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旅途

第1章 旅途

多年以後,當最後一群綿蟲飛向北方,薩蒙·埃蒙特將會想起,他踏上旅途的那個春日下午。那是個明媚的下午,陽光彷彿斑駁的夏,還透著一絲炎熱;大地脈動着活力,空氣瀰漫着生機。萬物復甦,生命肇始,那是一年的開始,那是春的季節。但對薩蒙來說,那是他失去家的日子。

埃蒙特教堂,位於克里特王國東南邊陲的一個無名村落,是這個窮鄉僻壤與王國唯一的聯繫——畢竟,那些達官貴人寧可往袖口多綴上一顆漂亮的紐扣,也不會在這種地方多花一分錢。而對這裏的村民來說,生存遠比所謂的宗教信仰重要,因此比起教堂,它更多的是一所醫院、一座孤兒院。

「金幣叮噹一響,靈魂直上天堂」,在這樣的時代,埃蒙特教堂卻常常入不敷出,經營慘淡,教堂一切的開支,包括食物、衣服、日用品以及一些魔法藥水,全靠查理曼神父一人支撐;教會自然是有撥款,但是這善款經過樞機團、聖部和地方教區,再兜兜轉轉些時日,最後呈上來的,便只剩下一份關於盜匪的工工整整的報告書了。

生活清貧,勉強能過,但也只是勉強而已。薩蒙·埃蒙特,是這個苟延殘喘的鄉下教堂能夠收養的最後一個孩子。

薩蒙仍還記得,那件打滿補丁的黑袍,和那雙粗糙而溫暖的大手,對薩蒙來說,他既是慈父,亦是嚴師。

查理曼神父是個溫厚和藹的人,也是這個鄉下教堂唯一的神職人員。不同於大多數神職人員,他高大健碩,皮膚黝黑,只有那支金絲單片眼鏡,讓他看起來有些學者模樣。但對村裏人來說,他就是真正的聖職者:他幫着村裏人干農活,鋤地、除草、修圍欄、搭穀倉;他治病救人從不收費,哪怕對方執意,他也只是收些農作物;他不是祭司,卻會在土地歉收時施展豐穰魔法......總之,他是個至善的人。

那時,薩蒙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天天過去,殊不知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哪怕是這樣平凡的日常。

多蘿西婭,恰如她的名字——神賜給的,是個雛菊般的姑娘。作為最年長的姐姐,她對薩蒙疼愛有加。正是這個活潑可愛的姑娘,給薩蒙的生活添了份色彩。

那是多蘿西婭的14歲生日,本該是值得高興的日子,多蘿西婭卻微微蹙眉,一頓還算豐盛的午餐后,她拉着薩蒙匆匆去了森林。

他們在林間漫步著。沉默良久,多蘿西婭開口了。

「神父說,有戶人家看中我了,今晚就派人來。」

「真的?什麼樣的?」

「城裏的,」多蘿西婭頓了頓,「大戶人家。」

「......多蘿姐,你還會回來嗎?」

樹蔭斑駁,風聲簌簌,多蘿西婭沒有說話,她走向前,所過之處開出一朵又一朵花,那是雛菊;她站定,忽地轉身,腳下綻放出一片花田。

「會的!」她笑了,笑得格外溫柔,「會的。」

那是薩蒙最後一次看到花田魔法,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多蘿西婭。

她去做了情婦。

......

「達爾杜弗閣下。」查理曼看着走進來的這個青年,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查理曼神父。」青年面帶微笑,脫帽欠身。

「不知閣下今日怎麼有雅興光臨寒舍?」查理曼笑着推過一杯熱茶,目光死死咬着達爾杜弗。

達爾杜弗輕笑一聲,「您知道的,多蘿西婭,

我是來領養那孩子的。」

「勞煩您跑一趟了,請回吧閣下。」

「神父,這於你我都是件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閣下,感謝您的一片善心。但您是子爵的兒子,如果您想領養孩子,完全可以選擇其他更好的地方,何苦到我這鄉下教堂,來領養一個年長的孩子呢?」

達爾杜弗笑得更燦爛了,「不,我喜歡那孩子,她是個好孩子,一位佳人。」

「讓·達爾杜弗閣下,」查理曼仍是那副笑容,「還是請您......」

「聽說,」達爾杜弗嗅了嗅茶,「凱恩村出了一夥暴民,那兒的領主幾番勸說,他們仍是死性不改,饒是巴頓男爵那樣——您是知道的——以和善聞名的人,最後也不得不派人去『處理』。」

他輕撫著白瓷茶杯,眼睛緩緩上挑,輕聲細語道:「真是令人心痛,對吧,查理曼·加洛林神父?」

查理曼的笑容漸漸凝固,他微微抿起嘴唇,漆黑的眼睛宛如冰窖。

「謝謝款待,」達爾杜弗眼角微垂,微微一笑,「希望下次來訪時,還能喝到您泡的茶。」他推回茶杯,起身鞠躬,離開了會客室。

茶的熱氣氤氳了鏡片,查理曼怔怔地坐着,直到茶涼。

......

埃蒙特教堂被徵收了,沒有通知,也沒有公文,一紙書信簡簡單單的一句「徵收」,它便從此不復存在。它之後會變成什麼?糧倉?水利設施?還是王公貴族的新別墅?沒人知道。總之,它走了,彷彿它未曾來過。

村民們為查理曼送行,而查理曼為孩子們送行——為這些過早踏入生活泥沼的孩子們送行。薩蒙從未見過那樣的神父:他眼窩深陷,兩鬢髮白,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哪裏是什麼神父,他不過是一個無力又無奈的好心人。

「薩蒙·埃蒙特,」查理曼喚道,語氣溫和,卻透著威嚴,「這是最後一堂課。」

——循此苦旅,以達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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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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