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暴風驟雨（本卷完）
老實說，葉然不是一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哪怕王少羽跟着他一同殺了許管事，他都只是將王少羽當做半個真心朋友而已。
別人對他的好，他記掛在心裏，因為這是他的信條。可不是人人都有他這樣的信條的，他並不認為市恩賣好是什麼划算的生意，因為人性本來就是自私的，知恩圖報反倒是道德約束下的產物。
脫離了社會環境，脫離了別人的指指點點，大多數人心中的那份天良，又能占上多重的份量？
「少羽，我看得出來你在說真心話，我也記在心上。」
直到此刻，葉然才真真正正地將王少羽當成真兄弟，把他們間的交情當作鐵打的交情。
誠然，王少羽可能把自己當成改變命運的便車，知道跟着自己會有更大的好處，並沒有嘴上說得那麼漂亮，畢竟人心隔肚皮。
但這種全身心信任一個人的眼神，卻是做不得假的，這種信任本身便是彌足珍貴，千金難覓的！
葉然並不奢望他身邊的人都是些聖人，他銘記每一份仇恨，但也珍視每一份交情。
「然哥，走吧，我們下山去。」王少羽拍了拍葉然的肩膀，露出一抹嬉笑，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葉然這句話的重量。
「走吧，我們一同去把那妖道挫骨揚灰！」葉然的心中流淌著暖流，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如同往日般的咬牙切齒，而是只剩下純粹的堅定。
在段凱得到應有的報應前，他心中炙熱的恨意都不可能消散！然而此時卻是沉澱在了他的心中，而不是像岩漿般地翻滾著，灼燒着他自己，因為他的心中有了底氣。
有人來做他的後背，有人來跟他共赴這一趟生死，有人在意……他的血海深仇！
兩人沿着萬階梯返回著，上山時腳步萬分沉重，下山時卻是腳步輕快，不一會兒便走完了這萬階梯，回到了山腳之下。
迷霧再次籠罩着這片山水，將一切的痕迹都遮蓋殆盡，除了當事人外，沒有人知道這裏曾有着渺渺的仙緣。
他們彷彿有着使不完的力氣一般，風餐露宿，棲身郊野，這麼趕了一天的路，夜半時分，來到了葉然最為熟悉也是最為挂念的牛山村。
村中沒有多大的變化，除了葉然的家早已被鳩佔鵲巢，而那座埋葬着他父母的墳塋上已然稀稀拉拉地長著荒草。
墳坑刨得很淺，一到下雨天，上面埋着的淺土便被雨水沖刷開來，在泥濘當中，葉然父母的屍骸很快地腐爛了，剩下的殘骨在雨水的沖刷下露了出來。
葉然眼見這凄慘的一幕，雙眼怎麼能不熏紅？！在這四下無人的夜半時分，他與王少羽一同修了這墳塋，將骨骸重新入土為安，將墳前的雜草拔出。
「爹，娘，不孝子葉然來看望你們了！當初殺害你們的仇人，必定會遭報應的！」葉然信誓旦旦地說道，隨即朝着墳塋連拜數次，就此站起身來，擦乾淨了眼上的晶瑩。
「然哥，我們去給伯父伯母準備祭品吧。」觸景生情，王少羽的臉上少見地嚴肅起來，對葉然說道。
葉然點了點頭，顯然已經明了於心——最好的祭品，便是段凱那妖人的項上狗頭！
……
村老段凱的房屋是整個牛山村最顯眼的地方，紅磚綠瓦，相映成趣，冬暖夏涼，無憂天時。
在窮人憂愁的陰雨天中，這房屋的主人享受着鋪着雙層的新瓦，暖入心扉的壁爐，除了雨滴的零星作響外，沒有任何讓人不快的事情，比起葉然父母的長眠處，真是舒適又大氣。
然而村老段凱在舒適的毛絨被褥里，卻翻來覆去，總是不能入睡，他的心中總是隱隱感到不安，像是有警鐘砰砰地響動着。
「太上老君，弟子四時敬拜您……」心中的不安令他翻起身來，點了幾根禪香，對着太上老君的神像神位敬拜起來。
卻沒曾想，神像直接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正當段凱心中震驚惶恐之際，忽然便聽到一陣劇烈的響動，他的屋宅正門被人踢了開來！
那闖入的惡客像知道他在哪裏一樣，不過是在他恍惚之間，便迅速地衝來過來，對他發出一聲大喝！
「段凱，你的報應來了！」葉然瞪大雙眼，在發出這聲怒喝時，手中的鐵杖如同大山般地落下，勢要一擊將段凱掄成肉醬，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這一鐵杖結結實實地掄了個正著，然而「段凱」卻化作一陣青煙消散，地上唯留下一個破爛不堪的替身草人。
之前殺李麻子時，葉然已有了經驗，愣也不愣，轉身回頭看去，段凱正是移花接木到了他的身後。
「原來是你！」段凱掐了一個法訣，畢竟是名門大派出身，他可比李麻子難對付多了。
不過是這短短時間內，他便已為自己附加上了數個咒法，似乎都是身體強化類的，雙眼變得通紅，雙臂與胸膛間的肌肉猛地隆起，看上去像是一個巨人！
「老子來取你狗命！」葉然卻也是全然不懼，不給段凱繼續念「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的機會，便朝着這個巨人猛打起來，鐵杖帶着復仇的決意，劃出破空之聲！
「哈哈，地獄無門你自來！」段凱不屑地笑道，眼神滿是輕蔑，他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一個破家奴！
縱然有了些奇遇，一月之內竟是提升到了武者道的淬皮巔峰，但又怎麼可能是他一個築基修士的對手？！
他手中浮現出一把串著銅錢的桃木劍，這劍看上去也是邪乎，銅錢間隱約有黑霧盤旋，竟是能讓他在近身纏鬥當中，也能與葉然手中的鐵杖平分秋色！
雙方的身影數次交錯，葉然使出的松山杖法勢大力沉，然而卻是擊不破這看似脆弱，卻堅硬如鋼的銅錢劍，而且他手中的鐵杖竟是以驚人的速度被翻騰的黑霧腐蝕著，轉眼間便銹跡斑斑！
「破家奴，我就是殺了你父母，當初沒把你當回事，現在你依舊不配入我法眼！現在，我就送你們這一家野狗團聚吧！」
眼見葉然的攻勢被遏制住，段凱趁機拉開距離，眼裏儘是蔑視，彷彿吃定了葉然一般。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罡雷落！」
天空轟隆地傳來一聲雷鳴，三道水蛇粗的雷電極速落下，像是長了眼睛一般，筆直地劈向葉然！
段凱露出笑容，區區一個淬皮巔峰的鄉下武者，居然也敢來找自己尋仇？他怕是連自己一記五雷正法也吃不下！
然而葉然不閃不避，便是又朝着段凱衝來！兩道雷電卻是偏移開來，被王少羽吸入機械臂當中！
剩下一道罡雷打在他的身上，卻只是讓他吃痛受傷，略顯發麻，根本就無法阻擋他的步伐，更別說把他撂倒了！
哪怕是最低級的萬相寶體，也具備着相當可觀的自適應抵抗力，哪是段凱區區一個築基修士可以無視得了的？！
這小子有古怪！而且竟是還有道門弟子助他！
段凱竟是凌空一躍，飛撲而去，劍尖直指王少羽：「多管閑事的廢物，受死！」
王少羽哪裏可能是段凱的對手？但葉然卻也不是干看着的，在段凱剛剛起跳時，他便也已是跟上，鐵杖猛地掄起！
凌厲的破空聲在段凱的腦後響起，死亡的恐懼在這妖人的心中猛地升騰而起！
他的眼珠猛地凸起，也顧不得殺王少羽了，慌忙地掐了一個法訣：「罡罡罡！」
葉然一杖猛掄其後腦勺，卻中途像是撞在一道無形的壁壘上，即便勉強將這無形壁壘擊破，力道卻也只是強弩之末了，落在段凱的額頭上，只是讓他頭暈目眩、血肉模糊，未有一下將他的性命了結！
那被黑霧侵蝕的鐵杖卻徹底斷裂開來，葉然此時已是赤手空拳，還因反震之力踉蹌了一下，跌落在地！
段凱踉蹌落地，回過頭來，面容猙獰，手中的銅錢劍便要穿透葉然的胸膛！
「妖人受死！」一枚火箭從王少羽的機關臂中洶湧而發，剎那間洞穿了段凱的後背，燃火的箭尖從他胸前透出鮮血！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滅！」然而在他的五腹六臟被灼燒前，火箭上的火焰竟是瞬間被熄滅了，這妖人，竟是這等難對付！
，
但趁此時機葉然卻是猛地奪過其手中的銅錢劍，這劍邪得燙手，他便將其猛擲出去，讓段凱也徹底喪失掉他的法器！
隨即葉然出拳如風，將太祖長拳的大開大合發揮得淋漓盡致，如同暴風驟雨般地砰砰落在段凱的胸膛上！
「你們以為我是誰？！就這樣，也想殺老子！」段凱嘔出鮮血，胸膛已是血肉模糊，然而卻兇相不減，嘶聲力竭地震吼著！
此時天地間雷鳴大作，閃電劈落，大雨傾盆而下！
「我是雲宿派的天才，我是天之驕子，你們這些螻蟻，怎麼可能殺我？！」在痛楚之中，他回想起了被逐出師門、廢了潛力的那一刻，雙眼猩紅，竭盡全力地與葉然死斗搏擊著！
「你是披着人皮的狗牲畜，你是使妖法害人的妖孽，你是殺我父母的死仇！」葉然的雙眼同樣猩紅，一拳猛過一拳地打在段凱的胸膛上，不閃不避地進攻著！
鮮血在這疾風暴雨的死斗當中飛濺著。
「你不配為人啊！」葉然全然不顧身體的傷勢與痛楚，一拳猛砸在段凱的臉上，狂暴的衝擊力令段凱鼻塌目陷，面目全非，身體像破麻袋般地倒飛出去！
「給我死啊！」他縱身撲了過去，抽出腰間的解手尖刀，便是往段凱的下腹猛捅！
每一刀都濺出淋漓的血，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段凱雙眼瘋狂，不顧一切地使用了那一招……
「絕命血蠱！」段凱的口中吐出無數由鮮血化作的蠱蟲，正中葉然的眼耳口鼻！
下蠱往往需要提前準備，但段凱卻是掌握著一招絕技，能夠將自己的精血轉化為蠱蟲！
代價則是他的生命力，每吐出一隻血蠱，他的面容都蒼老一分……可他勢必要拉葉然陪葬！
然而這些劇毒無比，常人一觸碰必定死無全屍、乃至化作血濃的血蠱，落在葉然的萬相寶體上，卻是像撞入了硫酸，化作黑煙消散殆盡。
怎麼會這樣……段凱的眼神渙散了開來，他的精神已然崩潰！
「畜生！」葉然一肘將他的右臂一下鑿得斷裂開來，肩膀處爛成肉泥！
「你不配！」段凱的左掌心被解手尖刀一下洞穿，痛得這妖道嚎哭而叫，全然沒了剛才的神氣！
「活在這世上啊！」葉然兩腳踏斷他的膝蓋，此時段凱已是四肢盡廢，像瀕死蟲豸一樣，在血泊間抽搐著！
在暴風驟雨當中，葉然扯著這妖人的頭髮，把他像死狗一樣地拖到自己父母的墳前！
他的身軀在泥濘中抽搐著，被拖拽著，溢出的鮮血與雨水混雜在一起，留下着一道長長的血漬。
天空在他那早已被葉然打裂的眼眶當中，是血紅一片的。
「爹，娘！當初害死你們的兇手，妖人，今天便死在這裏，他便是不孝子葉然，為你們奉上的祭品！」
葉然扯著段凱的頭髮，強行把他按跪，隨後一刀砍下他的脖頸，鮮血如同湧泉般地不斷在斷口處噴灑著！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在這暴雨當中，葉然望着墳塋、血泊還有殘屍，不停地大笑着，心頭的憎恨、鬱氣以及憤怒，隨着這笑聲傾瀉出來，消散在了這天地間……
報仇雪恨了！大仇得報了！
在爹娘的墳塋前，葉然眼中模糊了起來，不知是被雨水打濕的，還是被淚水打濕的。
然而在這一片朦朧的天地間，似乎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在對他投向欣慰的微笑。
子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續！葉然能在這天地間茁壯成長，其實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慰藉了。
而如今的葉然，也總算能夠擺脫仇恨的枷鎖，能夠真正跨入這個廣闊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