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念，你該下山了

「一念，今日的功課做完了嗎？」

「師叔，已經讀完太上感應篇，但尚未完全理解。」

少年，十三四歲，雙眸明亮，唇紅齒白，扎著道髻，著一身藏青道袍，從蒲團上爬了起來，尊敬的回道。

「閉關造車終究難成，一念，你上山多少年了？」

「回師叔，自三歲被師尊帶上山來，而今已經十年之久了。」

少年不知師叔為何這般相問，但卻極為老實的回道。

「道，終需悟，不經凡俗，難成大道，一念，你該下山一趟了。」

「啊？下山？」

少年聞言頓時目瞪口呆，一時之間有些舉手無措。

他自小在這山上長大，一顆道心未染凡塵，端的是清澈無比，純若赤子。

「師叔，山下可就是那紅塵萬丈，我若入了紅塵，墮了道心，未來可能回頭？」

「不經紅塵，道心澈卻單薄，若有邪祟，難當大任。一念，此番下山，亦是子虛師兄的意見。」

少年一念，雙眼茫然。

子虛正是他師尊的道號。

「山門階前，有人等你，入世之行，就從此刻開始吧。」

「師叔，我想拜辭師尊。」

一念有些着急，這一去還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他心中充滿了不舍。

「......子虛師兄也已下山，一念，若是有緣自當會在紅塵相見。」

「鐺！~」

有鐘聲驟然從山巔傳來，響徹雲野。

「一念，該下山了！」

少年神色茫然，亦步亦趨走向山門之外。

「等等！」

突然，一念聞得身後師叔的聲音傳來，他頓時臉上一喜，莫不是師叔要開口留下自己？

「忘了一件事，此番下山要記得每月寄些錢財回來，這道觀也該修繕了！」

李一念身子一僵，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

但一想起，自己道觀的大殿着實有些老舊，地上的蒲團都包漿了，不由微微嘆了口氣，拱手道：

「是，師叔，弟子盡量多寄些錢財回來。」

說罷，便大踏步的朝着山門外走去。

恰逢傍晚，夕陽懸掛天邊，將山巒染上了一層金霜。

「此一去，自當時逍遙天地，問道紅塵了！」

李一念心中升起無邊豪氣，一時間覺得自己似乎對當年西出函谷關的道祖心念有了份更深的感悟。

一念之間，太上感應。

「大師，這邊這邊！」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從遠處傳來。

一念定神一看，卻見的已有一人等在山前。

「你就是帶我下山之人嗎？」

一念一邊好奇的問，一邊細細打量著來人。

這是一個看上去有些不太健康的人，蹦蹦跳跳的也沒有一點靜氣，自帶着一股柔弱之氣，這與觀中日常所見的人大有不同。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聲音實在有些細柔，中氣不足，足見體內陽氣不足。

還披着長發，這都什麼時代了，連自己這些修道之人都不興長發了，竟還有如此封建存在。

而且很重要的是，這人身上籠罩着一股濃郁到了極點的衰氣，近乎到了走一步跌一個跟頭的地步。

一念心中湧起諸般念頭，不由長嘆了口氣。

「大師，我姓周，單名一個園字，您可以叫我園子。」

周園看着這個柔柔弱弱的小道士，心中也不由微微有些失落。

她從父親留下的手札中知曉，武夷山脈小仙觀，是世上僅有的真正懂道法的門派之一。

此番家中遭遇巨變，遇到了一些讓她無法理解的現象。

才順着父親的指引，前來着武夷山尋找一位師父去下山看看。

但這個師父看上去着實太弱了些，雖然還挺好看。

「園子？你最近霉運纏身，命燈衰弱，命不久矣，命不久矣，趕緊下山吧，也好早點準備後事。」

一念擺了擺手，好像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

但這話落在周園的耳中，卻不亞於晴天霹靂，瞬間讓她怔在當地。

「怎麼了？這也沒啥影響，應該能撐個十天八個月的，足夠我們下山了。」

一念看這人不說話，臉上淚珠子嘩嘩往下流，不由出聲安慰道。

卻不料眼前的人聞言卻是哭的更狠了些。

「有什麼好哭的，不過生生死死罷了，怎麼都看的這麼重，快走吧，一會兒太陽下山了，路就不好走了！」

一念也無行李，一身輕鬆，率先朝着山下走去。

周園愣愣的站在那裏，腦海中不斷閃過一念的話語，腳下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山下到底有什麼啊？紅塵真的很可怕嗎？」

一念伸手摺了根柳枝，不見如何動作便是化成了一枚柳笛。

悠揚的笛音在山野中響起，驚起無數的鳥蟲。

「我要離開養我的地方，所以覺得悲傷，你又在悲傷什麼，周園？」

一念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了身後沉默不語的周園。

周園聞言心中頓時一陣怒意升起，這小道士前一秒說自己快死了，現在自己連為死亡而傷悲都不行了嗎？

她猛地抬起頭來，想要與這個小道士爭辯一番。

但就在這一刻，她看到了小道士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麼樣的眼睛？

清澈明亮純粹，彷彿一潭幽深的清泉，散發着不可褻瀆的氣息。

她想要出口的話就這般留在了嘴邊，竟是說不出來。

「你是在畏懼死亡嗎？你知道在我們道門死亡意味着什麼嗎？」

一念很認真的盯着周園，見對方不說話，他才繼續說道：

「死亡也叫羽化，是一種生命的救贖，靈魂層次的升華，你該為即將死去而感到開心不是嗎？」

聽到眼前這個少年的言語，周園心中湧起一股彆扭感。

那是一種彷彿與對方不在同一個空間的疏離感，對方就在自己的眼前，卻好像是自己的一場夢魘，對方如同魔鬼一般在勸誡自己接受死亡。

「你是不是從未下過山？甚至從未見過外面的人？」

周園這一次沒有沉默，而是問了出來。

一念愣了一愣，不由點了點頭。

「我從五歲起就在小仙觀閉關，如此已經八年了，說起來外面的人確實從未見過。」

「那你可知長生，可求長生？可知世人皆有慾望，欲如幽海，沉淪無垠？」

「長生？何為長生，在我看來，生與死都不過是一種狀態，生也好，死也好，不都在長生中嗎？」

「你是不是人？」

周園聽到對方的辯證，不覺心中一寒，這世上竟真的有人連生死都看的這般通透嗎？

不，她不相信。

死亡，是人從降生之時，便蘊藏在靈魂深處的大恐怖。

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又豈能看淡生死！

「我自然是人，還知道這世界有男有女。

不過我尚未見過女人，倒是不知道女人又是何等模樣，與我有何不同之處。

常有師兄師弟因女人而招受懲罰，想來那是一種如狼如虎的厲害存在了。」

一念搖了搖頭，有些感慨地說道。

周園不由一愣，臉上的表情在短短時間內變了又變。

先是驚愕不解，再到茫然，最後卻是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

她就覺得這小道士哪裏有些不對勁，卻原來病因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