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外邊小雨淅淅零零,屋檐水滴滴答答,屋內昏黑不見五指。

容秀早早的歇下了,正是酣睡時。

夜半時分,地上水跡濕濕嗒嗒的走向卧榻,房內只響着她一人的酣睡聲。

忽的,一滴冷水砸下,她的臉頰跟着輕顫,驚擾了她的睡夢。

她緩緩轉醒,除了黑,卻也什麼都看不清,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呢,伸出手來摸摸臉,想確定是自己睡迷糊了。

指尖冰冰涼涼的濕意,讓她瞬間清醒,不是做夢?

她猛的撐起身子,卻被人一張寬大的濕掌攔住了口。

「噓,別出聲,是我。」

容秀氣息一凝,驚嚇之餘多了份震驚。

攔住她的手微微鬆開,手掌的濕冷也被她的溫熱衝散了。

「你……?」

她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面前這個黑乎乎的影子分明應該在百裏外,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那黑影人語氣倒是輕緩,說:「快別驚訝了,我一路冒雨進京,渾身上下濕透了,你這有沒有炭,快給我烤烤。」

容秀回過神來,翻身下床,卻險些在腳踏之處摔一跤。

還好那黑影扶住了,她順勢往黑影的袖子上一摸,這都不用使勁兒都能擰出水來。

「你這哪裏是淋雨,分明是剛從河裏撈出來吧。」

黑影聽着她調笑,也跟着笑了笑,說:「我現下是過之而無不及,像是一直泡在冷水裏。」

黑燈瞎火的,她好不容易摸到了火摺子,點了一盞燈,這才瞧見黑影子的模樣。

她憋著笑,說:「難得看見你這幅模樣。」

黑影子混不在意自己濕發貼臉,衣衫淌水的樣子,說:「你想笑就笑吧,憋著難受。」

她找出炭來,引上火,搖了搖頭,說:「不笑了,待會肚子難受。」

「你快把濕衣裳脫下來吧,我去拿一套乾爹的中衣來給你。」

黑影等著炭盆微微熱起來,才動手脫了衣衫。

容秀將衣裳掛在屏風上,說:「你自己取吧,換好了叫我。」

待黑影換好了衣衫,容秀才進去,一眼便瞧出衣衫小了幾寸,連領口都合不上,她打趣著說:「真是委屈大皇子殿下了,明日我便去拿幾身合適的來。」

楚忬的衣衫鬆鬆垮垮的穿着,他將絨布扔給她,說:「笑也了笑了,過來給我擦頭髮。」

她依言行事,半跪在塌上給他擦,不像是第一次做這事得樣子。

容秀說:「你剛才說,你一路冒雨回京?可是發生什麼大事?」

她心中理所應當的想着,定是陛下急召他回京。

楚忬輕笑,神色埋於發間,說:「我是秘密歸京,沒人知道。」

駐紮封地的王爺,擅自歸京,等同謀反,是死罪。

容秀手中一頓,緊了緊娥眉。

「你瘋了嗎,做這等不要命的事。」

楚忬聽着她低喝一句,不甚在意,雙眼對上她的眸子,說:「我後悔了。」

容秀想努力看清楚忬眼神里的東西,卻怎麼也看不清,腦袋有些發懵,說:「你後悔什麼?當初說要走的……是你吧。」

如今得償所願,在宮外待着不好么?

楚忬似笑非笑,炭火星光隱隱撒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

「我以為……」

我以為當初你會跟我一起走。

「算了,你就當我是體驗了民間疾苦,玩膩了,想回來了吧。」

容秀當然知道這不過是他隨口一說,不是真話,但……

看着楚忬低着頭,眼神晦暗不明,為什麼會她會覺得,他身上帶着落寞呢?

她捋了捋楚忬的髮絲,繼續給他擦頭髮,笑了笑,說:「想回來就回來吧,瑾妃娘娘早盼着你回來呢。」

「那你呢,你想我回來么?」

容秀沒料到他會這麼問,一時竟也答不上來。

她與楚忬兩人自小熟識,彼此為伴,她當然想他回來,可回來……

既然他都決定回來了,又何苦傷他的心意。

「當然啦,你不知道,你走後什麼我都要自己動腦子,自己拿主意,累的很,你要是回來,這些事不都可以甩給你來幹麼,我樂得逍遙自在。」

果然,楚忬眼裏散了些許落寞,玩味的笑着說:「我們阿秀最近可是風光無限呀,擠掉了齊正安,這樣智謀,我這三腳貓的功夫,怕是不敢在你面前獻醜咯。」

容秀瞪了他一眼,對着他的頭髮亂薅一氣,佯怒道:「你敢取笑我,三年不打就想反了天了你。」

楚忬抓住她亂薅的手,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小丫頭饒了我吧,待會頭髮打結了。」

容秀說,我不,我偏要鬧。

兩個人在榻上鬧了會兒,直到楚忬的頭髮亂成鳥窩容秀才罷手,高高興興的欣賞自己的這幅「佳作」。

楚忬敷衍的伸了兩根手指捋了捋,見頭髮乾的差不多了,說:「這下鬧夠了吧,時辰不早了,去拿床被子來,我最近呀,只能歇在你這了。」

說着,他便鑽進還有餘溫的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實。

容秀看他一副,我怕你跟我搶被子,所以我要捂嚴實一點的樣子,無奈的拋給他一個白眼。

她邊拿被子邊說,「你吃我的住我的,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你,我最近的事兒多,你不準給我閑着。」

她抱着一床錦被,砸在床上,「你聽見了沒?」

楚忬枕着絲枕,點點頭,說:「知道啦,日後您儘管吩咐,小的唯您馬首是瞻。」

她滿意的點點頭,伸腳輕輕踹他,說:「你睡裏邊兒,明日我早起,你要橫在外邊,我准能一腳踩斷你的腿。」

他快速的挪了地方,伸手拍了拍剛才自己睡的位置,說:「快睡這,還熱乎著呢。」

容秀按滅了燭火,躺在床上,整個屋子又變得黑乎乎的。

床上突然多了一個人,她也沒什麼不習慣,這都是因為小時候老是跟在楚忬屁股後邊鬧,連楚忬睡覺她也跟着,和他睡一張床,蓋一床棉被。

估計是剛才鬧騰后的困頓上來了,容秀迷迷糊糊的,睡着前還說了一句。

「楚忬,你想清楚了就成。」

想清楚歸京的理由與後果。

曾經最被人看好的大皇子自請封地,猶如自斷前程,然而廢太子薨世不到一年,大皇子就歸京,這讓朝堂上哪些大臣怎麼想?又會讓陛下怎麼想呢?

「嗯,快睡吧。」

楚忬的聲音溫柔得像催眠曲,容秀昏昏沉沉的睡了。

翌日一早,容秀洗漱好,看了還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她在床邊輕聲說:「今日若是無甚要事,我待會便可回來。」

她起身剛跨出一步,袖子卻被人扯住。

楚忬半張臉埋在絲枕里,沉沉悶悶道:「早些回來,我餓。」

容秀扯回自己的袖子,瞪了他一眼,順口說了一句,「活該!」

楚忬聽見門關了,嘴角的淺笑才慢慢淡去。

陛下一般早朝,她不會跟着,所以清晨長寧殿的事務她可去可不去。

轉悠到齊正安日常辦事的小閣子裏,當差的太監說了一些庶務,她見沒什麼重要的,便放大傢伙一日難得的假。

當差的太監高興壞了,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要知道前段時間,這位容姑娘可是用不完的精力,他們這些老骨頭快要被拆散架了。

可她前腳剛踏出小閣子,後腳有個小太監便叫住了她。

「容姑娘請留步,掖庭令大人有請。」

容秀看他一眼,說:「可有說何事?」

「大人吩咐過奴才,說是要事,具體什麼,沒說。」

她大概能猜到鍾顯新的來意,看樣子,他的事情辦的不順利。

容秀隨小太監往掖庭走,沒走幾步,她突然想起楚忬在她臨走前說餓了,而自己則承諾若無急事處理,便會早些回去。

總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她眼珠子一轉,定在小太監身上,笑了笑,說:「這位小公公,麻煩你幫我做件事。」

小太監伏低身子,說:「姑娘請吩咐,奴才自當效勞。」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這樣,你去一趟膳房,就說掖庭令大人早膳不合胃口,讓他們另做一份來。」

小太監揣著納悶應了下來,這容姑娘是如何得知大人早膳合不合胃口的呢?

走到掖庭,鍾顯新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一副閑適散漫的架子。

「奴婢觀掖庭令大人如此閑適怡然,必定是事情都處理好了,奴婢特來瞻仰您的『佳績』。」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容秀假意恭維讓鍾顯新白了她一眼,說:「虛情假意的一套還是免了吧,讓你過來,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人抓住了,樂坊司的教習,寧玉雅,是塊難啃的骨頭,上了重刑也什麼都不肯說,這不,讓你過來想想法子么。」

樂坊司?

容秀突然到了什麼,暗中生笑。

她說道:「一個人連死都不怕,又怎麼會畏懼酷刑呢,奴婢也沒什麼好法子,且容奴婢去會會她吧。」

鍾顯新欣然的點點頭,說:「那你去吧,我等你凱旋而歸。」

其實鍾顯新並不是毫無辦法,只是還沒有走到最嚴重的程度,若是容秀能一舉攻破這個難關,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容秀在心裏暗罵他百八十遍了,等著吃現成的老狐狸。

「若是奴婢也沒什麼辦法,大人準備怎麼辦呢?」

「她是塊硬骨頭,不代表她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寧玉雅雖沒什麼親人,但有個老相好,不過他早年前就死了,說來你肯定不知,殺她老相好的,就是皇后。」

「這個幕後真兇定是知道這一點淵源,所以才利用她,這麼多年了,她都沒有放棄報復皇后,可見她是個重情義的人,這樣的人,肯定也不想自己老相好的家人,出什麼事吧。」

容秀心下瞭然,老狐狸不虧是個狠人,她都能想得到,要是他急上頭了,估計連鞭屍這種事都能幹出來。

她鼻尖縈繞着茶香,想到自己屋裏的人,時常也愛喝這枯尖茶,便想着討要一二,她說:「這茶聞着不錯,待會送奴婢一些吧,權當是犒勞犒勞奴婢。」

既然有人願意攔這個活,他自然也願意送些東西,當即答應下來。

不過他心下又納悶,枯尖是苦茶,女子都不愛喝,而秦如海不是喜愛喝雲景春這種雅茶么?他隨口一說:「秦公公什麼時候愛喝這等子苦茶了,若是喜歡,我這裏還有一些別的,不若你一併帶回去讓秦公公好好嘗嘗?」

容秀瞅了他一眼,要你多管閑事。

老狐狸心裏定是知道她這茶不是送給乾爹的,所以才這麼說,想探探她罷了。

容秀跟隨兩個太監進了掖庭的刑牢,這個地方血腥里透著腐爛的氣味,陰冷的霉臭令人作嘔,蒼蠅和飛蟲不分晝夜的振翅,帶着血膩膩的聲響。

容秀盡量減輕自己的呼吸,因為那味實在令她的胃難受。

綁在架子上的女人了無生氣的垂著頭,看樣子像是剛受過鞭刑,身上一道道的長口子,

女人聽見門上鐵鏈子打開的聲響,抬起頭看,而她頭髮上的蒼蠅紋絲不動,似不捨得離開它們新的居所。

女人呼出一口氣,干著嗓子說:「這不是,最近風頭正盛的,容姑娘么。」

容秀笑了笑,說:「既然認得我,那想必也知道我的來意。」

寧玉雅張口準備要說什麼,被容秀打斷。

「你別急着說,我先給你看個東西,想好了你再說也不遲。」

容秀從懷裏掏出幾張紙,遞給旁邊的一位太監,太監拿給寧玉雅看。

紙上是陳六記錄的一些人,這些人正是打聽皇后消息的。

寧玉雅瞟過幾眼,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是誰搬來一張軟凳,還拿來了香茗,容秀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的坐着,聞着茶味的清香。

「你想害皇后,肯定會想方設法的打聽皇后的消息,上面有一個叫許青鸞的,你認識吧。」

寧玉雅不以為意,說:「樂坊司的舞姬,我當然認識,這能說明什麼?」

茶里朦朦朧朧的霧氣迷住了容秀的雙眼。

「你了解到常山與許青鸞的關係不淺,所以就利用許青鸞接近常山,進而達到你謀害皇后的目的。」

「哈哈哈。」

寧玉雅笑出了聲,說:「你有證據么?就憑你這幾張紙,跟你一張嘴?看來傳聞中的容姑娘,也不過如此啊。」

容秀眼裏帶了點嘲諷,看着她,說:「我真羨慕你,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這麼天真。」

「對於你,是不需要證據的,事情說的通,也合乎常理,你只需要認罪就行。」

「至於你背後的主謀,反正你也不肯說,我也不感興趣,哦,也不對,你沒有機會說了。」

寧玉雅很意外,她甚至有點不敢相信,容秀會真的不想知道幕後主使,她懷疑是容秀設下陷阱,想炸她。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誰?」

一旁的太監在這時起身說:「容姑娘,認罪書寫好了,請您過目。」

容秀看了手裏的兩份認罪書。

這個太監寫的很有技巧,一份沒有交代許青鸞,而是寫着樂坊司舞姬,也沒有提到常山,只說是太醫,而第二份,卻寫的清清楚楚,交代得完完整整。

兩份認罪書,都對幕後主使沒有任何交代,也就是說,沒有什麼幕後主使,寧玉雅,就是唯一的幕後主使。

這是按照她的意思來寫的。

容秀讚賞的看了一眼太監,說:「寫的不錯,兩份都讓她畫押。」

兩個太監寧玉雅的手掌撐開,掐著打大拇指畫押。

寧玉雅有些慌神,她完全搞不懂容秀來這一出意欲何為,吼道:「什麼意思?什麼認罪書!憑什麼讓我認!你們沒有證據,我不認,我不認!」

容秀喝着茶,冷言道:「你連死都不怕,認個罪而已,不至於大呼小叫的吧。」

寧玉雅聽得一愣,慘淡一笑,說:「呵,讓我認罪,是想處死我?我若一死,你們就徹底查不出真兇了,你會甘願?」

她到現在還是不信,容秀不想知道誰是主謀,她咬死不說,就是想讓她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猜。

四目相對,容秀眼裡冷冰冰的,卻帶着笑意說:「行,今日我便做回好人,讓你死的明明白白。」

「從始至終,我的目的都不是找真兇,與其把所有的精力浪費在虛無縹緲的兇手上,不如好好的守着我這一畝三分地,來的更實在,也更簡單。」

「我的底線就是,只要皇后不死,就沒我什麼事兒,你懂么。」

寧玉雅發僵的笑容被撕的粉碎,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怎麼會這樣呢!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皇後娘娘沒死,不過你嘛,很快就要死了。」

容秀的話,就是壓死她最後的一根稻草。

當毒蛇的尖牙刺破她的皮膚,她癲狂了,「不!我不能……死……容秀!容……呃呃……」。

------題外話------

我在想,有沒有人在看我寫的內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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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起宮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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