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十八

轉眼就到了中考,衛圩已經想好了,不參加考試。上學不用功,曠課逃學,學習不好,考了也不及格,甚至有的科目還要交白卷,既然是這樣,還不如不考,讓同學笑話,老師瞧不起,自己也丟了面子。所以他在考試的頭兩天,就讓桑梓馨和老師說。面對這種無理的要求,她簡直是哭笑不得,但她還是勸兒子考試。

「要考,你去考。」這幾年的學習綜合為一句話,甩給了桑梓馨。

她聽后只有嘆息。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沒法和老師講,老師問了再說吧。

「……還是要參加考試。」可是她想了、說了又有啥兒用呢?

考試的前一天,衛圩的班主任給桑梓馨打來電話。

「我也是這麼和他說的。」她對著電話說。

「學生考試天經地義,沒有哪個學生像你們孩子這麼固執、任性,一定讓他參加考試。」老師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和她說。

「……我和他說。」桑梓馨無奈的說。

「我知道你不容易,衛圩也不聽你的話,不然……」作為老師最清楚自己的學生,既然衛圩己經下了決心一一不考,別人怎麼說也是沒用的。但是,作為班主任,首先要把醜話說在頭前兒。

老師對她的埋怨與不滿,已經使她無地自容了,然而多半的孩子都是毀在始作俑的手裡。而失敗的家長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過於溺愛孩子。人人都有溺愛的過程,而溺愛里的潛在含義一一放縱。過於放縱就會導致孩子的畸形,或者說是畸形成長,最後反過來他是「天老爺」,管著父母。桑梓馨深有感觸,衛圩的這種行為露頭時,她就意識到了,可是就她的性格、脾氣、秉性,使她無法在管、教兒子方面有好的建樹?因為她骨子裡充滿著善良與柔弱同時又有畸形的溺愛,才使兒子一步步,形成並且發展到現在的樣子。

桑梓馨在飯桌上,把老師的話說了出來。正在吃飯的衛圩只是看著母親。

方華聽著女兒的話,夾菜的筷子停住了。

桑子軒放下碗筷,擦著嘴。

「考試,才是真正檢驗學生的時候。」沙發上的桑子軒說:「沒想到,你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看看,他倒像個功成名就的人,不需要考試就享受成果了。」

這麼多年,他從未直接說過外甥。也許是看著他長大?也許是他太了解這兒個孩子;也許桑子軒這次才說實話。

「平時都不學……」他聽懂舅舅的話,趕快說。

「你這麼做不要緊,坑了不少人。」桑子軒扳著指頭說。「老師、家長、還有你自己。」

衛圩聽著舅舅的話,臉上竟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你們看看,這是個什麼孩子?」桑梓馨氣憤的說。「你要是還認這個學校,還叫老師,就去考試。」這次,她倒說的很果斷。

「不去,要去你去。」衛圩很強硬的回了她一句。

「死豬不怕開水燙,說什麼都沒用了。」桑子軒一邊說,一邊向外走著。

「老話說:知子莫其母,知母莫其兒,可惜呀!瞎了你媽的一片心。」方華感慨的說。

大人們的付出,並沒能說服他,而他卻像在災難中解脫了一樣,邁著方步,向屋裡走去。

「我還和老師說嗎?」桑梓馨問著門口的弟弟。

「姐,你說呢?我看不用說了。」桑子軒轉過身來,看著姐姐的反應。

「無論如何,得把畢業證拿回來。」方華說。「不考試了,不知道能不能給。」

「能給。」桑子軒非常明確的回答。「班裡的學生都應該有。媽,初中畢業證要不要都行,沒啥用了。」

「你這孩子,那也得要。」方華帶有溫怒的訓斥著兒子。

「……反正都這樣了。」桑梓馨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傷感的想。「一切都放下了,也都過去了。」

衛圩把書本、作業、練習冊擺在地上,然後他按照不同的年級把它們分開。然後他坐在小凳兒上,身體靠在床上,直勾勾的瞅著這些書、本,一會兒又翻看著,然後又把它們放回原處。就這樣,他在小凳兒上坐了半天,也瞅了半天同時也翻看了半天。當桑梓馨喊他吃飯時,他並沒有動彈,說,「給我拿個嚼面來。」

桑梓馨給他拿過一包速食麵,放到小桌上,「要不要肉?」

他抬起頭來,「拿來吧。」

「吃完了再看吧。」桑梓馨看他沒有吃的意思,便說。

衛圩沒有吭聲,也沒有起來,桑梓馨看說不動他,把東西放下就出去了。

衛圩仍然弄著他的書,他把《現代漢語詞典》拿出來。放到桌子上,然後他又坐回原處,又把初中三本歷史書拿過來,和字典放到一起,於是他又瞅了起來,似乎眼睛總是不夠用,反覆不斷地在書、本上轉來轉去。

桑梓馨過來收拾碗筷。

「吃完再弄吧,」她說。「涼了就不脆了。」

聽了桑梓馨的話,衛圩才放下手中的書,開始嚼面,他抓了兩塊炸肉放到嘴裡,然後就讓桑梓馨端走,自已只管吃面。

「咋不吃了?」看著吃飯的兒子,她隨口問了一句。

「軟了,拿走吧。」他說。他又接著瞅這些安靜的書、本。不管怎麼說,它們伴隨他九年,而在這不尋常的九年裡,給他知識、智慧和做人的道理,起碼使他認識了文字、詩詞歌賦,認識了語文、政治、地理、歷史,認識了數、理、化。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而且他又想:自己果然有愧於這些書啊,那裡面藏著知識和智慧,要想有知識和智慧,必須得下功夫去學、去記,然後要反覆的學習、領悟,才可能打下深刻的烙印兒,才可以幫助一個人度過艱難險阻。如果和人溝通,才能利於不敗之地。現在想起來是後悔嗎?那也來不及了。人不一定非得上大學,但必須要有知識,知識可以改變人,改變人的一切。不過,從小學到中學,都是為自己的成長打基礎,也是積累知識的時候,人要是沒有知識,等於一個人失去了雙眼。「以前,我怎麼沒有意識到呢?」他想。要想在人前、人後、人群里能說上幾句話,並且說出來的話,讓人佩服。「看,人家那話說的多有水平。」有了知識,才可以說出高水準的話,不然丟了面子,又失去了尊嚴。

夜深了,衛圩躺在床上並沒有睡意,他翻了個身,見到桌上的字典,順手拿了起來。於是他向上挺了挺,頭靠在床頭上,被子搭在前胸,翻著字典。他先找到自己的名和姓,認真讀著解釋,它們都是一個拼音,一個音節,就是聲調不一樣。圩,挺開闊的字,當初是不是父母拿著字典給我起的名。「我要把詞典背下來。」衛圩終於有感而發,「從頭到尾,要知道每個字的來歷,當啥講,代表啥。」想到這兒,他更加興奮了,頭向上挺了一下,後背靠到床頭上,「沒有什麼難的,就這麼做了。」

人如果在睡前激動、興奮,這覺就沒個睡了,何況衛圩不是睡大覺的人,失眠時常折磨著他。沒有覺的衛圩從床上起來,穿上衣服,又坐到小凳兒上,看著地上的書發獃,他似乎想從這些書里,找出點兒什麼?

早晨,桑梓馨叫他吃飯的時候,看見兒子睡得很沉,也沒叫他。自己吃完飯,桌上留個條就上班去了。

今天是中考的第一天,早晨起來,衛圩吃了一包速食麵就離開了家。他怕老師打電話來,又怕同學來家裡找。所以他蹣跚著,向學校的反方向走,還想著別讓同學碰見,後來他想:同學都參加考試,可是他知道,班裡還有幾個不參加考試的人。他感到對不起老師,老師含辛茹苦的教他們,到後來竟教出這樣不董事的學生,太讓老師丟面子了;太讓老師失望了;太讓老師傷心落淚了。老師怎麼就教出你們這些不爭氣的學生?課桌上貼著考生的名字,而座位卻是空的。他漫無目的走著,同時又想到了背誦詞典,想到了學歷史,又想到媽媽因為什麼不當科長?科長再上一步就是副局長了,別人想當都當不上,她還不幹了?簡直是頹廢的表現……還不到中午,他已經餓了。他翻著兜,果然兜里還有錢,但不多,買袋速食麵還夠(每天上學,家長都給學生拿點兒零花錢,但衛圩從來不吃零嘴兒),他進了一家食雜店,買了一袋干食速食麵。他走在人行道兒上,偷偷摸摸的吃著速食麵。他咬一口,然後把面背到身後,恐怕人看見。他閉著嘴嚼,彷彿一張嘴,面就會從嘴裡跑出來一樣。他咬一口,眼睛向四下里瞅,有沒有人看見。「鬼鬼祟祟」的折騰了半天,他總算吃完了。於是。這一天總算艱難的度過了。五點多,衛圩身心疲憊的來到了家門前。開門的姥姥問,「孩子,這一天你跑哪兒去了?」

「在外邊兒。」他坐到飯桌前說。於是他又起來,洗了把臉,才坐到桌子上。

桑梓馨的炸魚也上了桌,「再出去一定要說一聲,」她說。「讓人多惦記。」

吃飯的時候,衛圩問:「媽,老師來沒來電話?」

「啊,就為這兒個,出去躲了一天。」她說完,卻忍不住的笑了。

同時,方華、桑子軒也笑了。

有了頭一天的教訓,第二天衛圩一直待在家裡,他仍然對著書發獃。有的時候,甚至是浮想聯翩。到了下午五點,他立馬精神起來,也輕鬆了許多。中考終於結束了。衛圩對母親說,這些書都不要了。桑梓馨看著地上凌亂不堪的樣子,本想說點什麼,可是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她用紙殼箱子把書裝好,搬出衛圩的屋,然後用繩兒捆上,放到陽台里。

第二天早晨,衛圩很早就起來了。他望著窗外,抻著懶腰,心情愉悅的說:「從今天起,已經是公民了,雖然還未滿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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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這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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