蝶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是天沒長眼,讓她流落風塵,飽嘗世辛酸。他一邊說著一邊嘆息。我沒有說話。因為我心裡一直隱隱作痛。

我沒有直接告訴小蝶我要離開。我只是將那隻了一年的珠釵送給她。她捧著珠釵,看了看我,臉漸漸浮現痛苦的表,但一閃即逝。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兩行清淚悄悄滑了下來。

她沒有攔我,沒有留我,只是緊緊攥住那枚珠釵。沒有說,什麼也沒說。我看見她的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的里。

她就那樣坐在我前。沉默。這是種無奈的方式。

你要回博陵了?她開始試著打破這沉默。我苦笑。她又問,還來嗎?對於這未知的將來,我能說什麼呢?

她卻說,離開吧,不要再來了。你是應該好好的……

說完她直起子,轉過臉去揩掉臉的眼淚。徑直從牆取了琵琶。換過一副笑臉說,我新填了一詞,唱給你聽好么?

我說,好。

她隨意撥弄了一下,調好弦,然後開始唱:

花且開且殘,你且笑且看

風且走且狂,淚且流且干

怨且結且解,緣且生且滅

夢且做且忘,歌且放且狂

這一世花開花落不自在

下一世醉生夢死忘事外

看紅飛舞,淚流海

誰能忘掉山盟海誓剎那的沉醉

忘掉風花雪月

在心與心的銀河真誠地匯

誰能拋卻榮華富貴浮雲的虛偽

拋開名利是非

在擾攘紅塵之中安靜地輪迴

誰又捨得紅顏白痴守中憔悴

忘掉曾經的淚

放心的離去怎忍心告別

誰能忘記秋冬夏季節的變換

忘掉地老天荒

放歌天涯的盡把酒看斜

小蝶的聲音開始有些咽啞,而到最後變了輕輕的飲泣。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可我想起已故的親,想起自己的一意孤行給親帶去的致命打擊,我就痛不生。這一切,已經無法彌補,我此時只想在親墳前長跪不起。「父在,不遠遊」的古訓,像一根刺深深在我心窩裡。

後來,小蝶堅持送我們出了城。她送給我一盞燈籠,她說,晚可以趕路。而我和阿貴都知道,她送燈籠的另一層深意。當我從她邊漸漸走開的時候,我分明察覺一隻手,突然很緊張地朝前方抓了抓,又緩緩回來,最後變了一個刻板的揮手。我的眼睛開始模糊起來。但我還是故作輕鬆地給她揮手。

馬車開始緩緩在官道行動起來,突然我聽見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聲:崔——戶——

我將探出車窗外,只見小蝶那嬌弱的影竟沒命地朝著馬車的方向奔跑。然後我看見她撲到在地。簪掉落,一青絲披散下來。我突然感覺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這種感覺就跟喝烈酒一樣,體內的一陣翻騰。我差點沒跳下車去,攙起小蝶。阿貴眼巴巴的看著我。我的淚一直沒有停過。看她一眼,煎熬幾分。我知道再下一刻,再多看一眼這殘忍的景,我會馬崩潰。我會毫不猶豫地拋開一切,隨小蝶而去。但想起剛過世的親,我終究忍住沒敢往下跳。

我把縮回車廂,然後咬牙切齒地對阿貴說,快點往前走,用力鞭馬。

什麼?!阿貴不敢置信,但最後還是用力一鞭狠狠在馬背。馬受驚,嘶鳴一聲,絕塵而去。我在心裡對小蝶說,回去吧。

當我看著那個白影子越來越小,終於消失不見的時候。我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

3。

剛到都城的時候,我已經中過舉。我住在城北的太平坊。我是來找桃花的。太平坊共有東西兩條街。東街慶安街,是都城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在這裡散布著各種先進的手工業和商鋪。西街原來興和街,而們私地里都它極樂街。因為整個西街幾乎全部都是青樓酒肆。並且都城最大的青樓之一的望京樓就坐落在這裡。當時讀書都很看重名節,所以我住在慶安街。但我知道在望京樓前有一個秀麗的湖泊——靜湖。靜湖兩岸垂柳夾堤,裊裊婷婷,風萬種。湖心更有大片紅菱蓮花。立於望京樓頂,便可將大半個靜湖的景盡收眼底。蓮花開放的時節,遠遠望去,靜湖就像一個稍施粉黛的柔媚女子。微風拂過,那隨風舞動的柳條,更像青裳雲袖,妙不可言。

我來的時候,靜湖旁邊正悄悄流傳著一段青樓女子從良的佳話。故事主角曾生,是靜湖裡土生土長的舟子。女主角小瑤,據說曾是望京樓的花魁。琴藝精湛,詩作對,填詞譜曲,無一不通。當時無數貴族權勢,妄圖納其為妾,悉數遭到拒絕,有些想硬來的,她只能以死相逼。沒想到從良后,竟下嫁於靜湖一普通舟子。對於此事評價,眾說紛紜。那時,在我樓下就聽見有說起這件事。民間大都認為曾生虧了,因為他要一輩子面對他老婆曾經和無數的影,用他們的話說『撿一個破爛,還要背一個爛名聲』。也有說,這輩子碰小瑤這麼好的姑娘,那是他曾家祖積德,想當,若不是這女子貞烈,現在也不知道我哪個老爺府的了。都城哪個貴族不想要把她娶回自家。雖然她在青樓,但卻是高風亮節,出淤泥而不染。

我並不知道在一個月後,我也會了太平坊的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來都城時正值四月。我開始頻繁進出各種酒肆,並且開始學著喝酒。那段時間我一直深信桃花是跟一位姓的絲綢商走掉的。於是,每逢看見有自稱是綢緞商的,我就會立刻向前搭訕,進而打聽桃花的下落。我是讀書,搭訕時一般我都會很客的作揖。然後坐下和他們侃侃其談。但結果往往令失望,他們都以為我居心叵測。做綢緞生意一般都有些家底。他們都以為桃花是我放在那姓商邊的暗樁,就為了貪圖些錢財。在準備捲款潛逃的時候被現,我女.乾脆真的跟錢跑了。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幾乎都會不約而同的露出自以為是的笑容。大概的笑我陪了夫又折兵吧。幸好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已中了進士。不然我定會拿我的官銜擔保。但我還是會辯解,我不希望自己如此這般被冤枉。但被他們問了一些問題后,我便開始心虛了。

他們問,桃花是你什麼?是你女嗎?

我說,不是。

那是你親嗎?

不是。

不是你女,也不是你親,那你找她做什麼?

我找她做什麼?!我自己疑惑起來。這個我回答不來了。因為我只記得她的容貌,高,年齡。

就這樣,大家都一廂願地以為桃花是我放在姓商手裡的一個暗樁。而我則是個大傻冒。直到後來遇到小蝶后我才現自己原來打聽消息的那副樣子,和她們樓里的龜奴差不多。

也有一次與一位北方的商聊天,酒過三巡后。他我的肩膀說,兄弟,我勸你一句,趁大好年華,求取功名方是策。等功名就之後,三妻四妾還不手到擒來。做了老爺,就會有打把的幫你找,也有大把的願意為你提供線索。象兄弟如今這般找尋,何是盡啊。

我沒接話,只顧往肚裡灌酒。這些子下來我的酒量明顯好起來了,一斤最烈的女兒紅,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把它喝完。

我聽見商嘆了,心裡竟異常沉重起來。

後來他對我說,十幾年前,他也是為了尋找一個失散的親。從長白山跑到都城。無意中現在長白山漫山遍都是的參在都城竟可賣得天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做起了生意來。親到現在一直沒找到,而生意卻越來越好。在都城造了房子,娶了媳,找的念終究是淡了下來。後來,他用『命數』兩個字來總結這段經歷。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也許是因為這世界相信宿命的太多,所以他們習慣於弱,習慣於安逸。許多苦難掙扎,在事後總會有一個很合理的解釋。只是現在我還沒有放下。

我問他找的是什麼。他笑了笑說,興許和你一樣。

看著他的臉竟然開始泛起一絲酡紅,我若有所思地點點。

他的笑突然變得燦爛起來。他又了我的肩膀。他說,兄弟,如果真想找的話,到極樂街去。興許那裡消息更靈通些。不是兄弟我折你美意,這有錢的商誰不是三妻四妾的,又喜歡喝花酒。你說那個姓的商,哪天要不喜歡了,把她往樓里一送,這也不是沒可能的——

噗——

他話還沒完,我已經忍不住一酒噴到了他臉。雖然我馬向他道歉,表示自己是無心的,但他還是得臉鐵青。要不是掌柜看形不對過來息事寧。我怕是早吃了他一頓拳。

事後,我心越來越沉重。我常常會站在東街朝西街里拚命看,想知道樓里的的那些女子是一種怎樣的生活狀態,卻不敢再往前踏進半步。我會守在路等那些從樓里出來的們。他們大都出來時都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有時后還會跟著媚的女子。我常聽她們說,xxx你這一走,不知何時再回來,到時可別忘了奴家。那些就會說,等我回來時,我一定給你贖。那女子就會一遍遍拿絲巾擦眼睛,表示她感動得落淚了。有一次,一個女子剛對出了門說了那些話。等那子背影剛消失,她竟笑嘻嘻地跑到了我面前。她說,喲,冤家,可是在等。來,到樓坐坐。說著竟拿手來拉我。嚇的我嗤溜一下,象陣風一樣逃到東街的住,掉了一路皮疙瘩。回家驚魂未甫地把門閂帶后,卻還擔心她追過來,就鑽進底下,只留兩隻眼睛朝外面吱溜吱溜轉著。經過這一次遭遇,讓我好幾天都不敢往東街去。

這些都被東街的們看在眼裡。好事的東街開始談論起這個話題。只是我不知道在幾天後,無意間從他們里聽到的卻是另外的場面。有的說我那天是風流一番后,沒給錢,被望京樓的姑娘追到了東街。然後關門,躲了起來。

這種說法很快被另一個否定了。他說,這崔護豈是無錢之,聽他自己說,他父親乃是前朝進士,在博陵為官,食的是朝廷俸祿。他自己亦是當朝舉,這為官的,多少是有些家底。

也有很肯定的說那姑娘其實就是桃花。她當時肯定是說要和我回去的,只是我這個沒良心的見她流落風塵,嚇得掉就跑了。至於躲進房裡,怕是在收拾東西準備連逃走。

一些恍然大悟。但想想又覺得不對,這崔舉剛才不還在眼皮底下晃么?四下里看看,果然見我就在不遠,還正側著耳朵聽他們說來著。馬一陣乾咳。周圍的立時意會到了。

這時,有清了清嗓子,故意把聲音拉的很高的說,陳六,聽說最近你家耗子鬧得很兇啊。

馬有個長得虎背熊腰的壯漢把話接過來了。他說,是啊,你說奇怪不奇怪,每次我在和渾家親的時候,那該死的耗子就鑽出來,拚命咬我家的腳。還咬得咯吱咯吱響。我們動一下,這畜生也動一下。我們不動了,它也不動。我們要再動,這畜生就咬得更起勁了。

群里立刻爆出一陣鬨笑。

有就說了,這也難怪了,大半好好的,你們打擾耗子睡覺,這耗子是在向你們抗議示威。

那被做陳六的顯得很委屈地說,那可是我家呀。我和我女睡覺,這耗子起啥勁啊。

有就給他出主意了。他說,陳六,你不是個鐵匠嗎?下次你把腳給換鐵的,讓它咬到吐。

4.

在東街住久了,們都知道我是來找一個桃花的女子。至於桃花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又是我什麼,他們就不知道了。但他們都會猜想。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為了一個女子不遠萬里地尋找,就這份痴心已是難得。而他們認為我才華橫溢的原因,我想可能是因為在廟會猜對了所有的的燈謎,又或者因為我作的那描寫太平坊的打油詩,也可能兩者皆有。親對解燈謎一道,頗有造詣,碰巧那廟會的燈謎幾乎全是親曾經解過的,所以這點對我來說並不難。至於那打油詩詩名《靜湖映月》,是這樣寫的:

靜湖映月月影靜,

望京樓里摟萬金。

杯酒飲盡風塵淚,

望山望難忘。

詩是在解瞭望京樓的出的燈謎后,應望京樓主柳雍盛相邀,信而作。卻非求什麼名利。只是當時來解望京樓燈謎的文墨客太多,在被樓主贊了幾句后,周圍一時應者如雲。更有搖晃腦地表他專業意見,他說,第一句『靜湖映月月影靜』,靜湖者,寧靜之湖也。以月照靜湖來凸顯一個『靜』字。此句靜始而靜終,前後呼應,可謂千古佳句。

第二句『望京樓里摟萬金』,一語道破望京樓之富麗堂皇。『望京』其原意乃是樓主用於寄託瞭望京城之意。而『萬金』一詞,則一語雙關,既可理解為,來望京樓的客份尊貴,亦可理解為望京樓里群芳薈萃,群賢畢集,百花爭艷。常言道,宵一刻值千金。而『萬金』一詞恰恰說明,是物所值。而『望京』與『萬金』其音相若。亦可前後呼應。

第三句『杯酒飲盡風塵淚』,這句話是提醒到樓里來的客。每位姑娘也許都有一段不堪的往事,應好生憐才是。

第四句,『望山望難忘』,此句乃是畫龍點睛之筆,實在是妙,妙極。可見崔舉乃中,想是有感而。前兩個『望』字可以看出舉依依留戀的樣子。頻頻回瞻顧。究其由,乃難忘也。此詩通篇讀來,朗朗,動靜相宜。通俗易懂,但意韻悠長。有太白遺風。此作只應天有,間難得幾回聞啊。

聽他這麼一解,我差點沒以為自己是個開千古之先河的大才子,如果當時我手中有酒,我一定給他來個通俗易懂,噴他一臉的群芳薈萃。

我還沒來得及謙虛幾句。旁邊就有說我的那句『望山望難忘』可與李商隱之詩一較長短。

也有說我那句『杯酒飲盡風塵淚』,有柳三變之風。對風塵女子之關之溢於言表。

馬有不屑一顧地對,柳耆卿乃青樓一御用詞,可算半個伶。雖是進士及第,但為放不羈,豈可相提並論。話剛說完,突然覺現場形不對,只見大家都一臉驚詫地看著自己,他還以為自己這番高見引起們刮目相看。心中暗喜:總算露臉了。於是,清清嗓子,準備再接再厲。卻見那望京樓主臉鐵青,雙眼狠狠竟瞪著自己。方才想起一則典故,這時全不由的大汗淋漓。早些時候便聽說這柳雍乃都城名士,似乎是都城太尉之侄,向以柳氏嫡系曾孫自居。也曾十年寒窗,以求一朝題名金榜。但屢屢不第。后得一江湖異指點,乃建望京樓於靜湖,從此財源滾滾。雖仕途晦,但財運亨通。昔柳氏亦因仕途暝晦不定,懷才而不遇明主。中鬱郁不得消解,而常耽於花街柳巷,借酒澆愁。每當他想到自己竟與先祖有如此類似之經歷,就不由得滿心歡喜。據說望京樓內,姑娘們房裡的屏風都會寫著一柳氏的詞作,且姑娘們皆能歌柳詞。對柳氏推崇可見一斑。

場的氛被那不合時宜的一番話,弄得有些尷尬。幸好會見風使舵的傢伙太多,馬就有出來打圓場。是個中年,生得一副和善面孔。們私底下開始議論,這位原來便是望京樓管事。只見他向前一步,朝四周作揖后,宏聲道,今大家共聚一堂,乃為解望京樓燈謎而來。現博陵崔舉,已解得燈謎。按以往慣例,他將獲得臨幸我望京樓當紅花魁的機會。而崔舉所作《靜湖映月》,更是堪稱千古絕唱。在下冒昧,可否再請舉一賜墨寶,親手書之,贈於我望京樓。望京樓必將其裱於大堂之內。

周遭頓時嘩然。我卻面有難。因為我自己知道如此詩文實難登大雅之堂,再將其裱於大堂之內,豈不更貽笑大方。而們最關注的莫過於我將要臨幸花魁一事。都認為我艷福扉淺,我卻未經事,亦不願做此輕率之。剛要推辭。柳雍已過來拉住了我的手。他說,崔兄,休要推脫。可否移駕到望京樓。柳雍也好略盡地主之宜。來,先去大堂備好文房四寶,崔舉稍候便到。

說完已有應聲在前面開路。就這樣,我被都城的那些才子簇擁著來到望京樓。之前一直礙於讀書尊嚴,知知恥,想去而未去。現在被夾在群中,我走得有點悲壯。總感覺兩條不聽使喚。我想故作平靜地將這段路程走完,可沒走兩步,這開始打哆嗦。而且越打越厲害。後來我乾脆故意將子也搖起來,象得勝的將軍一樣,一擺一擺地走進望京樓。

我聽見後面有在說,才子就是才子,走路也別有一番風味。

聽他們一說我的就抖得更厲害了。我只能將子也晃得更厲害些。於是,們看到崔舉走入望京樓時那威武的一幕。那是我第一次進入望京樓。後來小蝶告訴我,那時候樓里的們都以為樓主請了個耍雜技的回來了。

一進望京樓,我就被那濃郁的胭脂香味,熏得暈乎乎的。再看著四周來回穿梭的鶯鶯燕燕,一個個生得天香。那嬌媚的聲音更是柔可化骨,消魂魄。難怪這些都城才子們都趨之若騖。我的也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靜。

大廳中央已擺好書台。麵攤的並非宣紙,而是一張好的錦緞。柳雍說了聲,請。

我也就不再推辭。先潤了潤筆,然後提筆一揮而就。對詩文一事我一直覺得大家都言過其實了,但我對自己的書法卻一直很自負。雖不是顏筋柳骨,卻也自一路。這一切都得益於親自小的嚴格要求。寫完后,我左右看看,竟一個說話的都沒有。大家都直楞楞地盯著那塊錦緞,然後又看看我。半晌,才有吐出兩個字:絕了。那柳雍更是兩眼放光。沒等大家分析完畢,就立刻吩咐管事將錦緞捲起來,不知道放什麼地方去了。

大家回過神來見題詩不見了,紛紛抗議。有開始嚷著說要買那幅字,願意出高於那錦緞市場價十倍的價格買下它。有說願意出十二倍。到最後漲到了兩百倍。樓主臉明顯不好看了。但生意就是生意,立刻又恢復了一個笑臉,他走到我跟前說,兄弟以後只管到我望京樓來,就當自家一樣,所有費用都算我柳雍的。還有今天這幅字我願出一千五百兩紋銀的潤筆費,以表誠意。

我剛要拒絕,管事卻湊向前來說,崔舉若不答應,我家樓主今怕是下不了台。你若要在這都城住些時候,有事樓主自可幫襯著些。

我騎虎難下只得由他。

這時,柳雍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他問,未知崔兄現居何。

我說住在東街。

他點點,故意大聲吩咐管事,準備好銀兩,送與崔兄住。

一千五百兩紋銀的潤筆費,可謂天價,尋常家一輩子也賺不到其十分之一。

這時,已經有朝樓在,小蝶姑娘出來了。四周的突然都變得文雅起來,都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裳。

我卻在想,第一次到望京樓便平白無故得了一千五百兩潤筆費。這足夠我在東街生活好幾年,而衣食無憂。正想著,卻聽見旁邊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過來,冤家,你可來了。想煞奴家了。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那我在街就被這聲音嚇得魂都掉了。我看都不用看了,直接一溜煙地逃回東街。明知道她不會追來,但我還是習慣地把門閂帶,然後鑽進底下。又掉了一路的皮疙瘩。

第一次到望京樓本來是有機會見到那個小蝶的花魁的,可就在這千鈞一的時刻,我被那掉皮疙瘩的聲音給嚇了回來。

翌大早,管事還真給我送那一千五百兩銀子來了。東街的都看著。他們開始納悶,這崔舉什麼時候跟望京樓扯關係了。有開始說,我這沒良心的肯定是把桃花買給瞭望京樓。家都送錢來了。幸好群里有知道這樁事故的。昨天他便跟著猜燈謎的隊伍去瞭望京樓。接著他開始繪聲繪地給們描述那晚的形。講我如何做的一手好詩,如何一字值千金,如何的意志堅強,風節高尚,如何放棄臨幸花魁的機會。講完我接著講花魁小蝶姑娘。

5。

東街的都知道我是個一字值千金的君子。美當前,竟然還可以大義凜然地拒絕。並且那女子還是名滿天下、艷蓋都城的望京樓花魁。關於我入望京樓的那一幕至今還是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我還是不敢輕易去西街。偶爾從街路過,我還要仔細看看,那個聲音讓掉皮疙瘩的姑娘是不是在附近。如果我現他在的話,我一定會繞道走開。

聽說我的那幅字真的被柳雍裱起來掛在望京樓里,還是最顯眼的位置。還聽說已經有把錢出到了四千兩,可樓主硬是扛住沒買。這些話在幾天後便得到證實。幾天後,他親自到東街來拜訪我。並給我送來許多貴重的物。也沒有拐彎抹角。他直接說,崔兄,這次可要幫我。

我不知所措。我說,樓主此話怎講。我一介讀書之,能幫甚忙。

他說,崔兄,可知道都城的晉王。

我皺皺眉表示不知。

這晉王一之下萬之。並且手握兵權。可掌天下命數。

我說,這與我何干。

我就直接說了吧,那晉王看中了你那幅字。說要花幾千兩紋銀買下來。可我們豈能向堂堂晉王要錢,那不是不要命了嗎。他就是要了整座望京樓我也的給他。可那天我心來竟拒絕了晉王。

啊?!你不要命了。我也嚇了一靈。我說,你幹嘛不給他呢?

他突然嘆了,他說,崔兄那一手字,妙絕古今,就算昔年顏真卿在世,怕也要自嘆不如啊。我生平有一好,就喜歡收集些古玩字畫,我是真的喜歡,我只有這一幅字。就這麼給他,我實在是心痛啊。

我心裡奇怪,剛才不是說就是晉王要整座望京樓他也的給他么,怎麼還會心痛一幅字。但只是心裡想想,我並沒有把自己的猜疑說出來。我只是說,蒙樓主錯,如果樓主喜歡,我願意為你再寫一幅字。

我話剛說完,就有端著筆墨進來,後面還有拿著一張好的錦緞鋪在我書桌。象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樣。我有點蒙。

寫完字后,他喜滋滋地捧在手裡,一個勁地誇讚我是當世不二的書法家。臨走時,往我手裡塞了一件東西,然後說了句,小小意思不敬意。轉就要走,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轉過來,低低地說,崔兄有空,可去望京樓看看小蝶姑娘。

我突然靈機一動說,我此番來都城,實是為尋一故。正無緒,待找到以後。定去望京樓答謝樓主厚。

柳雍正道,不知崔兄,所尋何。那可在這都城之內。

我搖搖說,我只聽說我那故隨一位都城姓綢緞商走了。我到都城時,便已細細打聽過。卻不曾有我找的那位……

說到此,我不由頹然嘆息。

柳雍也跟著一嘆。他說,崔兄可否將這故之事詳細說來。我望京樓消息亦可算靈通,每來客,不說三千,亦有八百。說不定也能幫崔兄尋出個端倪。

我感零涕,一揖到底。然後便將在江州偶遇桃花一事娓娓道來。

柳雍聽完后,感慨萬分。他說,崔兄深意重,間難得一見。此事我柳雍定當全力以赴。崔兄安心在此靜候佳音。

我又深深一揖。

柳雍走後,我小心攤開他剛才塞給我的那團東西,赫然是三千兩銀票。

這些天我還在東街轉悠,關注來往的綢緞商。

街坊里那些心的大嬸們都知道我一字值千金。有時見我還在不停打聽桃花下落,她們就會勸我看開點。她們說,這活一世,有過這經歷就好了。又何必這麼執著,一定要尋出個結果來。這樣苦了自己,也讓家不塌實。常言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眼看就要到而立之年,是應該正正經經找個找個姑娘家,把婚姻大事給辦了。我的家,就有個姑娘。年方二八,出落得跟花一樣。不,是比花還漂亮。過兩天,我把她帶過來瞧瞧。還沒等我一一回絕,已經有領著她們xx親戚家的姑娘來到我跟前。我哭笑不得。只能好生解釋。我說這婚姻大事還得有父做主,我兩位高堂都健在,此事我是拿不得半分主意。大嬸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姑娘也的確是個玉兒,但崔護卻是無福消受。

只是沒想到在拒絕一個后,卻給我帶來了更多個『玉兒』。那些大嬸的親戚的親戚家的『玉兒』也給帶來了。沒辦法,到後來我只好繼續拉門閂,躲進底。這時,我突然想到那位每次和渾家親時都會有耗子咬腳的鐵匠陳六。我想那耗子,會不會是只我這麼大的雄耗子呢?在東街呆久了,東街們多方位的思維方式顯然已經開始影響我了。

我躲在下,聽見外面有兩個不幸擠到一起的心的大嬸們開始用她們女特有的方式吵架

只聽見其中一個說,看你帶的哪個姑娘一副沒吃飽的樣子。瘦骨嶙峋的。那麼小,都不知道能不能生養。崔舉家可是單傳,你們可別拿他們崔家香火開玩笑。

另一個立刻駁,自己都不看看自己帶的是什麼樣的。部平平的,就算生了孩子也不知道那什麼喂。再看看這腳都沒裹。哪有女的味道。

喲,崔家請得起奶。不用你操心。我就怕這嬌弱,這是要難產的。

呸!我這侄女天生的美胚子,你看瓜子臉,尖下巴,就比起西街的那些姑娘也不遑多讓。現在是因為一路旅途勞頓,再加土不服引起的,等適應了,絕對比你那個『大腳』漂亮一千倍。

她們這樣相互詆毀著,不知道對峙了多久。到後來竟統一了戰線開始罵起我來了。她們都一致認為我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她們這麼費盡心思的為我尋親。帶了這麼多姑娘過來。單這花費就是筆不小的數目。

其中一個掰掰手指算算,突然尖起來,一,二,三……我的天啊,我竟然花了五兩多銀子。被老子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另一個說,這算什麼,我花了六兩多了。我還給姑娘們每買了套新衣裳。我家老是知道的。他說這崔舉一字值千金,如果事了,那還不大把大把賺回來。唉,可眼前這兔……這崔舉,他關在家裡不出來,任誰敲門也不應聲。再這樣下去,我們就都吃暗虧了。

那我們還是再敲下門吧。

好吧,我敲門,你喊話。

她們正說著,突然看見一團白茫茫的東西從房子里飛了出來。其中一個走近一看又了,啊,是元寶,她揀起來,掂量掂量,立刻驚喜的說,足有四十兩呢。話剛完,又是一團飛出來。等她們回過神來,準備坐在門繼續等待時。裡面卻再也沒飛出任何東西。

6。

至今回想起與桃花見面的景,我還是止不住心跳。

桃花的家在江州城郊。記得那年清明時節,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我看著漫山遍盛開的桃花,在明媚的光里,象一張張微笑的臉。我靜靜地看著,心彷彿有了新生命一樣,慢慢舒展,綻放。所有凡塵俗念頃刻化為烏有。我似乎能感受到這萬物的緒,感受它們欣欣向榮的生命力。我張開雙臂在這桃源仙境里縱狂奔,吶喊著。第一次拋開那些教典書的規矩,象孩子一樣任由放逐。只感覺那一片片桃花海從我旁掠過,我有種飛翔的感覺。一直以來,父都教導我凡事都要有體統。所以在看見家裡那些下的小孩歡天喜地地在院里做遊戲時,我卻要坐在書房背誦那艱澀的四書五經;當別的小孩跑到小溪里去抓魚時,我卻要一遍遍不厭其繁地寫字。知道我的都說我從小就懂事。當我十六歲中舉的時候,們都說我是個天才。就是這個所謂的天才,卻從來沒理解過童趣一詞的真正涵義。

我就那樣一直跑著,跑得筋疲力盡,可內心歡暢。等回過去看時,現自己已在桃花深。這時我又累又。本來出來的時候,只是準備隨便看看風景,找些素材寫幾詠詩。可被這美景住,不覺間已忘了時辰。更無心再作詩文。抬看看天,太已漸漸西偏。無奈,只得尋原路返回。這時我才覺,在桃花林中竟有一屋舍。料是此間主之所。我不由好奇,能居這漫山桃花之中,這主好有調。

走近一看,卻現桃林只之中竟還有一塊平坦的空地,在這空地之錯落散置好幾戶家。只是被這桃林掩蓋,看不清楚。屋舍前有一條小溪涓涓流淌。屋外,竹籬環繞。庭院之中,栽種著各花草,彩蝶嬉戲其,自得其樂。我不由想起晉陶潛所作《桃花源記》:阡陌通,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這一確可謂之桃源仙境。

此時我已飢難當,便走近一家,輕輕叩門,庭院內寂然無聲,久無應答。我便耐心地等在門外。不久,就看見一個從門縫裡往外看,中問道,誰啊。聽這聲音便知是個女子。

我在門外答道,博陵崔護。因尋誤入此,一時飢難當。故冒昧求杯清,以解。

那女子說,等等。不久便端了杯來開門。我接過,道了聲謝,便只顧『咕嘟咕嘟』喝了起來。那女子見我這般模樣,不由笑。杯下肚,但覺神清爽,一路疲勞已去大半。我將杯遞給她,又道了聲謝,轉便告辭。因為我看這女子家中,此刻似乎並沒有其他的在。怕惹嫌隙。也不敢多問。

那女子卻好奇地問道,博陵與江州相隔豈止百里,公子怎會獨自跑到江州這荒之地游。

我怕她誤會,連忙解釋,我乃是隨父親大來江州訪一位故友。父親大與之相談甚歡,我又不話,百無聊賴,就出來走走。本打算中午前趕回去,卻無意間走到此,一時被這桃花林美景吸引,故多逗留了一會兒,誤了時辰。也因此唐突了佳,還望見諒!

這時我抬便看見一張美麗絕倫的臉,清秀得不帶一絲瑕疵。眉眼間的神絕無半絲媚,卻透露出無限風。我不由怦然心動。一時竟看得有些痴了。直到那女子不甚嬌羞地低下去,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收過神來。

那女子說,公子還未用過午膳,不如稍待片刻,我去備些家常菜給公子填填肚子。

我受寵若驚,忙說,這如何使得。多謝姑娘美意,我本無意來到此間,得姑娘杯之,已感不盡。卻不敢再勞煩姑娘。

姑娘道,何妨。莫非公子不餓。我無以應答。她又說,既然如此,進來但吃便是,休再如此拘於俗。說著徑自進去了。我只得忐忑地跟了進去。

姑娘招待我坐下便只顧往廚房去張羅飯菜。邊走邊說,我們村的鄉親都很的。你隨便去一家,他們必會留你吃飯。若父親回來,聽我拒客於門外,定會責怪與我。公子安心便是。

聽她這麼一說,我坐在外面心開始稍稍安定。這時姑娘突然跑出來,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不知公子味如何。

我忙起說,無妨無妨。姑娘但按平時味就好。

她點點又進去了。一會便端來幾盤菜肴出來。一看就是香味俱全。姑娘又問,公子可要喝酒么?

我忙搖,紅著臉說,我不善飲酒,滴酒輒醉。

姑娘說,那好,我給你盛飯。

我說,謝謝姑娘。剛才進來時忘了請教姑娘芳名。姑娘這般待我,等有機會崔護一定登門道謝。

這時,她已盛好飯出來。邊走邊說,道謝就不用了。我桃花。

桃花?好名字。我記住了這個名字。

我吃飯的時候,桃花就背靠在門。不時朝我看看,又朝外面瞧瞧。我突然說,這麼多菜,怕要費了,要不桃花姑娘陪我一起吃點如何。桃花搖搖說自己現在很飽,吃不下。話說著依舊靠在門沒動,我倆間一直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我不好再要求,只是低著吃飯。

屋子裡突然靜了下來。靜的我不知所措。我咀嚼的動作也似乎慢了下來。空中瀰漫著一種異樣的感覺。我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於是我把掛的更低了。偶爾看她一眼,又馬把轉過來。生怕被她現。但又忍不住多看幾眼。如此不知多少次。有幾次我看她時,現她也正看著我,目光錯間,我只覺得內心一陣翻騰,久久不能平靜。

終於把飯吃完。我起時打了個很響飽嗝。桃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我也笑了笑。屋裡那異樣的氛似乎又緩解了許多。

姑娘說,公子吃飽了。

我點點。我說,姑娘就我崔護好么?今在此多蒙姑娘盛款待,崔護永生難忘。他姑娘一家若有機會去博陵,崔護必定隨時恭迎。此時天已晚,父親大怕是要擔憂了。我得走了。真的很感謝姑娘。

說完我一揖到底。

姑娘見我行如此大,竟連忙過來相扶,後來大概馬又想到女有別,就站在我邊大聲說,你快不要這樣多。我今年方才十九,實在是受不起。你以後也我桃花吧。不然,你這一聲聲姑娘的我好不自在。

我說,好,以後我你桃花。桃花。

她低低的應了聲。

我說,我要走了。桃花……

說到這我突然莫名傷感起來。連聲音都開始顫抖。

我看見她很勉強地笑了聲,說,好啊。我送你一下。

我沒有說話,只感覺往外邁一步都那麼沉重。我的內心開始掙扎。

桃花將我送出桃花林后,我就讓她回去。不要再送了。出來時剛好碰到一些鄉親,他們都友善地過來打招呼。我也連忙作揖回。

分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問她,桃花,你可曾許過家。話說完我自己都暗暗心驚。沒想到桃花卻說,未曾適。我心竟是一陣狂喜。

只是我不知道這一別,竟了永決。

回到家,我便被各種瑣事纏住,並參加了這年的科舉。竟忘記央家過去提親。直到次年清明時分,我才想起桃花。便尋了個理由,從親那裡拿了些盤纏,就兼程地往江州奔去。

第二年來的時候,花開的正好。當我再次置於這片桃花之中時,我突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那天我故意在江州城買了些物,還特意為桃花選了支珠釵,歡天喜地地朝城郊走來。這幾天一想到要和桃花見面我就興奮得睡不著。現在桃花家就在眼前了。我竟抑制不住,開始奔跑起來。我只想馬見到那個令我魂牽夢繞的桃花。

但當我走進桃花家門的時候,心卻突然涼了。桃花的家門從外面了鎖。我不死心地喚了幾聲,庭院里靜悄悄的,無應答。於是我使勁敲著她家的門,依舊沒有半點聲響。我手中提的物不覺掉了下來。

我在她門不知坐了多久。好不容易從悲傷中醒過來,我開始挨家挨戶地打聽桃花一家的下落。這時心的鄉親都圍了過來。

有說桃花嫁給了一位京官,隨夫任去了。現在應該在京城。這時有仔細看了看我,忽然回過神來,他說,你不就是那位崔相公么?不,是崔老爺。那天不是騎著一匹白的高大馬進村把桃花娶走了嗎?那天我們還喝了你送來是喜酒。

旁邊有說,錯了錯了,桃花的夫婿是京城一個姓的綢緞商。那姓的商以前經商從此路過,剛好遇雨天,便在里歇馬,就住在張嬸家。後來不久天就晴了,那商也走了。可沒幾天他又騎著一匹白的高大馬來了。把桃花和她爹一起接走了。

那剛一說完,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然後感覺整個在那一瞬間了下來。隨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從那以後每遇到一些開心或不開心的時候,我總是感覺心悶悶的,喘不過來。有時還會伴著一陣令痛不生的絞痛。

我在鄉親家昏了七天。醒來時他們都心有餘悸的跟我說起那天我猝然暈倒的樣子。只是都沒再提起過桃花。離開村子時,我執意要再往桃花家去一趟。好心的鄉親怕我再出什麼意外,就派隨著一同去。站在桃花幽寂的家門前,看這漫山遍如笑臉一樣的盛開的桃花,我還是難自。淚一直沒有停過。後來我從一個鄉親家裡借來毛筆,以丹砂做墨,揮毫在桃花門前寫下一詩:

去年今此門中,

面桃花相映紅。

面不知何去,

桃花依舊笑風。

7。

清明之後,我來到都城。憑著桃花那些鄉親提供的模糊的線索,開始了毫無緒的尋找。後來我又修書給遠在博陵的父,並向他們撒謊,我說我在都城求學,已入了瀾山書院。我不知道他們是這樣現這是個謊言的。不久,書僮阿貴在太平坊找到了我。他說我已經好久沒回去了,老夫都想我想得病倒了。我心一痛,暗暗恨自己的莽撞。

那次,我懷著無比悔恨的心跟阿貴一同回到博陵。可我並不知道等待我的卻是一場荒唐的婚姻鬧劇。回家后只見府紅燈高掛,全府下喜洋洋,我不納悶。此時卻見親容光煥地迎了出來。父親跟在她后臉也是難得的露出笑容。

你可回來了。親說。

雖然我充滿了疑惑。但見親沒事,心裡還是感到些許安慰。我正準備問阿貴這是怎麼回事,阿貴卻早已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只好屈膝跪下向父請安。我說,不孝孩兒給父親大、親大請安。

親扶起我說,快起來吧。

我起后便開始把我的疑惑對親說了出來。我說,親。阿貴對我說娘親病了。可回來卻看見府張燈結綵的,這又是為何?

親沒有正面回答我卻說,你這孩兒真不懂事,怎麼一個跑去都城,還寫信騙我們說你進了瀾山書院。你倒是給娘說說,你一個去都城做什麼?

我無言以對。只好低下不作言語。

這時父親說話了,護兒,可記得我去年帶你往江州看望你盧叔叔一事。

我說,記得。

父親又問,可知道所為何事。

我說,不知。

父親哈哈一笑。然後看了看親,親也笑了。我心下突然一凜,感覺此事或許與我有關。便問,可是為孩兒……

親又笑了笑,然後過來拉著我的手說,痴兒,可不就是為了你么。

我不解地問,這與我有何干係?

親就說,還不是為了你的終大事。你盧叔叔家有個女兒,盧雪瑩長得如花似玉的。又知書達,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你父親見了喜歡的很。

我說,那去盧叔叔家並未見得他有一女兒。

父親笑笑說,女兒家不好意思。為父見過她了。

親這時道,雪瑩還在屏風后看過你好幾次。為娘已經給盧家下了聘了。盧家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這樁婚事。現在我們崔家已經派去迎親了。估計雪瑩過兩天就要過來。

我覺自己的緒有些失控,突然朝邊的親大聲吼了起來,婚姻之事為何不與我做個商量,就如此草草決定。

親嚇得楞在當場。父親見我這般無,早就得臉鐵青,他怒道,孽子,有這樣跟你親說話的嗎?我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

我不知哪來的勇駁道,聲聲為了我,難道終大事都不和我做個商量就那樣武斷決定,是為了我好嗎?

父親怒得揮掌便打我,他說,你倒給我說說看,你去都城做什麼?太平坊是什麼地方?誰不知道那是煙花之地。你年紀不小,怎麼沒分寸呢。讀書之,平時教你的儀廉恥,你可記得。

我說,我是住了太平坊,可我住的是安慶街。並未曾踏入西街半步。如果你要以己度,那你就儘管那樣想好了。

啪——

話剛說完,一個清脆的耳光便落在我的臉。

然後我看見父親那不甚悲戚的笑。他說,好好好,好個以己度。罷了,你自去便是,我不攔你。只是你這一走,便休要再踏入崔家半步。

說完便拂袖而去。那些本來忙碌的下見我和老爺吵得如此之凶,自是面面相覷。

親一見慌了,連忙過來拉我,護兒,你爹一生清白,你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呢。快去給他認錯,就算了。再說這婚事也並無不妥。他們盧家也曾是前朝顯臣,和我們家可算是門當戶對。這雪瑩也不錯的。端莊懂,又能書會畫。你一個讀書和她一起不是天作之和嗎。你就聽娘一句勸。

我說,親我知道剛才說話過分了,我自會去跟父親道歉。只是這婚姻一事,我卻不能依你們。還望親能和盧家說明白。孩兒尚未有婚娶之念。

親道,這又是為何。莫非護兒已心有所屬。

我低不語。

親又說,只是這聘已經下去,卻如何收得回來。就算收回來,這崔盧兩家關係勢必破裂。我們崔家與盧家世,你你爹的面子望哪放呢?護兒你現在要看大局。不是爹娘逼你,你長這麼大了,無端地跑去太平坊。爹娘是擔心你會誤入歧途,才會決定為立刻你找個姑娘。你爹在朝為官,雖非顯臣,卻也不可隨便給你找個。這前前後後都盤算過了,才會選盧家的小。你倒跟娘說說,你喜歡的那位姑娘,家在何。待你和雪瑩這事辦妥后,親一定為你做主。

想起那如黃鶴般杳無音訊的桃花。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空的眼神無奈地看著江州的方向。突然滑出一滴淚來。現在我站在這懸崖邊,面對這突如其來而又無法選擇的婚姻鬧劇時,你在哪裡,你告訴我你在那裡。

看這那些盲目著喜悅的下,我的心透出一絲悲涼。再想象在這二十幾年的光里悄然長大的自己,不也一直如一顆毫無自主的棋子一樣,同樣盲目地在生活著,不知道這生命所為何。十四歲時中秀才,十六歲中舉。可這何曾是我想要的。十幾年如一地在書經里鑽研,卻何曾有過自己。

念到此,我突然屈膝在親面前跪下,淚流滿面。我說,孩兒幾十年來,一直都聽從父教誨。父生我養我,教我育我,深似海,此生難報萬一。但這婚姻畢竟關乎孩兒一生幸福。孩兒恕難從命。如再苦苦相逼,孩兒只得離去……

親哽咽著,護兒,你秉純良,今卻為何如此固執。你若一走,那盧家花轎一到,卻我們兩個老如何跟盧家解釋。我們不能做這樣的事啊。雪瑩何辜,卻要一輩子難做啊。

我說,那我只好親自去盧家請罪。向他們解釋事原委。盧叔叔深明大義,料想不會怪罪於你們的。

是,我聽見有說盧家的花轎已經到了博陵城外。我悄悄起,跪在父親書房外面,重重地磕了三個響,然後趁著月,地溜了出去。

我在博陵城外擋住了將要進城的盧家送親隊伍。我們崔家的迎親隊伍也在其中。他們見我來了,使勁向邊的介紹,這是我家少爺。

盧員外騎在馬見我只前來,有些詫異,便朗聲問道,世侄怎地這般過來。

我深深地還說,盧叔叔。

他點點,然後問,你父親親體可好。

我說,謝謝盧叔叔關心。父親親大體都很康健。

他又問,可是他們派你來迎接。

我搖搖說,並非父派我來接,乃是我有事想和盧叔叔單獨談談。

哦,他捋一捋須,說,所為何事,我們正要送瑩兒過去。到了再說不遲。

我心裡一急,忙說,盧叔叔,這事到了再說就遲了。這裡多,不方便,可否借一步說話。

盧員外遂令落轎,然後在他們不解的目光中,我和盧員外朝一個清凈的地方去了。

片刻之後,們只見盧員外一個臉鐵青地走了出來。

不久,盧家的送親隊伍竟掉往江州方向走去。從此,盧家的花轎再沒有進過博陵。

幾天之後,崔家便收到從江州退回的聘。

8。

再次來到都城的時候,我只有些許碎銀兩,生活拮据。衣食住宿了我最大的困難,這讓我尋找桃花的念開始有了些動搖。但沒想到那次無意間解得望京樓燈謎,卻讓我名利雙收。

那,柳雍走後,我心底突然燃起了希望。

安慶街的大嬸們都沒再來找過我,他們知道我是個榆木疙瘩,一心痴戀桃花。但對桃花的存在她們至今都心存疑惑。後來,背地裡她們都說那桃花肯定是個得道千年的狐仙。我被得失了心智。但最近卻見我越來越精神起來。不由又是一陣疑惑。

在安慶街們眼裡,我的一切都讓覺得好奇。幾乎所有的都在談論我的事。

望京樓的花魁小蝶是在傍晚時分來到安慶街的。然後在們疑惑的目光里,直接走進我住的那間客棧。整個安慶街都在沸騰。客棧老闆受寵若驚,快步迎了出來,一臉讞媚的笑。此時,客棧已經滿為患。

小蝶見了掌柜,施然一。然後問,掌柜,不知崔護可住此。

掌柜忙說,在的,在的。估計此刻正在房裡。姑娘找他么?我這就讓去。

小蝶說,不用了,掌柜告訴我在那間房就好了,我自己找他。

周圍的醋意大盛。老闆給她詳細地說了一番后,她點點,向老闆道聲謝,便徑自朝我住走來。

我在房內,只聽外面鬧異常。正想看看怎麼回事。剛開門,卻見一美貌女子立在我面前,也正舉手做敲門狀。我和那女子都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剛回過神來,那女子已掩笑了。

我忙說,對不起,崔護冒失,讓姑娘受驚了。卻把掛得很低,不敢正視那讓暈眩的美。

那女子卻說,是小蝶失,未先通報一聲。公子不必介懷。

我說,原來姑娘便是那名滿天下的小蝶。崔戶失。請進屋裡來說話。

她邊走邊說,明望京樓將會演出重排后的唐朝大麴《霓裳羽衣曲》,樓主希望公子能前去觀看。

我不由奇怪地問,這《霓裳羽衣曲》不是早已絕響間了么?

小蝶說,此事說來話長,待公子聽完此曲。找個時間,小蝶再將其來由說與公子聽。但小蝶此時心中甚是疑惑,為何次公子解得燈謎,卻又突然不辭而別。而後亦絕不再至。不然我與公子早該相識。

我訕訕地說,次實在是有位姑娘得太……太……

我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小蝶卻笑了笑,她說,樓里的那些平時怕是這樣調笑慣了。

我不語。臉卻感覺有點燒。

這時,小蝶說,打擾公子,小蝶得走了。公子會去看嗎?

我說,謝姑娘和樓主美意,崔護明定會前去。我送送姑娘。

小蝶沒做聲,只是朝我嫣然一笑。我彷彿感覺所有的知覺在某一瞬間,靜止了一下,然後液卻開始以更快的度流轉起來。

我將她送到東街街,便停下步子。小蝶說,公子就送到這吧。

我突然想起桃花那送我的形。心裡隱隱掠過一絲悲傷。我頓了頓說,姑娘慢走。

翌大早,西街便鑼鼓喧天。們66續續看到許多都城的名都跑去望京樓,其中也不乏宮廷專業樂師。大家都知道知道唐朝大麴《霓裳羽衣曲》將再現間。

由於演出時間是定在晚,一時間靜湖的穿梭的船隻不勝枚舉。更有些達官貴將自己的家的歌舞伎帶來,在這靜湖之舞弄聲。好一派鬧景象。古往今來有多少傳世佳作便是從這聲場合誕生。

中午時分,我剛用過飯,卻有個小廝過來找我,還給了我一套純白的錦服,說是小蝶姑娘央他送來的,並讓我今晚去望京樓時換。我接下衣服,謝過小廝。並讓他代我向小蝶姑娘道謝。小廝說他知道,便自顧離去了。

我納悶這小蝶姑娘與我並不相熟,怎會親自過來告訴我《霓裳羽衣曲》演出一事,還送我衣服。當下拿著衣服竟陷入沉思……

天漸漸暗下的時候,我換過小蝶送來的衣裳,便往望京樓走去。在東街街時,心下突然頗為躊躇。次進入西街,實在是因為路旁的燈一直串聯在一起,而我正在興,是在毫不知的況下過去的。而這次,卻是要我堂而皇之地過去,難免感覺心虛膽怯。在這街來回踱了幾圈,最後還是跨入了西街的地界。

望京樓里燈火輝煌,樓主柳雍和管事在門笑臉迎。內廳也是煥然一新。在北邊的中央位置搭設了一個華麗的大舞台。前方及兩側都整齊地擺放著精緻的桌椅。將這個舞台團團圍住。此時《霓裳羽衣曲》還未開演,台有女子在唱的正是柳永的《揚州慢》。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勢。在這望京樓之內竟可以聚集這麼多達官貴和社會名流。聽說晉王也來了。果然在排我看到一位衣著極為講究的中年,眉宇間的神不怒自威。渾下都透著凌的勢。

台那女子唱完后,便向台下施,然後纖纖移步下台。這時台換了一幅巨大的屏風,那屏風之僅僅畫了一輪素白的圓月。有從樓拋下幾匹輕紗,下剛好將整個舞台圍住。堂內的燈火也稍稍黯淡下來,而在那圓月屏風後面,卻燃起一盞燈,燈光竟是清的,淡淡如月華一般。舞台內的景緻若隱若現,讓如臨仙境。只聽見有重重地敲了一下鑼,大堂頓時安靜下來。

然後們看見柳雍走台去,向眾深深施了一,然後說,《霓裳羽衣曲》馬開演,此曲乃我望京樓花魁小蝶姑娘將家傳《霓裳羽衣曲》殘譜,經過精心鑽研改良而。請各位細心欣賞。

柳雍下去后,台的樂聲便響了起來。

起們似乎隱約聽見一種玉碎的聲音,待玉碎之音漸漸消散后,遠遠又是一陣低沉蕭聲,緩緩而來,讓感覺那吹蕭之似乎立於雲端之,乘雲而來,四下空曠。接著彷彿有一物受到感應一樣,出同樣旋律的樂聲,但這聲音清冽,讓心境豁然開朗。內行都知道這音必是短笛所。蕭聲此刻也象受到啟一樣又提高了一個調,而短笛也做出響應。如此幾次,便不再出聲。停了幾后,

們聽見七弦琴一根細弦撥動了一個滑音,象是出疑惑似的,在將散未散的時候,又是一個低音的單弦音,象是在答覆。然後琴音象有了鮮活的生命一樣,開始活躍起來。四下突然樂音大作,勢恢弘。

小蝶便在這時踏月而出,然後在月華下,隨著音樂,翩然起舞。所有的都幾乎忘了喝彩。只呆看著這在月華下飛舞的九天玄女。隔著朦朧的輕紗,聽著飄渺的仙樂,看那曼妙的段,有幾還會認為自己尚在間。

弦樂越走越疾,們看見小蝶纖巧的子,竟以奇快的度開始旋轉起來,所配飾帶如鮮花突然綻放,將其簇擁其中,流轉不息。

那晉王然直起子,大,好好好。台下剎時掌聲雷動。

少頃,音樂慢了下來。小蝶也停止旋轉。立在原地,低低喘息。這時音樂突然變得極其舒緩,們又看見小蝶又慢慢地舞了起來,里唱道:

亭皋正望極,

落紅蓮歸未得。

多病卻無力,

況紈扇漸疏,

羅衣索。

流光過隙。

嘆杏梁雙燕如客。

何在?

蛩璧,

動庾信清愁似織。

沉思年少跡,

笛裹關山,

柳下陌坊。

墜紅無消息,

漫暗涓涓溜碧。

飄零久,

而今何意?

醉卧酒壚側。

歌畢,我只覺中鬱郁,竟伴隨陣陣隱痛。這一路走來的種種事歷歷呈現。父、桃花、還有那未曾見面的盧雪瑩,我只覺得心中充滿愧疚。卻也無力回。私念與大局究竟該如何中庸之,我不得其解。所謂大局,無非是削足適履。

活在他設定的幸福之中,倒不如活在冷暖自知的痛苦裡。因為每一步都是你在走,在真實體會。不會認為自己象棋子一樣毫無自主。而在一不變的生活狀態下,們被強迫地接受這種慣思維,認為何為幸福,何為不幸;何為忠誠,何為背叛;何為正道,何為邪道。只是從來不會有告訴你,何為自己。我想到那受父之命要嫁入我崔家的盧雪瑩,心中不嘆息。就象親說的,她何其無辜。然而我也是無法安慰她的,因為我們都是無辜者。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恨我。她可以恨我,可以理所應當去恨我。我卻能恨誰?恨自己么?如果我會恨自己,那麼說明我很弱,也不配為自己做任何決定。我不恨自己。我的決定對我倆何嘗不是一種救贖。如果我們共同進入了這場無的婚姻,象傀儡一般進行著既定的步驟。在他們認為的幸福之中,我們的生活又有何快樂可言。有時在我看來,對桃花這種無期我尋找,甚至早已越了尋找的本。是對自我的一種堅持和肯定。這也是我至今還有勇住在太平坊的原因。也許這結果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以此為契機,已經開始勇敢起來。

《霓裳羽衣曲》演出完的時候,大概已近午。而所有的都戀戀不肯離去。都嚷著要見小蝶。但大家卻又都知道這花魁豈是說見就能見的。只是都不死心。柳雍和管事好話說盡都未見有效果。這時晉王卻突然話了,小蝶姑娘,演完此曲,早是筋疲力盡。不似爾等坐著這般清閑。大家如果不能體諒的話,不如先去本王軍中做客,如何。我大牢之中的刑具也會奏樂的哦。大家不妨試試。

一席話,大堂頓時鴉雀無聲。識時務的都開始往外走了。

這時,晉王轉過,對柳雍說,告訴小蝶姑娘,今晚好好休息便是。明送她到我府去。

柳雍突然雙膝一屈,在晉王面前跪了下來,面如土灰。他說,我與小蝶早前便有約定。這事須由她自己決定,我無權將她送與王爺。

在場的都暗暗為他捏了一把汗。這已是第二次拒絕晉王。晉王要怪罪下來,隨便找個理由便可讓他落地。沒想到這晉王不怒笑,他說,好你個柳雍。你是存心讓本王難堪吧。次那崔護之字,你不給。這次,要你也不給,你是一毛不拔啊。我偏就要讓你大出,明天如不將她送到我府,那望京樓就關門算了。

柳雍不緊不慢地說,小蝶外表嬌弱,但內心剛毅。若強迫她做她不願意之事。怕是要事與願違的。望京樓關門事小。只是這《霓裳羽衣曲》必將再次絕響間。

晉王過去使勁踢了下柳雍的,佯怒道,你這奴才,竟敢威脅本王。來給我把他綁了。

這時卻聽後台一聲清喝,慢,晉王手下留。只見小蝶急急跑來。小蝶願意明去王爺府,只是請王爺不要再為難樓主。

晉王哈哈一笑,道,小蝶別誤會。起來吧,看你那樣子。小蝶都替你求了。

柳雍爬起子說,謝王爺。

小蝶也異同聲地說,謝王爺。

王爺說,小蝶,今見得你一曲《霓裳》,歌舞造詣,竟是精湛如斯。真是嘆為觀止啊,就算我王宮之中亦尋不出此等物。真是奇女子也。

小蝶側施說,謝王爺誇獎。

柳雍狡猾地看了看王爺,見他眼中流露的讚賞之意有嘉,而似乎並無非分之想。當下稍稍心安。但讓小蝶在他面前多呆一會,這心裡必多一份憂慮。便自作主張道,小蝶,你今辛苦了。先下去歇著吧。

晉王也道,對對對。小蝶姑娘先去休息。本王明派來接便是。

柳雍說,明柳雍必定親自將小蝶姑娘送到王爺府。

小蝶再施一,道,謝過王爺。便退了下去。

柳雍暗暗鬆了。

是,王爺離去之後。柳雍便只顧在後院不停轉悠。此時,他心裡百味雜陳,苦不堪言。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當晉王要他將小蝶送到王府時,他的腦袋突然會變一片空白。這與次拒賣崔護的字完全不一樣。這種感覺他還是區分得清楚。小蝶從十四歲進得望京樓來,至今已有六個秋,她不但瞭望京樓的花魁,更了不堪一世的大才女。對音律的天賦,無堪及。僅靠家傳的一卷殘譜,竟可將《霓裳》演得如此生動。今在大堂之下見得那如洪流一般沸騰的群,心底竟透出絲寒意。象這樣的場面,曾是他做夢都想要的,然而當小蝶給他將這一切都帶來的時候,他心裡卻充滿了憂慮。這份憂慮是對自己,更是對小蝶本。他不知道這洪流什麼時候就會傷害到小蝶,甚至將她捲走。從今晚《霓裳》開演,他的心裡就隱隱知道小蝶她不屬於望京樓,也不會屬於任何。她就如蝶兒一樣,只有自由她才會揮灑自如。想到這裡,他不由地抬,仰望著天明月,捶心長嘆。

這一刻,他竟希望小蝶馬離開望京樓。

9。

第二大早,晉王府的轎子便停在瞭望京樓前。

小蝶走的時候,柳雍沒有親自送她,卻給了她一幅崔護的字。他說,到了王府,好好說話。這幅字是送給晉王的,早點回來。

小蝶接過字來。她覺得今天柳雍說話的語有點奇怪。但未及細想,只說,樓主放心,小蝶自有分寸。

柳雍一直看著王府的轎子走出了視線。心裡突然感覺空的。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對小蝶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

小蝶回來的時候,王爺親自送她到瞭望京樓。柳雍遠遠地便迎了去,給晉王爺請安。

晉王點點,然後指著小蝶對他說,小蝶現在已是我的『乾女兒』,柳雍你說我應不應該將她帶走。

柳雍疑惑地看了小蝶,又看了看晉王,然後低下說,這事要看小蝶自己的主意,我並無權干涉。早前望京樓便與小蝶約定好,只賣藝不賣。小蝶姑娘本就是自由之。我們也從不迫她做不願意做的事。

晉王卻說,柳雍啊柳雍,你說難道我堂堂晉王府竟比不你望京樓嗎?

柳雍嚇得馬跪了下去,磕如蒜。那邊的小蝶聽了,也不由神一變。

晉王只顧說,你知不知道,小蝶她是執意要住在你望京樓,也不要去我晉王府。

這時小蝶說,王爺息怒。王爺乃九五之尊,而小蝶只是一個流落風塵的女子。如此必有損王爺威名,也將落天下笑柄。得王爺如此厚,小蝶銘感五內。小蝶世飄零,早些年慣了,怕是受不得約束。常言道,一入侯門深似海。若王爺不棄,小蝶必常去王爺府作陪。

晉王突然重重地嘆了,說,柳雍你起來吧。小蝶說的有理,是本王私心太甚。想我年輕之時,常聞華山之虎凶,因其虎嘯深山的霸,便讓獵戶捕獲一隻,篆養家中。孰知數后,其便絕食而亡。此虎與小蝶一剛一柔,卻頗有相似之。我終於明白,大凡物之所以美者,美在自然。就算鷂鷹在籠中呆久了,也會忘記飛翔。

柳雍忙說,王爺有如此心,乃天下之福也。

晉王卻突然心事忡忡,並未作答。柳雍請他去樓里坐坐,晉王也推說有事,起告辭。

小蝶又來太平坊找我。這次是約我游靜湖。說她新譜了一琴曲《靜湖映月》,需在深時刻在這靜湖之演奏方能體現出此琴曲的意韻。我心裡有些忐忑,安慶街已經開始有流言蜚語了。

那些大嬸們,見了我都是語重心長的。她們說,崔舉,你家世代書香。可是正經家。好說歹說也得找個正經姑娘。我們給你找的那些姑娘你看不眼。可是望京樓那花魁姑娘你卻是碰不得的。大嬸們看過的比你多去了,勸你一句,你和那種女是動不得感的。動了感,到時候吃虧的可是自己。你可要想清楚。

我連忙解釋說,不是的,大嬸們誤會了。小蝶姑娘雖不幸墜入風塵,但她品行淑良,舉止得體,絕非一般風塵女子可比。而我與這位小蝶姑娘也不過見過幾次面。

大嬸們問,你那位桃花姑娘找到沒有?怎麼?還沒找到?沒找到那就甭再折騰了。都多大了?再不找會被笑話的。家裡怎麼說?不知道?那肯定是希望你儘快找一個咯。你娘大概就等著你給她帶回去個孫子。可不親哪來的孫子。要不大嬸們再給你找幾個來——

她們話沒說完,我早已逃開了。這樣雖然有點失,但卻也不失為最簡潔有效的辦法。你若再與她們爭辯、解釋的結果,只能是她們將再次一個個往你房裡領那些所謂的親戚的什麼什麼之類的姑娘。而你只能再次鑽到底。

小蝶約我游湖,應是生一大快事,但我卻不願她遭誤會。在市井之間有些流言太過刻俗,甚至會有些惡毒。如果被她無意間聽見又會作何感想。

在小蝶眼中,我看得出她的真誠。我並不知道該怎樣去拒絕。如果拒絕,她會不會以為我在用世庸俗的眼光看她。當然,我先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地道的俗。只是在某些方面,可能因為看過一些書的原因,會稍微豁達點。佛家所謂『眾生平等』的教義,在我心裡絕不僅僅是種虛妄的號。在這一年裡,我真正知道,『尊重』二字有多麼重要。這種尊重並不是滿仁義道德,或是謙謙有,而是先打心裡去肯定對方作為一個與自己並無任何階級差異。在許多眼裡,小蝶是個美貌且多才的女子,但們心裡卻從未將她擺在一個正確的位置去評價、欣賞。她也不會因她的才貌而獲得應有的尊重。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面,們所表現出來的欣賞或是關,無非是建立在瘋狂的佔有。也因此整個社會才會衍生出各種變態的觀念和制度,讓不幸變得更加不幸。這世畢竟苟且之太多,從沒有去思這種種的思維方式于于己又有何益。我是害怕小蝶被這流言傷害。而我的猶豫對她而言,也未必不是一種傷害。所以我沒有拒絕。

這晚有滿月,我和小蝶坐一隻很精緻的小船。船漸漸滑入湖心。我並不知道此時有正站岸邊看著我們輕輕嘆息。

今晚小蝶顯得格外高興。她將手伸進湖裡,在湖面劃出一道痕。月光淡如薄紗,安靜地勾勒著她柔美的輪廓。風緩緩吹來,小蝶就在風中輕輕仰起臉龐,向著月亮,一臉的沉醉。美麗的絲在風裡飛舞著。月光撒在她那張如凝脂白玉般的臉,竟散出一層綺麗的光暈。她說,我突然想起小時候親給我講的嫦娥奔月的故事。

我笑了笑,說,高不勝寒啊。

小蝶也笑了笑說,崔護,如果你是后羿你會怎麼想。你會不會一箭把月亮也給射下來。

我說,當然不會,每個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她不留戀凡塵,我只能尊重她的決定。

小蝶說,如果我是嫦娥,我倒希望你把月亮射下來。

我問,為什麼?

小蝶笑笑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自古紅顏多寂寞。不死的生命,其實才是她最大的缺陷。幾千年如一地度,我怕她現在都了大怨了,如果流淚,也早已流滄海。她想后羿,卻不能下來,想說話,而無理解。甚至想死也不能。

我突然一怔。良久才道,不經歷生老病死,不懂得喜怒哀樂。沒有完整的生命體驗確實是生的一大悲哀。

小蝶說,你說后羿在中秋之時喝著桂花釀,對著明月,會作何感想。他們都會想到一個詞,就是不由己。他們不可以在七夕時通過鵲橋相會。她只能看著后羿在凡塵一點點老去,而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小蝶會說這樣的話,一時不該拿什麼話去安慰她。就說,神話傳說都很凄美。

小蝶只望著明月,喃喃地說,紅顏易老,轉眼青山白。世道心,何是我歸宿。聲犬馬,歌舞生平。卻只為娛,不為自己……

我聽著心裡一陣難過,突然覺得所有的言語都那麼蒼白。只看著她,兩行清淚就已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這世間總有那麼多脆弱,讓猝不及防。我沒有問她,為什麼不選擇離開呢?因為我怕觸碰她更深的傷。

小蝶也早已淚流滿面。她說,許多命運都象是前生註定的一樣。以前小瑤嫁給曾生前就跟我說,如果遇一個可靠的,一定要用心去爭取,要勇敢。因為往往幸福只決定在一刻。否則會被命運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後來她嫁給曾生,樓里的都說她很笨,可其實我知道每個都是羨慕她的。只是誰都沒有她那麼勇敢,樓里的生活讓她們變得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也因此,她們而快樂起來了。

聽她說到這裡,我的心彷彿被撕裂般,痛了一下。我剛伸手要去捂住心,卻只感覺眼前一黑,整個已經地倒在船艙之中,失去了知覺。

我沒想到第一次和小蝶游靜湖,竟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的。

1o.

我是在里醒來的,醒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如果沒看見正坐在邊呆的小蝶,我還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世。

小蝶雙眼布滿了絲,面蒼白,看去憔悴了很多。

我喚了聲,小蝶。然後試圖用力坐起來。

小蝶沒應聲,只是眼眶裡淚一直在翻湧,她咬著唇,伸手來扶我起來。然後又拉了被子蓋在我,才在沿坐下。

我說,小蝶姑娘,真的對不起。我這壞子,讓你受驚了。

她的眼淚突然無聲地滑了下來,雙手用力抓緊被子。

我說,小蝶,我這是在哪裡?睡了多久。

小蝶邊搖,邊擦著眼淚。她說,我不知道。

這時柳雍進來了,見我醒來。欣喜地說,崔兄弟醒了,真是太好了。小蝶為你都已經三天三沒合眼了,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心疼的。唉,小蝶你先去歇著吧,這裡我會安排照顧崔兄的。

我嚇了一大跳,原來自己都已經睡了三天了,那小蝶……想到這裡,我忙說,小蝶姑娘,快去歇著吧。我已經沒事了。看你都……我……

小蝶搖搖說,我不累,樓主幫我去吩咐廚房做點補品好嗎?現在我想和崔護說幾句話。

柳雍搖搖走了出去。

我說,小蝶姑娘,你還是先去歇著吧。我真的沒事了,謝謝你這幾天照顧我。

小蝶卻說,崔護,你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

我搖搖說,不知道。

小蝶又問,那你暈倒過幾次。

我說,算這次的話應該有過兩次,是次是在桃花的一個鄉親家門。

小蝶說,就是你來都城找的那個桃花。

我說,是的。

小蝶問,桃花是你未婚妻嗎?你為什麼找她?

我說,桃花不是我未婚妻,也許只是我心中的一個遺憾吧。我來找她就是想讓自己安心。

她問,你欠她的嗎?

我說,我喝過她一杯,吃過她一頓飯。

她又問,你喜歡她?

我想了想說,可能是吧,我曾想過讓親去提親。可是由於雜務纏,竟忘記了。後來等我想起的時候,桃花已經不見了。她的鄉親說她好象跟一個絲綢商走了。

她說,於是你來都城找她,找到她了之後,要帶她回去嗎?

我頓了頓說,我不知道。

她說,那如果你沒找到她呢,還呆在都城嗎?還是會換一個地方繼續尋找?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我突然陷入沉思……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現小蝶已經伏在我的棉被睡著了。睡態安詳。我心裡湧出一陣暖。

對小蝶我總有種特別的親切感。也許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親切感,才會讓我們在接下去的時間裡為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在望京樓後院里住了將近十天。其間小蝶去過一次晉王府,回來時送給我一支精緻的湖筆。說是晉王送的,我也沒跟她客套。我知道,她是個敏感而自尊的。

本來七天前,我便可以下行走了。我對小蝶說我要回安慶街,卻被她硬拽到。又了一通脾,我只得依她。這一住,晃眼又是六七天。我知道小蝶的心意,可這樣住著總歸是不行的。

這,我找到柳雍說明我的心意。柳雍沉一下道,小蝶姑娘只怕是不同意的。再說你在都城舉目無親的,住的也是客棧。這和住在望京樓並無本質差別。你我兄弟一場,些須小事,崔兄切莫做女兒之態。

我的臉剎時紅了。忙說,樓主切莫這樣說。只是這般吃住,崔護實在是於心不安。不知樓主可否安排我在這望京樓內隨便做一差使,也好讓崔護安心。

柳雍哈哈一笑,說,只為這個。那好吧,崔兄,不如這樣,我們望京樓內若得新譜,崔兄幫忙填詞即可。

我說,這……

他說,崔兄莫要推辭,也讓小蝶姑娘安心。

我一時無話。就說,崔護恭敬不如從命。先謝過樓主。今崔護就去安慶街取些東西過來。

柳雍說,那崔兄早去早回。

到安慶街的時候,那些心的大嬸又圍過來了。她們都問,崔舉這麼些子到哪去了。聽說你和哪個小蝶姑娘,在靜湖逛了一下就病了。都跟你說了,那種女是碰不得的。紅顏禍啊。怎麼回來了,大嬸們猜你也是會回來的。你個好好的讀書,犯不著找個那樣的姑娘,是吧。

我說,我是來拿東西的。

她們問,你不在這裡住了?

我說,是的。我要去望京樓。

我就這樣在望京樓住了下來。小蝶這些子變得忙碌起來,每都有王孫貴族接她到府做客。這是我問柳雍時他告訴我的。他說小蝶姑娘是賣藝不賣,雖然她在樓里,可卻一清白。他如此告訴我,大概是讓我安心。可這幾天,也不見有要我來填詞,小蝶也沒來過,我不由煩悶起來。

這午時,柳雍突然神秘兮兮地過來告訴我一件事。又一副言又止的樣子。我再一問,他就說,我已經打聽到桃花的消息了。

我大喜過望,連忙拉著他,說,樓主快說來聽聽。

柳雍說,你聽我慢慢說來,桃花她是曾隨過一位姓的絲綢商走了。可原因是他父親得了一種怪病,當時商剛好遇雨借宿她家隔壁,撞見他父親病。那商四經商,見多識廣,稱自己認識一可醫這怪病。剛開始桃花和她爹都不相信,誰知幾后,那商卻帶來一劑來,桃花爹服下后,病果然有些好轉,一家立刻深信不疑。那商卻說這治根而不治本,並且說這病如果要痊癒除了服還需要調養。

我道,若說調養。難道還有一比桃花家更合適的地方。

柳雍卻突然問,這桃花家附近可有泉。

我想了一會兒,搖搖說,沒有。難道這病一定要用泉療養嗎?

柳雍說,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世間有很多怪病,也會有很多奇怪的治療方法。想來用泉治病也不奇怪。

我問,後來呢?

他說,後來桃花和她爹便隨那商走了。

我問,萍相逢,那商為什麼要幫桃花她爹。

他卻淡淡地笑了笑說,這要問你了。你和她也只是一面之緣,你為何想到要你家去提親?

我回答不來,就催他往下說。

他說,後來?我說了怕你恨我。

我說,怎麼會呢?樓主義薄雲天,待我如兄弟。我怎麼會怪樓主呢?

柳雍嘆了,說,你說我是做什麼的。

我想了想,突然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他掃了一眼我的眼,那眼睛彷彿能悉一切。他說,你想得不錯。我開的是青樓。我望京樓之所以會有如今這般紅火,是因為我認識很多這樣的絲綢商,就是們常說的販子。桃花的爹,在路便死了。

我目眥裂,我狠狠地咬著牙問,是不是那個毒死的。混蛋!

他說,這個……也許吧。

混蛋!畜生!我地一下掀翻房裡的書桌。然後跪在地對著天空咆哮。直到將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才慢慢坐下來,這時,我現自己的鼻子里竟然開始流。我抹了一把,然後攤開掌心一看,殷紅一片,我苦笑一聲。看看柳雍還在,就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柳雍邊,我問,桃花呢?

柳雍不作言語。

我象失去重心一樣,啪地一聲,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柳雍不停地搖,桃花也死了。但她死得很乾凈。

說完他便快步走出房間,然後輕輕將房門帶。

屋裡開始安靜,我沒有吵鬧。因為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我躺在地板看著屋脊,淚乾了又。

第三天大早,我便聽見屋外大吵大鬧的。打開門的時候,剛好看見柳雍打了一個下的耳光。里罵道,你這奴才,巴乾淨點,別到說事。

那我仔細看了下,正是那幫小蝶給我送衣服的小廝。只見他捂著臉正低低地哭,可里還說,昨天我明明看見了嗎?就是崔舉了樓主的那壇陳年花雕酒。

柳雍又舉起手臂,剛要揮下,見我過來,忙放下手。使個眼,里叱喝道,還不退下。

那小廝經過我邊的時候我分明看見他眼裡對我流露出一絲怨恨。我不由一凜,竟打了個冷戰。

我說,樓主莫要誤會這位兄弟。昨是我了樓主的那壇陳年花雕。請樓主責罰。

柳雍說,可他說的卻是昨中午。崔兄不要委屈自己替這奴才維護,這奴才平時就最搬弄是非。

我說,哦,對對對,是昨天中午。可能喝多了忘記了。

柳雍這時臉露出一絲不悅。

里,小蝶來問我,是否了樓主的陳年花雕。

我看著她說,你說呢?

她說,我知道沒有。我去親自和樓主說清楚。雖然只是一壇酒,可這樣被冤枉我很難受。

她起便要去找柳雍,我拉住她,我說,我了。

小蝶冷笑一聲說,不可能的。我知道你,你是想找理由離開。好吧,你走。

我看見她開始流淚。然後甩開我的手,跑了出去。

這,我去了安慶街。開始在我以前的客棧里喝酒。

醒來的時候,卻現自己竟睡在瞭望京樓的柴房裡,而我家的書僮阿貴就盤膝坐在我邊。

11。

從都城回來,我的心一直隱隱作痛。一直都以為自己做得很對,沒有過錯。於是為一個偏執的念,而離開家,讓原本能夠平靜的生命充滿起伏。觸景生的時候,也不敢回去細想。這一切,恨織,對錯難言。

崔府的門楣已掛滿了白挽襟。父親明顯蒼老了下去,兩鬢花白。盧員外也來了,手臂系著白的挽紗。在他邊站著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我沒見過,只是她手臂也系著挽紗。

下車的時候,阿貴早已給我披麻衣。我緩緩走進靈堂,沒有和任何打招呼,徑直在親的靈棺前,無言跪了下去。淚珠一顆顆滴在靈堂前。

護兒。我聽見父親那顫抖的聲音。心裡真的好痛好痛。我想放肆地哭出來,可是卻又緊緊咬住牙關。喉嚨里一陣陣嗚咽。

親的喪事辦完不久,我便和盧雪瑩親了。

那父親問我,盧雪瑩如何。

我說,雪瑩是個好姑娘。

父親說,你盧叔叔一直很內疚。盧家聘退回時,他曾寫過一封言辭烈的信。你親看到信后便一病不起。他認為你親是因為看到信才會病的。其實不怪他們的,是我們崔家虧欠他們才對。護兒,如果你能與雪瑩婚,化解兩家的心結,你娘在天之靈也會倍感安慰。

我說,好的,我聽你的。

雪瑩到崔家來的時候,沒有花轎,沒有送親隊,沒有迎親隊,只有崔員外一個帶她過來。她說,花轎在一年前就將我送進了崔家。我只不過回娘家住了幾天,現在回來就可以了。

父親感動得老淚縱橫。

兩個月後,父親的一位同僚京述職回來,父親在家設宴款待,要我在旁作陪。席間他說起了都城近些天生的大事。他說,晉王包禍心,起事叛,被朝廷事先察覺,在家中將其捕殺。隨後抄斬滿門。全家近千,在都城城郊的燕馬台,齊唰唰地跪下,佔地十畝。行刑時霧漫天,唉,我聽說起來都覺得心寒啊。還有讓奇怪的是,被殺的中,有個青樓女子,據說是望京樓花魁,小蝶,是晉王認的乾女兒。後來,望京樓的樓主一個拉了一副好的檀香棺親自過來殮屍,這時竟有無數蝴蝶從四面八方湧來,停在靈棺之,久久不散。回去后,他將靈棺擺在大堂里的舞台,據說那是小蝶姑娘演出《霓裳羽衣曲》的舞台。然後他解散了樓里所有的,將那些姑娘都趕出了門外,他在裡面把自己關了起來。不久望京樓就火光衝天,大火一連燒了兩天。那些女子就在外面哭啊哭的,更有許多女子象瘋一樣撲進了火里,在大火中香消玉殞。實在是可嘆啊可嘆。

我聽完,地噴了一,卻奇迹般地沒有暈倒。父親大驚,連忙過來扶我,里大,雪瑩,快,快去請大夫來,護兒出事了。父親那同僚嚇得楞在那裡,一時搞不清楚什麼原因。

雪瑩神慌張地跑出來,見我躺在父親懷裡,臉煞白,衣服竟沾著大片殷紅的鮮。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我從父親手裡掙脫出來,我說,父親,我沒事的。我自己知道的,你不要擔心。

然後我竟撐起自己,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進自己的書房。

小蝶從晉王那裡幫我要來的湖筆,還安靜地躺在筆架。我將它拿在手裡,輕輕地撫摩起來。我還記得當天她送我時的樣子。

這阿貴連驅車將我送到都城。

三月。我從安慶街慢慢走到西街,然後長久立在望京樓的廢墟前,我依稀看到了昔那張微笑的臉。靜湖恬靜依舊。它就象一隻沉默的眼,靜靜地看著一段段故事開始、結束。

後來,我又獨自去了燕馬台。在燕馬台前悄悄跪下,然後虔誠地磕了三個響。

我突然感覺好累,就在燕馬台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命運是一雙看不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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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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