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以代紙

第三章 何以代紙

民間的官道修得十分寬廣,由一層層被法術壓縮到極致的「土片」疊加而成,因此也被稱為千層路。

不論任何車馬在其上平治都幾乎感受不到顛簸,且寬度足夠四輛靈能車並排前行。

如今正是農忙時節,官道上的人很少,以至於兩個昏迷的人在這裏安靜地躺了一刻鐘也沒被人發現。

周靈均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他小時候在河裏潛水那般,但沒有窒息感。

他發現他來到了一處水池之中,水池內的誰在不斷湧入自己體內。

周靈均感覺不到時間。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池的水被自己吸干,但緊接着他就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進去了另一座水池中。

如此循環了四次,突然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感驀然湧入腦海,遠處一個白色光點出現並迅速擴大,眨眼間便覆蓋了周靈均的視野。

周靈均醒了。

猛地坐起身,周靈均感覺額頭上有什麼東西被碰掉了,然後便察覺身邊有一個人影倒下,定眼看去,卻是那欲謀害自己的修士。

下意識地握緊並未丟棄的箭矢,周靈均臉上露出猙獰,用盡全力將箭頭刺向修士的喉嚨。

隨着「咔嚓」一聲,箭矢斷裂,由於用力過猛,一根竹刺甚至扎進了周靈均的手中,將他疼得一陣齜牙。

而這時周靈均才緩過神來,明白這修士恐怕是死了,而且自己的力氣似乎變大了不少。

「哪怕死了肉身都這般硬朗。」周靈均暗中嘀咕,但一想到他當初墜落時砸出的深坑,周靈均也就釋然了。

周靈均連忙起身,拔掉竹刺后跑到許飛的身旁並將他搖醒。

「小飛,小飛……」

許飛迷糊中意識開始回歸身體,緊接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沖了進來,將他嗆得猛咳了幾聲,神志也瞬間清醒了。

看着身下馬兒殘破的屍身,許飛倒沒有太大的不適感。他和周靈均從小便經常跟着父親進山打獵,長大后也時常跟着表哥進山,算是見慣了屍體。

看着周靈均胸膛的血漬,此刻血漬已經被曬乾了,在衣服上如同一副妖異的黑紅色畫卷,散發着一股濃郁的異味。

許飛神色露出擔憂,稚嫩的面孔有些慌亂:「哥,你……」

「我沒事。」周靈均回答。他自己也很詫異,明明記得昏迷前自己被打得不輕,感覺五臟六腑都有些錯位,但醒來后只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狀態前所未有地好,彷彿熬夜三天後補了一整天的覺。

同時身體的傷勢也全部恢復,甚至感覺多了一些變化。

不過現在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周靈均問向許飛:「能走嗎?」。

許飛點頭的同時站起身子,他看見了那倒地的修士,這般情形明顯是死了。

周靈均轉身去收拾行囊,那匹大黃馬早就不知跑哪兒去了,一應生活物資也跟着沒了蹤影。不過好在行囊里有盤纏,倒也不怕餓死。

收拾完畢,正打算離開的周靈均看着倒地的修士,突然想到他作為修士,身上應該有傳說中的儲物袋才對。

於是他上前一陣摸索后,發現了一個灰色圓形布袋子和一本散發着靈光的書。

布袋子沒有任何袋口,如果這是儲物袋的話也不知東西是怎麼放進去的。

這本書怎麼不放進儲物袋?周靈均有些疑惑。

那本書很薄,也就十來頁的樣子,裏面的文字每一個他都認識,但連起來后每一句他都看不懂,索性不再探究。

正想離開,周靈均突然又想到這修士曾說過一句「我只拖延了一個時辰。」,聯想到初次見到這修士時他臉色異常的蒼白。

這是在被追殺?

這個結論在周靈均的心中越來越明亮,最終佔據了整個心神。這下他不敢再拿走這兩樣東西了。

「哥?有情況?」許飛已經來到周靈均身邊,見他神色陰晴不定,便開口詢問。

「這老傢伙應該是被追殺,然後他不知用什麼辦法拖延了追殺者一個時辰。」周靈均沒有隱瞞,將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

「那我們還要不要這東西?」許飛指了指周靈均手中的布袋和書,滿臉不舍。

那個布袋他也猜到了是什麼東西。

「抄!」

「哥,咱不要這個了,你別生氣,你看你這爆著粗口……」

「我不是說這個。」周靈均皺眉,一掌拍在許飛臀部,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我說抄書,你也抄。」。

「哦哦哦……」許飛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從行囊中掏出一個小冊子,拿出黑筆,而周靈均則拿出那本無字書,兩人就這麼奮筆疾書起來。

「哥,這搞不好是什麼頂級仙法,等你我學會,必然天下無敵!」

「嗯……」

……

過了兩刻鐘,周靈均將兩樣東西塞回修士身上,再從馬屍上割下幾塊肉后匆匆離開。

又過了半個時辰,兩道長虹從遠處臨近,化為一胖一瘦兩個修士。

看着倒在地上的明志,兩人有些震驚。

胖修士謹慎地祭出一根黑色長釘,在長釘貫穿明志頭顱后,兩人這才鬆了口氣,沒理會不遠處明顯有情況的殘破馬屍,連忙上前檢查。

「師兄,拓本還在。」消瘦修士一臉興奮地將方才周靈均放回的那本書摸了出來。「用載道之書寫的,難怪明志這般自信。」。

「走吧,我們該回去復命了。」胖修士也有些驚訝,載道之書可不便宜。

隨後他右手一拍腰間儲物袋,一塊黑色裹屍布出現並自動飛到明志屍體上,將之裹了起來。

「這裏應該出了什麼事情,師兄,要不要探查一番?」消瘦修士看着馬屍,臉上露出疑惑。

胖修士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些,但他搖了搖頭,語氣透著輕鬆:「這裏本就是帝國的地盤,我們只是來捉人的,不要節外生枝。」。

消瘦修士聞言點了點頭,一把提起被裹屍布纏繞的明志屍體,一臉無奈地抱怨起來。

「這剛死的屍體就是麻煩,靈未消散,有靈之物便不能放進儲物袋了。」。

隨後胖修士祭出一個小舟,小舟迎風見長變成一個三丈長的飛舟,在兩人踏入后,飛舟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蒼穹消失不見。

「哥,咱吃點東西行不?」

官道上,面露菜色的許飛臉上疲態盡顯。明志的一掌可不輕,內腑的輕傷比身體表面的輕傷難受得多。

「我背你,我們得先趕路,誰知道會不會被追殺者發現什麼端倪。」周靈均直到這時才覺得自己魯莽了,但不是懊悔的時候。

許飛沒有矯情,趴在周靈均的背上,一如小時候那般,沉沉睡去。

周靈均背負一個人和行囊,竟也不覺得疲累,健步如飛,如此走了一個時辰才停下。

這段官道兩邊已經有了不少人家,不似之前那般寂寥。

許飛在周靈均停下的時候便已經醒來,從表哥背上下來后,望了望四周,神色露出興奮,如同一個即將前往外婆家玩耍的孩童。

「哥,這地兒我熟啊!以前我跟我娘去大伯家時在這兒歇息過。我跟你說,這附近蘑菇眾多,特別美味。」。

周靈均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便點了點頭:「那好,你衣服給我穿,我去買些衣服和鍋碗。」說到這裏他不由嘆了口氣,臉上少有地露出愁容。

「本來天黑前能到驛站,兩天就能到縣城,如今搞不好要徒步四五天了。」

說罷周靈均將佈滿血漬的衣服換下,穿上許飛的外套。許飛裏面還有一件,好在春天的涼意快要離開了,也不算很冷。而許飛則提起精神,摘蘑菇去了。

一刻鐘后,周靈均背着一個包裹回來,許飛已經在這裏將一堆顏色各異的蘑菇分類。周靈均見狀皺了皺眉頭,他的叢林經驗不短,因此本能地感覺不對勁。

「這些能吃?」

「當然,你還不相信你老弟的手藝嗎?」許飛將胸脯拍得啪啪響,然後五官皺在一起一臉痛苦之色,顯然是牽動了傷勢。

許飛擅長廚藝,這是周靈均無論如何都趕不上的。

挖坑埋鍋后,許飛開始做飯,周靈均則拿出一個小爐子在一旁煮著買來的草藥。

遠處的農田有農夫在耕耘,老牛拉着犁在烈日下緩緩前行,時而甩動尾巴將吸血的牛氓驅趕。

望着這一幕,周靈均有些想家。他將記憶中的那副畫卷翻了出來,時間尚短,畫卷還沒有被時間的塵埃覆蓋而變得模糊。

「有機會把它畫出來吧。」周靈均想到。

過了兩刻鐘,許飛炫耀般地將一鍋蘑菇燉馬肉端在周靈均面前,隨後兩人開始大快朵頤。

身體的勞累和劫後餘生的慶幸使他們胃口大開,竟是連湯都沒剩下。

「哥……我喝不下了。」許飛看着周靈均煮好的漆黑藥水,一股難聞的刺鼻異味傳入鼻孔后衝上腦門,險些讓方才狼吞虎咽的成果功虧一簣。

「趕緊喝了趕路。」周靈均皺眉催促。

許飛一臉苦澀地捏著鼻孔將藥水喝完,隨後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跟在周靈均身後。

半個時辰后,周靈均和許飛光着腚蹲在一處叢林後面,手裏拿着一小團手紙,努力地排山倒海中。

沉悶的戰鼓聲此起彼伏,聲音引來了不少小獸,氣味又將他們熏了回去。

「我知道了,哥,肯定是做的方法不對,不能用煮的。」許飛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樣,隨後皺緊眉頭,一聲高亢的鼓聲將這場演奏帶入了高潮。

「嗯……」周靈均懶得責怪他了,這個弟弟嗜蘑菇如命,行囊里裝了個滿噹噹全是蘑菇。

第二天早上,兩人再次光着腚蹲在官道旁的一塊大石後面,只是手中沒有了手紙。

「哥,看來這蘑菇也不能用烤的,下次換個方法。」許飛傷勢好了許多,鼓聲比昨天要響一些,神色中沒有絲毫氣餒。

周靈均在思考着沒有手紙的後果。上次沒有買多少,畢竟誰知道這次用量這麼大。

見許飛開口,周靈均嘆了口氣:「咱還是先別吃蘑菇了。對了,你有手紙嗎?」。

許飛在身上摸了摸,神色難看起來,然後哭喪著臉向周靈均搖了搖頭。

周靈均神色頓時陰沉,他很想拍打許飛的臀部,但此刻近朱者赤,近糞者黃。於是他用眼神示意這個不靠譜的弟弟:這天下,何以代紙?

兩人從小就培養了不俗的默契,因此許飛看懂了。只見他想了想后,眼睛瞟向一片落葉:有落葉,可載污穢。

周靈均搖頭否定:不及半掌,粗糙而易損,難以重用。

許飛愣了下,再看向一根樹枝:有細枝,可探溝排異。

周靈均再次搖頭:枯枝易折,其上有尖銳,易傷表皮。

許飛沒轍,兩手攤開:然君以為如何?

周靈均冷笑:今天下可代紙者,唯布帛與手掌耳。

許飛一張臉頓時拉得老長,將衣服撕下一塊遞給周靈均。接着嘆了口氣,又撕了一塊準備自用。

晌午,吃完飯的兩人租了一輛路過的馬車,朝着縣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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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相渡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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