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觀雲坊篇 第三回
夜的桃花林別有一番風味，遠處傳來悠揚的琴聲，與桃樹上清脆悅耳的鳥鳴相映成趣，如同仙境般令人心醉。漸起薄雨，將月光遮蔽，黑暗籠罩著整片大陸，唯有那桃花林仍然閃爍著淡淡的星芒，如夢似幻。
賀允凡癱坐在酒窖中，不見半點生氣，煤油燈熄了，他獃獃的望著那扇門縫裡透進的屢屢月光，窗外的美景他看不到，只有那嘀嗒的雨聲時不時鑽進他的耳朵里，彷彿就是催命符。他深吸一口氣，新鮮的塵土氣息中夾雜著酒香，令他稍微振奮些許，但隨即又陷入了寂寞。他再次舉起散落一地的其中一個酒罈，仰頭灌下去，濃烈的辛辣順喉而下，嗆得他咳嗽不止。他放下手中的空酒罈，抬頭望向天花板，目無焦距。
賀允凡，賀允凡……好好活下去......
活不下去，活不下去......
他不停重複這句話，心臟劇烈收縮，疼痛難忍。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絕望過......
柳言志褪去丫鬟服飾，在卧室的屏風后沐浴，熱水浸濕她的髮膚，帶來陣陣沁人心脾的幽香，身體輕飄飄如羽毛，彷彿踩著雲端般虛幻，她閉上眼睛靜靜躺在水池之中，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她睜開眼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指甲內部漸漸透出淡淡黑色，看來毒素已經開始侵蝕肉身了......
」那個老妖婆，好狠的心啊......再見你時，我必將你碎屍萬段！「柳言志臉上露出怨恨神情，她猛地站起來，一腳踢翻了水池邊的瓷瓶，瓷器碎裂的聲音響徹整間屋子。
柳言志走回床邊穿衣，拿起梳妝台上的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頰，雖然還算白凈，卻比往昔憔悴了許多，近日觀雲坊的事務繁忙，她幾乎沒怎麼休息，又得為七星秘籍的事兒周旋在賀允凡身邊。她不禁苦笑一聲：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要是自己身體里的毒素清除乾淨，大仇也得報，那就去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一個人安逸地生活吧！
她把銅鏡放回原位，準備睡下時忽然聽到一絲異響，她急忙衝到門邊打開房門，門外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可剛才那聲音是哪裡發出來的？
柳言志蹙眉，慢慢關上房門，回到床上。
翌日，賀允凡醒來便發現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胸口隱隱發悶，呼吸困難，渾身軟綿綿的，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般。他吃力的坐直身子，雙手撐住地板，勉強穩住搖晃欲墜的身軀。
柳言志提著食盒走進來，她臉色憔悴，似乎昨夜一晚沒有合眼，她瞥了賀允凡一眼，道：「給你帶了些吃的。」
「嗯。」賀允凡應了一聲，低頭喝粥，粥的滋味並不好吃，但此刻他也顧不上挑剔。柳言志坐到桌旁，看著一地的酒罈，道：「你昨晚喝了很多酒？」賀允凡頓了頓，緩緩點頭，沒有解釋。柳言志嘆了口氣道：「我知道親人去世你很難過，可再怎麼樣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畢竟你的病還沒有治癒呢。」
「知道了。」賀允凡答道。兩人又陷入長久的沉默，最終還是柳言志先開口問：「你為什麼會昏死在河邊？」
「不知道。」賀允凡淡淡地答道，似乎真的忘記了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或許根本不願再提。柳言志皺緊了眉頭，沉吟片刻又繼續問：「你上次說的師叔，是誰啊？」
「是我師父的師兄。」賀允凡垂眸說道，「我的武功就是跟我師父學的，我也是他一手養大的，不過師父走後，師叔讓我跟他回去。」
「哦，」柳言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你的師父是誰呀？看你武功那麼高強，他也肯定是個江湖有名人物吧？」
「不知道。」賀允凡冷漠地答道，「他從沒告訴我，我也沒敢問。」
「那你師父有什麼遺憾嗎？比如說什麼什麼？」
「沒有。」賀允凡毫不猶豫的答道。
柳言志見狀不再詢問。賀允凡將碗遞給她，隨口說了聲謝謝，柳言志沒有應付，接過來碗，將它放在食盒裡，打算離去。
」阿柳。「賀允凡叫住她，柳言志轉過頭來，遲疑地問道：」幹什麼？「賀允凡盯著她的臉頰看了許久，隨後轉移視線，喃喃地說道：「沒事，早點回去休息吧。」柳言志愣了愣，隨即微微點頭，離開了酒窖。
柳言志出了酒窖，來到自己院落，卻見那白衣男子坐在院子中的石桌前，手裡捧著一杯茶在品茗。
「坊主，您找我有事？」柳言志恭敬地行禮，心中十分忐忑。柳昭芸放下茶杯，語氣平淡地說：」言志，九悅告訴我你最近無心坊中事務，常常借身體不適之由躲在房中，所以我特地離開湖畔亭前來看你，怎麼樣，你病情沒有加重吧？「
柳言志淡淡回答道：「多謝坊主挂念，我很好，毒素未清，偶有不適。」
「嗯，」柳昭芸淡淡地點頭，「那你好好歇息吧，我走了。這包葯是鬼大夫給你的。」他放下手中的藥包，站起身朝門外走去。柳言志鬆了口氣，躬身送柳昭芸出門，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后，她回頭瞪了眼九悅，九悅聳了聳肩，不甘示弱地回瞪她，柳言志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她回到房間，見到桌上的茶具，突然一陣反胃，她將茶具里的茶水全都倒掉，吩咐艾溪從廚房拿些酒來。
艾溪聞言驚訝道：「少主，您怎麼了？」
「拿來吧。」柳言志面無表情的說道。
艾溪只好取了酒壺來給她斟滿。柳言志端起酒杯，湊到鼻尖聞了聞，」酒真的這麼好喝嗎？「她皺了皺眉，然後將酒一飲而盡，嗆得她咳嗽了好半晌。
「少主！您幹嘛了！」艾溪擔憂的問。
「沒事，」柳言志擺了擺手，「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艾溪點頭退出去，臨走時還貼心地幫她帶上門。
房間里只剩下柳言志一個人，她靠在窗戶上，仰著頭，望向灰濛濛的蒼穹。
她是在一座荒涼的山谷里被柳昭芸撿到的。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孩，七歲左右，被繼母所害，一個人逃到了山谷里，蚊蟲叮咬，野獸追趕。幸虧遇見了柳昭芸，他救了她，把她撫養長大，教她習武練劍，甚至還傳授給她很多東西，她也一直努力練功，從來沒有懈怠。柳昭芸總是鼓勵她，鼓勵她變強大，希望她有一天可以回到家裡報仇。還一直為她尋醫問診，治療體內積攢多年的毒素。
柳昭芸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可不知為何自己漸漸對他產生了戒備之心，彷彿他對自己太好反而顯得別有居心一樣。可是這份好又恰恰證明他對自己是真心的，否則他又何必費盡心思的替她找解藥？
可她仍舊選擇相信柳昭芸，相信這些年來他對自己的疼愛與維護。可是，自己卻無法對他袒露真心。他對自己的疼愛，已經超越了親情.......他們之間，究竟該用什麼樣的關係來劃分？
她不知道，只覺得茫然無措。
不知為何，她便不由自主地往茶杯里倒酒，酒香瀰漫，令她迷醉。
【作者題外話】：柳昭芸和柳言志是普通的」父女「關係嗎？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