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飛勞燕昔共舞(中)

十、分飛勞燕昔共舞(中)

()渤海灣一帶果然成了是非之地,子杞和燕玉簟雖然不會望氣之術,可遠在碣石山外老遠,就已望見東方隱有兵戈之氣涌動,氣勢森森。

大喇喇闖進去無疑是作板上魚肉,兩人稍一商議,即有定計。那rì張泯然戰死疆場,潛伏在他身中的「憎妖」未及逃走便被子杞攝住。其後少不了一番看不見的你爭我斗,在幻妖和痴妖「助紂為虐」之下,憎妖自然翻不起波浪,只得在子杞腦宮中找了個角落,蟄伏下來。而子杞在這過程中又有所悟,得了兩道「倉頡符書「的奧妙。

此兩書一曰「霄」,一曰「藏」,且不說那前一個字,這個藏字卻是取藏匿之意,子杞jīng熟其義后,幾番演練,竟有藏匿身形之能。對於倉頡符書,燕玉簟覬覦已久,從當初那第一個「皓」字便纏着子杞教她。她算得家學淵源,燕長歌的根本之法便脫胎於雲紋,此中自有層次極高的符籙真義,燕玉簟悟xìng亦高,上手頗快。只是每次運使起來,符書將成之際便有一層關隘凸顯,似她身中有一股力與那符籙相衝突,實在難以調和。符籙者本是謄畫天地秩序而成,平衡乃是根本,被這搗亂的力道一衝,最終結成的符書自然也就慘不忍睹。

「藏」符一出,氣機流轉,自然勾連周遭元氣,光霾陣陣,像是處在與環境調和的適應階段。子杞道:「度入一道本源真氣進去。」說着指尖一道微芒湧入,燕玉簟也有樣學樣。光霾中心緩緩旋轉的那道符書吞進兩顆元氣種子,度驟然加快,且不住扭曲著,像個橢圓形的陀螺。片刻間,噴吐出來的光霾愈演愈烈,其中映shè著諸般殘缺的影像,豈不正是周圍之景?等到「啪」的一聲輕響之後,符書化灰,光影頃刻散盡,兩人只覺一陣清風拂面,似有縷縷氣息鑽入七竅。視覺上似乎被揭開了一層紗罩,所有入眼之物更呈現出更鮮活的sè彩。

「走吧!」子杞昂闊步的向前走去,像個檢閱三軍的大統領。

燕玉簟卻有些將信將疑,跑到一條溪水邊,低頭望去,果然水面上只見藍天白雲,並沒有出現一張人臉。她還有些不服氣,道:「行家裏手有哪個是靠眼睛的?真要是靈識掃來,隱了身又有何用?」她卻忘了自己本就是個藏匿形跡的行家,化入yīn影中,神鬼難知。

「藏符自有妙用就是了,你跟在我身後,要是真被人看穿,也有我在前面擋着呢!」

碣石山不過是座二百餘丈高的小山,名氣卻不輸於中原的名山大川。兩人經過其主峰仙台頂下時,見一面山壁上有碣石兩個大字,銀鈎鐵畫,氣勢雄壯,歲月已將曾經的朱紅顏料破落殆盡,唯有稜角分明的石刻猶存。遙想當年秦始皇、漢武帝、曹孟德、唐太宗都曾東臨此地,除了泰山與嵩山,此處怕是帝王光臨最多的所在。

或許此處觀海是個不錯所在,登高而望,十里之外既有煙波飄渺,只是上山道路早被一路甲馬封鎖。越往東走,越是被岳楠湘的大手筆讚歎,交錯縱橫的道路上每隔不遠就可見巡視的騎兵,一個個兜鍪覆面,玄甲鐵槍,端的是jīng兵。且每隊偵騎中都有二三修士坐鎮,個個jīng氣內斂,斷非綿軟可欺之輩。要說想把從碣石山到海濱的十餘里地界盡數封鎖,少不得要上萬兵馬,兩人看來,此地最多有四千騎兵,扼守巡視的位置卻很講究,足可將這片地域納入嚴密的控制之中。

符書果然效力非凡,子杞兩人猶如閑庭信步,一路走過層層封鎖,也未引起注意。臨近海濱處,一座疑似被壘起的土丘上,有一方大的驚人的石台,其實這一處和碣石山主峰上的那漢武台原是一雙,遙遙相對,恰如皇天后土。

「喏,那個就是岳楠湘。」子杞給燕玉簟指認道。其實他自己也只見過岳楠湘一面,本來也沒多大把握認出來,只是那枱子上就她一個女子,又是唯一一個坐着的,沒有認錯的可能。遠眺大海的女子有些漫不經心,似乎是在海邊的緣故,讓她的眼眸中多了一層水氣,原本就很年輕的面龐因此更多了幾分青netbsp;「是個不老妖jīng呢,三十幾年前她就艷名遠播了吧,現在還像個雛兒一般。」燕玉簟話里的醋味兒明顯,她自己雖然面目姣好,但確實和岳楠湘這個水準尚有差距。只是她從小在燕長歌的絕世容顏下耳濡目染,對於這種所謂「美人」天然就帶着幾分不屑。

子杞也很驚訝:「是呀,我那年在長白山見她時,似乎比現在還要老一些呢。要說修行之人能使青net常駐並非稀奇事,只是這越活越年輕的事兒可就有些反常了。」

除了岳楠湘外,台上尚有十餘名修士,他們雖氣質各異,卻有兩點相同之處:其一是不論長幼,每一個都是纖長身姿,面如冠玉,或可用佳公子比擬;其二則是鼻息綿綿若無,神完氣足,都是難得一見的高人,水準幾乎都與那上官朝九在伯仲之間。而他們和岳楠湘的關係也很古怪,雖然有站和坐的分別,可在女子身上看不出主子的架勢,男修們或三兩相聚而談,或遙望海濱之外、若有所思,也有的甚至還對出神的岳楠湘指指點點,露出讓人玩味的神情。

而高台上還有一道絕對引人側目的風景,沿着邊緣的半邊弧線上,赫然有三十尊鐵塔一般的著甲騎士,儼然是三十騎「瀚海騎」!這簡直是三十尊從地獄中走來的黑sè殺神,側掛在馬腹邊上的鐵槍閃著冷銳的光澤,有看得見的戾氣纏繞在槍尖上。只從氣勢判斷,這三十騎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正式成員,絕非編外貨sè可比。

這樣的人物,耶律瀚海頂破天也拿不出百人,前線戰事正酣,他卻撥了三十個給岳楠湘,足見對於魚龍之事的覬覦。其實說起來,子杞和燕玉簟對於這一場所謂的「魚龍變」所知了了,除了知道關乎天地運數和某種難以道明的機緣外,對其如何能成為引得天下人側目的「餌」,卻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只石台上這一群人,若是正面拼殺起來,就夠把他倆殺死幾個來回的。

此時一動不如一靜,兩人找了處草窠坐下,好在符書持續效果極長,不慮被看破之嫌。今天海面上出奇的安靜,一絲風也沒有,湛藍的海與碧藍的天面面相覷,像兩面做工考究的巨大鏡子。也許只是一切躁動都被刻意壓下,只為了即將開幕的大戲積攢力量。

時光一點點過去,岳楠湘仍舊漫不經心的望着海上,修行者打坐養氣所在多有,xìng子自然也是不急的,就連燕玉簟也能安分的住,眼、鼻、心、口、身、意緊守,為將出現的一刻預做準備。整個畫面呈現出潑墨畫一般荒誕的層次感,天海相接之處似乎有水煙涌動,只是微弱的讓人無法察覺。

也不知過去多久,海面上忽然出現小小一個黑點,漸漸離得近了,才現是一葉輕舟。錯非是這樣風平浪靜的海上,但凡有一點風浪,這種游湖的小舟定然寸步難行。舟上只有一人負手而立,那輕舟無人駕駛,度卻也不慢。那人不愧是能做出如此sao包舉動的人,在海上還穿了一身儒服,廣袖肥衣,邊角兒上都已沾了水珠。

「這老兒果然在這兒!」

子杞按住躍躍yù試的燕玉簟,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後者嘟著嘴,不知從哪裏抽出短小的湘娥在手裏把玩。說起來,她其實對這賣相拉風的老頭兒毫無芥蒂,只是當成消遣的對象,便如她當年在杭州戲弄的那些和尚一般。

這一會兒功夫,小舟已經駛近海岸,凌海越凌虛而渡,從小舟飄到岸上,當真如神仙一般。

岳楠湘丰姿綽約的立起身,徑直問道:「凌老所來為何?似乎與約定不符吧?」

凌海越上了岸便止步不前,朝石台上拱手道:「海那邊有人過來了,老朽大略看了一看,恐怕不是能阻攔住的人物。我那邊不及岳先生手底兵強馬壯,憑幾個散兵游勇,當個哨探尚可,若說要封鎖海上,不過是場笑話。」

岳楠湘可有可無的點頭,說道:「天下能人何其之多,單憑我等自然是封堵不住的,凌老相機行事便好。可看出來着是何人?」

凌海越沉吟道:「像是『山中宰府』和『海外仙山』中人。」

「那也難怪了,牽扯到所謂氣運之事,向來少不了他們這些人。」

「好!看到岳先生智珠在握,老朽也就放心的多了。」凌海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天下將變,誰人能入主?你我今rì做一個開路先鋒,親眼見證這氣數流轉,想來亦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局勢已堪稱險峻,老朽無回頭路可走,岳先生恐怕也如此。撥得頭籌這回事,老朽早就息了念頭,岳先生正當其時,盡可放手搏它一回。至於其他……我凌某人唯有jīng誠合作四字罷了。」

岳楠湘屈膝成禮,道:「本就同在一個陣營,凌老勿慮。」凌海越點頭后,轉身飛身上了輕舟,腳下運力,便如一條飛魚般縱入了茫茫海上。

子杞兩人低頭思考凌海越臨走時那番話,渾沒注意到數裏外騰起了片片煙塵。直等到喧嘩之聲入耳,才猛然驚覺,不由向碣石山方向看去,卻見得巡視的數股鐵騎竟然匯到了一處,且陣型凌亂,有互相衝撞之勢,顯然不是受軍令調動如此。

「嘿嘿!看來不光海上封不住,這6地上也要出亂子呢!」燕玉簟最是個喜歡生事的,見原本軍容鼎盛的jīng兵亂成這樣,來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水越渾越好,他們兩人勢單力孤,正可亂中取勢。

石台上諸人也被驚動,那十幾個修士面上都有躍躍yù試之意,唯有岳楠湘神sè不變。沒過多久,那一邊就不只是煙塵四起了,甚至元氣的波動也劇烈起來,顯然是有修士出手。可是場面上卻越來越亂,勢頭無法遏制,看那正zhongyang最大的一道煙塵,仍舊以原有的度向這邊接近。

終於,騎兵亂陣中裂開一道縫隙,那混亂之源由此進入到眾人視野中。「咦!那人是怎麼過來的?」子杞和燕玉簟抱着相同的疑問,因為那一道人影的身後、兩旁,堆著堪稱擁擠的騎兵,頭頂亦有修士追趕,然而被他闖陣而過後,竟然沒有一個人受傷!怪異感同時在兩人心底生出:那人明明在刀劍從中,四周元氣滾沸定是修士殺招,可他未有一絲一毫的抵擋,彷彿自身是一團空氣,與人無爭亦無物可爭之,就這麼一步步走了過來。

接着,子杞認出了那張臉,不由輕呼出聲:「怎麼是他?」

石台上至少有六七個人同時喊出了和子杞一樣的話,可是最驚訝的人卻莫過於岳楠湘,她前一刻尚一臉雲淡風輕,此時卻已是花容失sè。

可片刻之後,她便收住了驚愕,面沉似水的喝問:「你怎麼來了?」

來人一身居士打扮,本是出塵相貌,此刻卻因染了滿面風塵,而顯出三分落拓。燕玉簟悄悄捅了捅子杞的腰眼:「這人誰啊?怎麼好像誰都認識他一樣?」

子杞面露苦笑:「他就是華山劍宗一脈的掌教,岳楠湘的夫君寧士奇!」

燕玉簟張大了嘴,好奇的看看寧士奇,又看看石台上的岳楠湘。這個人她雖然沒見過,卻是久聞其大名的。在她心裏面,這個曾經在「名劍譜」上名列第四的「九寧劍」的主人,是個接近於燕長歌的人物。

從后追趕的騎兵和修士彷彿也察覺出了不同尋常之處,紛紛停了下來。寧士奇隔着遠遠地,仔細端詳了一番妻子的臉龐,輕聲道:「我來,是為了見你最後一面的……阿湘。」

「哼!最後一面?你是想離開塵世了嗎?」

寧士奇竟然點頭道:「不錯,我於這世上已無留戀,原本唯一的牽掛便只有你。可自從現被你下了慢xìng毒藥,把我一身修為廢盡之後,這最後的牽掛也就斷掉了。」

這一番話足可稱得上驚世駭俗,寧岳兩人成親三十餘年,本就是劍仙界最為人稱道的一對夫婦,外界都傳其伉儷情深,乃是一對神仙眷侶般的人物。寧士奇可躋身天下頂尖之列,他修為盡廢已是驚人,又何況是毀於自己夫人之手?

然而岳楠湘卻並沒有辯駁,只是冷笑道:「我本以為真的廢了你的修為,卻想不到你比從前更加厲害了。」

相知相處三十餘年,寧士奇又怎會不知道,每當她開始慌亂時,都會刻意顯露出冷峻的神情來掩蓋?他只是搖頭:「你不用慌張,自從我丟掉『九寧劍』的那一刻起,對於你、對於天下任何一人,我都再沒有一絲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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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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