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凡人過忘川，有奈何橋可走。

對海內大荒修得人形的我們而言，忘川就是「無間地獄」。

入忘川是所有刑罰中最極端的一種，意味著無間痛苦、不滅磨難，意味著萬劫不復、永不得生，從此天上地下沒有他，此後流年輾轉也沒有他。

據我所知，海內大荒實施入忘川刑罰的屈指可數。都是些十惡不赦、毀天滅地的大過之輩。

「我可以主動入忘川」，族長盯著曲子將軍無所畏懼地說。

她緩緩轉身，邁著沉重步子慢慢走向高椅，一如往常地端坐到高高的華椅上，威嚴地說:「但我有兩個條件！一是，對我的族人，就說我到了凡間，受輪迴之苦，永不回鳥族，這樣可讓他們心平氣和、心甘情願地接受王族統治；二是，風侍衛，需網開一面，不貶忘川貶凡間。」

似想起了什麼，她臉上泛起一絲柔情，語中含著一絲溫和：「自始至終，沉迷權利的是我，風侍衛只是痴心於我而已！」

她突然站起來，嘴角帶笑，鄭重地說:「都知將軍為新王恩師，又是丹穴山舉足輕重之人。若將軍答應了，自有辦法說服新王；若將軍不答應，這趟差事必不會輕易交得，就算拼個生靈塗炭，我也奉陪到底！」

將軍稍作沉思后，爽快答應:「就依族長所言！族長入忘川，風侍衛入人間！對外稱二位都入了人間輪迴！」

「將軍真是爽快之人，我也相信將軍言出必行！」族長微笑地說。

「如此，不知族長能否告知，是否派人殺了先王？」將軍突然問道。

族長思忖片刻：「新王年少時，好武功，喜擴張。海內大荒，想殺他的不止我一個！」接著，又補充道：「當然，也不排斥他人借我之名為之」。

「孔雀族是否有人鑽研我月冰城術法？」殿主循循誘導起來。

「不止我孔雀族，海內大荒好修鍊之人都喜鑽研它族術法，提升自己修為！但成之者較少......明面上，我不曾見過！」族長話也說得滴水不漏。

「不知風侍衛是否會我月冰城術法？」殿主直接詢問道。

「剛才大家已與風侍衛交手，他會與不會，難道心中沒數嗎？」見族長已語帶微怒，說話又如此穩妥，我們心知是不能問出什麼來了。

半晌，見我們不再言語，族長安排侍從帶我們在附近洞穴安頓下來。

柔軟的月光將光芒鋪滿孔雀族時，在一片盛開的紅色孔雀花中，一位身著明黃色紗裙、簡單束髮里綴著一朵孔雀花的女子，坐在冰涼石桌前飲酒。她雙眉緊鎖，目光渙散，把一杯一杯的白酒仰頭喝下。當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她眼中光芒迅疾凝聚，興高采烈地抬起頭溫柔呼喚：「阿風！」

著藏青色寬鬆便服的男子，聽得如此飽含深情的呼喚，雖感詫異，卻萬分欣喜，大踏步走到靠近的椅子上坐下，關切地問：「靈兒，和王族的人談什麼，怎麼還布下結界，是擔心我知道嗎？「說到動情處，男子忍不住握住女子的手：」你千萬別做傻事！」

女子用另一隻手輕拍男子的手后，再將手緩緩抽出來，一邊給男子倒酒，一邊笑著調侃道：「又不是新王前來，我何須害怕！你別擔心我！」

「之前可能還會自我安慰！現在見你如此，我倒更擔心了」。男子神色凝重地看著面前帶笑的女子。此時美麗大方、溫柔可愛的她，彷彿讓他回到年幼時。想起曾經年幼時的朝夕相處、彼此作伴。成為族長后，端莊高貴、孤傲冷艷的她，也是讓他心甘情願捨去自由、成為侍衛相陪。

不論何時，她總能那麼輕易地吸引他的目光、撥動他的心弦！

他想：阿風，那是我和你兩小無猜時，你對我的稱呼。自你為族長，我為侍衛，你就再沒有如此喚我！如今聽得這呼喚，竟讓我忍不住熱淚盈眶、滿心歡喜！

見面前男子眼中有淚，女子連忙解釋道：「畢竟，我們傷了王族顏面，他們不給懲罰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個族長即將不是我了！」女子左手舉起酒杯，右手指著周圍的孔雀花，嗔怪道：「最後在這美麗的孔雀花間，和你喝一杯，留個美好念想，不好嗎？」

女子難得地用小女兒神態看著男子，看得男子失去理智，也不再追究心底的疑問，深情款款地說：「一切都隨你！你要回歸森林，我也陪你；你要登上高位，我便助你；哪怕......如果你將去人間，我也和你共入輪迴！總之，你去哪，我都在！」

女子忍不住靠向男子肩頭，嘴角輕輕笑起來：「阿風，你真好！」

女子來回撫摸男子垂下的黑髮，任偷偷流出的幾滴眼淚劃過臉頰，故作隨意地說：「如果忘了我，你會更好的！」

男子輕撫肩上美人熟悉的臉頰，手掌感受到濕濕涼意，眉頭深皺，飽含深情地說：「自小，你就是我心中不二的愛人，我已愛你千年，愛你已成我的習慣，讓我如何忘記？」他一邊來回撫摸女子臉頰，一邊半戲謔道：「真是只傻孔雀！」

見男子開起玩笑，女子放心地抬起笑臉，「今晚陪傻孔雀好好酔一回，可好？」

「都依你！」男子如痴如醉地看著眼前美人，輕輕道。

月光下，兩人一邊笑談年幼趣事，一邊推杯換盞。狂歡，肆意地狂歡！

而不到悲滿懷，如何夠狂歡呢？今日的狂歡都是對昨日悲涼的彌補，今日的狂歡都只為溫暖他日無言的孤寂。

待月光灑滿孔雀花，美人已完全喝醉。男子最後把身邊酒壺裡的半杯酒仰頭喝下，毅然輕輕抱起女子，往她的寢洞走去。

來到寢洞，男子示意所有侍從退下，把女子小心翼翼抱上石床，確定她睡覺姿勢舒適后，自己又忍不住蹲到床邊，來回撫摸她額前碎發，忍不住低下頭輕吻她潔白如玉的額頭。半晌，男子才依依不捨起身，輕輕吹滅洞里燈光，慢慢退了出來！

柔和月光從寢洞頂部窗口灑下。當男子腳步聲完全消失后，洞里女子突然睜開雙眼，臉上的哀傷像池水一樣溢了出來，她更咽地說：對不起，我欠你的，怕是不能還了！

借著多情月光，她靜靜在腦海回放與男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小時候一起玩耍，到他從刀劍中拼殺送她坐上族長，到她對他的一次次若即若離……此時此刻，她腦海里沒有權勢，只有這些溫情；此時此刻，她悔的不是將入忘川，而是還沒有與他好好相愛。

此時此刻，她不能放聲大哭，不能讓他看到她的悲傷，只能借著月光，看清自己此生憾事！

不多久，在周圍萬籟俱靜中，她隱約聽到不遠處有打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