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2019年8月3日天氣晴

癌症擴散晚期,爺爺疼得完全吃不下東西,稍微吃點就會吐。奶奶看着心急,整天想做點什麼給他吃,但她年齡畢竟大了,身體有點支撐不住。

許琬竹那天來了之後就沒走,也按照宋風說得,去了醫院對面的賓館。

女人心思細密,她不嫌臟也不嫌累,爺爺說疼,她拿紗布和繃帶緊緊地纏在爺爺的腹部,雖然可能只是心理作用。怕老人家喝水不方便,她就去買了帶吸管的杯子……

無形中,宋風和奶奶都輕鬆了一些。

除了暗中威脅的病魔,房間里的氣氛很好,陳輝拉了下宋風的衣角,宋風扭頭,兩個人一起出了病房。

「抽煙嗎?」陳輝下巴竟然也冒出了胡茬。

「下去吧,順便買點東西。」短短几天,宋風的五官好像更突出了,稜角輪廓像刀刻般分明。

醫院的環境很好,住院部和門診大樓之間有一條玻璃長廊連着,從住院部到超市會經過花園和一條人工小河,河上有座木質小橋和亭子。

宋風和陳輝坐在一條長椅上,後背微微露在了太陽下,漸漸發燙。

「我看許阿姨挺好的。」陳輝把打火機遞給宋風,「在爺爺面前裝裝樣子也行,別讓老人家心裏不舒服。」

天邊很藍,一塵不染的乾淨,宋風遙遙望着,覺得心裏空洞的好像那朵漂浮的雲。

但不知道那朵雲在哪個方向,下面又是哪片天空。

「知道了。」宋風把玩著打火機,沒再抽。這兩天嗓子疼,但爺爺病床前沒人,他連生病都不敢。

對於那個女人,宋風沒有太多想法,不存在什麼原諒不原諒,沒那麼矯情,本來就不是一家人了,都有各自的生活。

看在老爸的情份上,或者對爺爺奶奶的情份,她來送老人最後一程,但這和他們以後的生活不會有太大變化。

「有冬哥的消息嗎?」心裏都裝着事,陳輝手太久沒動,煙頭慢慢往裏蔓延,突然被燙到。他條件反射得把煙扔了,看了看手沒事。

「沒有。」宋風潛意識地去摸口袋,但手機好像落在病房裏了。

「你聯繫她了嗎?」陳輝皺眉。

宋風沒說話。

過了很久,陳輝嘆了聲氣,雖然很想勸他們,但他知道,他們之間有東西在隔着,很難跨越。

障礙不在宋風,而在舒冬。

冬哥這次找到家人的機率挺大,就算現在他們在一起,但冬哥好不容易找到家人,總不能還在鶴城待着……

而且爺爺的事,對風哥打擊太大了。

「就算……」後面的話陳輝突然說不出來,「但至少打個電話,知道是不是安全,一個女孩子在外面……」

陳輝說着說着很心累,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有一天竟然輪到他來教宋老闆這種事。

「知道了。」水裏倒映着兩個人的背影,風乾燥的熱。

宋風確實打了電話,但不是舒冬,而是王警官。

宋風以為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她才離開了四天。看不見她的時間,全都變得漫長。

他每天都會給王警官打電話,問她過得好不好,問事情進展狀況。

最後的結尾都是,不要告訴她。

「你今天回家好好睡一覺。」陳輝扭頭,對他現在的狀態很不放心,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靈魂。

雖然奶奶和許阿姨也在醫院,但得有個男生在,有時候爺爺去做檢查她們沒有足夠的力氣。當初說好陳輝和宋風晚上輪流待在醫院,但宋風卻每次都不放心,他已經好久沒回家了。

「晚上再說吧。」

天氣太熱,舒冬連出去的心思都沒有,但下午江城警方打電話說讓她去一下,又問了些遺漏的細節,兩個小時后就結束了。

董阿姨和劉警官要去送她,被舒冬委婉拒絕了,她一個人隨意地轉了轉。

沒有隨身帶護膚品的習慣,還好下午紫外線不是很強烈。舒冬去了海邊,潮濕的風帶着大海的氣息撲面而來,這個季節的海水是藍的,水天相接,一眼望不到盡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空曠的景象,她很想宋風,心裏空蕩蕩的很想他……

然而實際上,在幾平米的房間,她還是很想宋風,思念緩緩流動,堆積,泛濫成災,在密閉的房間氤氳發酵,變得酸澀難忍。

眼睛裏好像進了沙子,舒冬睜不開眼。

天色越來越暗,碧藍的海水變得神秘,遠處黑的沒有一絲光亮,只有耳邊輕輕的海浪聲。

舒冬回賓館了。

爺爺躺着還沒睡,床頭擺的書是宋風從家裏帶過來的,他最愛的紅樓夢,但拿來卻沒看過幾眼。

所有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力不從心,連睜眼都覺得眼皮很累。

「爺爺。」宋風坐在床邊,靠近他耳邊。

「嗯?」爺爺緩緩睜開了眼。

「我回家一趟,今天晚上讓陳輝在這兒陪着你。」宋風輕聲說。

「回去吧……我沒事……」爺爺最怕給別人添麻煩,如果不是疼得忍不住,他也不會說出來。

「好,我明天一早就過來。」宋風給他蓋好被子。

爺爺這幾天很纏奶奶,一會兒看不見了就要問,所以奶奶這幾天晚上也在醫院。

宋風把陳輝叫出來:「如果晚上疼醒了,就叫護士打一針鎮定劑。」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陳輝看他眼裏全是紅血絲,恨不得立即把他扔回家。

「有事打電話給我。」宋風還是不放心。

「知道了,啰嗦。」陳輝按了電梯,恰好電梯上來,伸手把他推了進去。

不知道是陳輝推得猛了,還是電梯下降的原因,宋風頭很暈,他靠着電梯緩緩滑落在地上,直到電梯到達一層,那陣眩暈感才消失。

如果不是撐不住了,宋風也不會回去。

但他卻沒回家,而是去了舒冬那裏。

舒冬洗了澡從浴室出來,頭髮吹了半干。她習慣性地拿起手機,還是沒有消息。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眼睛,又逐漸熄滅,黑色的剪影映在手機里,描摹出落寞的輪廓。

獃滯地把手機放下,舒冬緩緩吐了一口氣,想要把心中壓抑的那口渾濁舒散。

找點事做吧,別再這麼下去了。

頭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舒冬轉身準備回床上,但腳步有點虛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放在上面的包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

聽到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舒冬頭痛地揉了揉眉心,坐在床邊緩了片刻,舒冬蹲下收拾東西。

身份證,錢包,紙巾,棒棒糖……

舒冬視線忽然落在一個信封上,是警局的文件嗎?她沒什麼印象。停下手中收拾的東西,舒冬伸手把信封拿過來,坐在地上準備拆開。

信封並沒有用膠水粘住,很容易就打開了。但裏面的東西剛露出一角,舒冬就愣住了……

沒有再往外拿,舒冬獃滯地看着這個信封,過了很久,時間彷彿凝滯了,她手忍不住得發抖。

舒冬看着信封里的錢,眼睛通紅。

是他吧。

除了他還能有誰?

一邊把她推開一邊用這種方式擔心她。

一定是他,一定是。

眼淚斷了線似的往外流,在臉上留下一道道淚痕,舒冬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控制不住。

呼吸亂得好像要喘不上氣,舒冬把信封完全拆開,拿出來厚厚一沓錢。

病房裏爺爺奶奶在說話,陳輝進去又出來了,都已經好幾天了有時候還是不習慣,想哭的衝動是一瞬間的,而且很難控制。

走廊里,陳輝仰頭把眼淚忍回去,拿出手機撥了舒冬的電話。

他不想管以後了,眼前都過不下去還想什麼以後,剛剛看到宋老闆搖搖晃晃的身形他差點沒哭出來。

哭了太久,心臟不太舒服,舒冬躺在床上獃滯地望着吊燈,燈光太刺眼,眼角淚水無聲滑落。

兩萬塊。

怕她在外面人生地不熟吃苦嗎?還是怕新的家人對她不好?

舒冬拿起枕邊的手機,迫切地想要問他,但剛打開通訊錄準備撥出去,就進來一個電話……

陳輝。

「冬哥。」陳輝抿了抿唇,撥電話的那一瞬間有點衝動,他還沒想好怎麼說。

「嗯。」舒冬聲音很低,

「你那邊怎麼樣了?」陳輝站在窗邊,看着無邊的夜色。

「結果還得等幾天。」舒冬鼻音很重。

「你感冒了?」陳輝皺眉。

「沒有。」

心裏有無數的疑問在糾纏,舒冬漸漸失去耐心,她想先給宋風打過去,待會兒再回陳輝電話。

「冬哥,跟你說件事。」

舒冬正準備開口,又慢慢停住了,她直覺陳輝要說的是她想知道的,望着那兩萬塊錢,舒冬問:「怎麼了?」

「爺爺得癌症了。」

「……」

舒冬呆愣地坐在床上,頭腦一片空白,爺爺躺在病床上的畫面不斷往外涌……電話里無聲的安靜彷彿是吞噬一切的魔鬼,舒冬手上失去力氣,手機掉在了床上。

「喂,冬哥?你冷靜點聽我說。」陳輝突然有點後悔告訴她,她一個人在外面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電話里響着陳輝焦急的聲音,但舒冬腦海里全是爺爺躺在病床上和宋風推開她的畫面,眼淚又開始堆積,瞬間就溢出了眼眶。

舒冬重新拿起手機,她強忍着,讓呼吸平靜一點:「什麼時候的事?」

「你去江城的前一天。」走廊里,全是陳輝的嘆息,「風哥是在意你的,但爺爺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了,他覺得沒有能力保護你,不想耽誤你去找家人……」

「冬哥,有空回來看看吧。」陳輝鼻子有點酸,他抬頭眯着眼,「你不在,還有爺爺的事……風哥挺難的。」

「好……我知道了。」

沒再聽陳輝繼續說,舒冬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她從床上起來開始收拾行李,但眼淚模糊了視線,不小心踩在剛剛散落的東西上滑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像感覺不到疼,舒冬下一刻又起來,一秒鐘都不想再耽擱,她要回去,她要回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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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情誼最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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