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老李看向父親，站了起來說：「來了，那我們就來好好談談。」另外一個朋友知道他們有事商量，和父親打了一下招呼就走了。「改天再過來玩啊。」老李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大聲說到，他回一句：「好，改天聚。」

「隨便坐。」

「嗯嗯。」

女人和孩子在另外一邊看着電視，父親和老李在這邊說着事。

「李哥，我和你說就是我現在找不到擔保人，你瞧能不能。」父親雙手交叉，兩個大拇指不停地轉動，看着他。老李磕著瓜子，一些瓜子殼掉在褲子上，掉在毛拖鞋上，弄得地上都是，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很蠟黃，整個人很消瘦。聽到父親說沒有擔保人時他就打斷了父親的話：「你這不行，你沒有帶個擔保人來，那你到時候還不上我怎麼辦？」

「我現在人就在這，我現在過了這段時間，就可以還你，我們大家都是認識的人，你也知道，我現在落難了，你也知道。」

「這個我知道，我們也是熟人，就是因為我們是熟人我才會給你這麼長時間，但是你一直都沒有錢，我也不能白瞎這個錢啊，你說是不是，我現在和你說找個擔保人來那我就好好和你說，我們再延一些時間，但是你現在也沒有，你這讓我怎麼辦？」他拍着手，說話聲音有些大，坐在另一邊看電視的人不免瞧上他們幾眼。

「李哥，我給你立下字據，我年後三四月份就還上，這樣可以吧？你現在寬限一下，我也不會這樣搞得大家都不舒服，我現在在家，你可以隨時聯繫我。」父親拉長了嘴角，讓氣氛不會過於嚴肅，他對老李說。

「就立一個字據吧，現在人家在家也跑不到哪去，大家也都是鄰里，都很熟了，要是起訴對我們也不好，老李，你就讓他立個字據就行了，你說這大晚上的找誰去呀。」旁邊看電視的李嫂走了過來，兩隻手揣在兜里，站在他們兩個旁邊說。老李見到自己的媳婦這樣說，他自然也不好再說些什麼，臉色有些不好看，然後又看向老林說：「那行吧，那你就在這立下個字據，到時候要是再還不上我就要起訴了，現在大家都不容易，彼此都體諒一下，日後也好說話，你說是吧。」

「好，我現在立下字據，你放心，你相信我，我也不會騙你。」父親笑着說。

寫好之後雙方都按下手印，又繼續說了一會兒，父親就回來了，一路上，父親都黑著臉，他雖然爭取了一些時日，但是這其中更讓他不舒服的人性。那時他想起自己聽相聲時，上面說：

窮人站在十字街頭，耍十把鋼構，鈎不著親人骨肉；有錢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槍棍棒，打不散無義賓朋。

父親回去時我已經睡了，到了一杯熱水坐下，看了幾眼沙發上我今天看的書，喝完水就進房間了，可房間的燈遲遲未關掉，一直延續到後半夜，他睡不着，望着自己之前買的關於創業的書籍，捏了捏鼻根，看了一眼時間，終於在輾轉反側之後終於睡著了。

父親依舊如同往日一樣起早，我看他雙眼很疲憊，黑眼圈爬滿了那雙凹進去的眼睛周圍，「爸，你的事昨天怎麼樣了？」

「都說好了。」

「那就好，只是你得早點把錢給還了，不然他一直催。」

「嗯，說好了，等到四月份賺錢了再還，我現在重新去管理一下茶地，等到茶葉長起來，再招人採摘就可以賺錢了。」

「嗯嗯。」

「你不要擔心我的事，你自己管好你自己照顧好你自己就是最重要的，現在你也不要想這些事，你就讀好你的書。我等會要去茶地上，我自己帶着飯去，中午就不回來了。」父親說。

「你回來吃啊，外面又冷，你自己帶去又不好吃。」我看着他的背影對他說。

「怕什麼，不好吃？我現在就講究能吃飽就行，我現在也不挑。」

「那行吧，那你要是回來就給我打電話。」

「嗯，你記得吃飯了吃藥。」

「嗯嗯。」

看着父親穿着一件有些破的藍色外套，不厚，裏面穿了一件保暖衣，我讓他多穿點，他說等會幹起活來就熱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父親買新的衣服，那件藍色外套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了，出去辦事穿的羽絨服還是以前我存錢給她和母親一人買了一件。都已經沒有以前暖和了。

中午過後，就聽到外面狂風怒號，我趕緊關緊門窗，狂風將馬路上的小石頭吹得到處滾動，一些垃圾被吹到空中，旋轉幾圈再落到別的地方。我在陽台上往外看，烏雲快速從遠處衝來，這雲層壓得很低，像要扼住人的喉嚨讓人有些害怕。

我趕緊給父親打了電話，他一直不接，可能在忙，看着這樣的天氣他也會早點回來吧，過了一會兒，大雨傾盆而下，雨打在地上彈起來很高，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又連續打了幾個電話，父親依舊沒接，這讓我有些擔心了。我總在心裏想着許多不好的事情，繼而又打消。

雨漸漸變小了，父親回了電話：「林一，你打這麼多電話。」

「你現在才回我，我看下大雨了，你一直不會來所以打電話問你，但是你一直不接，下大雨了你都不回來。」我有些着急地說。

「沒事，反正今天也要換衣服，我在車上躲了一會兒，雨小了我再接着做，不用擔心，在這能怎麼樣，我六點多就回來。」

「好吧，我怕你淋雨感冒了。」

「這個小雨，不礙事，我很快就回來了。」

「那好吧，你自己注意點。」

三叔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們今天燉了一隻雞，讓我和父親也下去。三叔剛從外面回來沒有幾天，他對我們很好，我生病他就幫了不少忙。

「哇哦，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我三叔廚藝不錯。」我看着那鍋誘人的燉雞湯，笑着說。

「你爸呢？叫他也下來一起吃。」三叔看着我說。三叔穿得不多，我的印象中三叔這個人就沒有穿過很厚的衣服，腳上踩着一雙運動鞋。

「他早上就去茶地了，晚點才回來。」

「那我們給他留一些，等他回來叫他下來吃，下大雨的還去。」爺爺穿着黑色棉衣，那雙棉的解放鞋，他還是習慣在飯前喝一碗白酒，對我們說。

「好。」我笑着回復。

等我回到家時父親剛好回來，他進屋時渾身已經濕透了，我看着在外面都掉鞋子上的泥土的狼狽樣，頭髮被淋濕粘在額頭和臉龐周圍，衣服和褲子都在滴水。我看着他說：「天啦，趕緊去洗澡，不然感冒了。」

「嗯嗯。」

「對了，我已經吃過飯了，我爺爺和三叔還給你留了一碗雞肉，可好吃了。」

「好。」說完他就去洗澡了。

晚上我和父親坐在火爐旁邊，我們看着各自的手機，我儘可能把手機放出聲音，讓這安靜的可怕的氛圍得到一些緩解。

「明天買些什麼菜呢？現在沒有什麼錢啊，那幾百塊都已經買那個除草機了。」他看着我說，他尷尬地笑着，笑得有些不自然。

「隨便買一點就好了，你不說明天過年我都忘記了，我都可以，你自己看着辦。」我說。

「又要委屈你了，我明天找你爺爺借些錢，等到之後再給他。」

「說的什麼話，這有什麼委屈，這又沒有什麼。」

父親還沒有說完，電話鈴就響了，他接到一個電話，是二叔打來的，原來是有人找二叔做豆腐，但是二叔忙不過來，所以他和父親說了，問問父親能不能做出來，客人在大年初一那天需要兩百斤的豆腐，父親接到這個電話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好像一切都有安排一樣，你走投無路時總會有一條路給你走，挖個坑給你跳，跳了之後才會有路可走。」父親很高興，他咧著嘴笑，像撿到寶貝一樣。

「可能生活都是安排好的吧，你經歷了就好了。」

「我現在還來得及，我去把豆子泡好，明天忙完回來就做，這下好了，過年的錢有着落了。」說完就立馬去泡豆子，說干就干，父親突然精神了。他扛了一袋又一袋的黃豆，把它們全到在大缸里，用水泡好。

這一晚是一個讓人可以說得安穩的一個晚上，這點事就足矣讓身處困境的人感到一絲絲安全感。

這個年過得有些倉促了，兩個人的團圓飯，飯菜已經慢慢變涼。我們忙着各自的事，晚上父親去找爺爺商量事，聽着外面起起伏伏的鞭炮聲緩緩入睡。

第二天我和父親說我要去外婆家，母親也要到外婆家。父親起初是不同意的，他用他的說詞說服我，如今對於父親來說，除了他自己沒有誰對我是真心的。

「我明天還是要去外婆家的。」

「反正我是不建議你去，現在什麼情況你也清楚，而且人家對你也不是很高興，你現在生病，去他們家吃的那些都不適合你吃，你現在身體什麼樣你自己清楚。」

再說那些事是你們之間的事，憑什麼我們孩子也一樣要受你們大人牽連，而且我不明白你們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麼總是要抓着過去不放開呢？你也可以重新開始你的生活，我就是不明白，你們都要說對方怎麼樣，這些事都過去了這麼久了，就不能各自過着自己的生活嗎？」

「這些事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為什麼林峰去你外婆家他們對他就沒有懟你好，那是因為林峰現在沒有繼續讀高中，而是去讀職校了，但你就不一樣了，你現在是個大學生了，對於他們來說你對於他們更加有價值，我不能特別肯定地說，但是我在他們家這麼多年，我知道那些人是什麼樣的。」父親表情很嚴肅，他每次說到這個事都像要咬緊牙齒一般。我聽到父親這樣說很生氣，「那是因為你現在和他們不和，所以你才這麼說，他們對我什麼樣我自己清楚，但是一個好好的家就是這樣被你們搞破的，為什麼要去懷疑這些感情呢？」

「我不是懷疑，這本來是事實，你自己看着都比我清楚，沒和你媽分開時，你外公也是不聞不問，最後分開了，還在背上說閑話，落井下石。」

「行了，我不想聽，你們總是這樣，你們都很自私，你不要說了，說了我也不想聽。」

「這些你不想聽，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林一。」

「我每次聽你們說這些我都煩死了，我有時候不想回家不是不想你們，就是因為回來你們真的很煩，這個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家了，現在這個家散了，這個家沒有任何家的感覺，每次回來都是空蕩蕩的，你們兄弟之間也早都不是當初那樣了，我每次喜歡去我外婆家是因為那總是很快樂。」我大聲說着這些話，眼淚嵌滿了我的眼眶，我看着他很模糊，我不敢眨眼，我怕眼淚掉下來。

「行吧，既然你都這樣說，那我也不知道說什麼了，早點休息吧。」說完他灰溜溜地走向了他的房間，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看着他慢慢走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傷到了他。

這是回來這麼久和父親說得比較嚴重的一次，也是最生氣的一次，即使這樣我還是決定到外婆家去。

第二天凌晨我收到父親發來的信息：

昨天是我不對，我有些激進了，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我不說你也要自己看明白，有些事和你說是讓你少走彎路。以後我不說了，對不起，讓你煩心了。

有些事漸漸變得不一樣了，我也不能阻止什麼，事情就是發展這個地步了，我有時候也很困惱，很討厭給你們姐弟倆帶來這些事，這個家依舊存在，家是需要用心經營的，只要你們不嫌我窮，我永遠是你們的父親，我永遠在你們身後。

你要是想去就去吧，早點回來。

看着他發的一個一個的字，內心是有多難受，我捂著嘴，不敢哭出聲音，害怕他來叫我起床時聽到，我躲在被子裏，哭腫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