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兩個月過去了,潮起潮落,一瞬到了六月,初夏的天氣悶滯、睏倦而冗長。柏文帶着羽裳駕駛着車子,往松徑的山間疾馳,那條蜿蜒的山路上,沒有一輛車,沒有一個路人。夜,好寂靜、好深沉,只聽得車輪聲扎扎,碾碎了一路的月色。

山坡上的松濤和竹籟,發出低柔如訴的輕響。羽裳站在清湖邊,凝視着天邊的孤月,眺望着白蒙蒙的月光。隱約起伏的山谷,涼風卷了過來,帶着股愴測、寂寞的味道。一彎上弦月,忽隱忽現,那山谷層巒疊嶂,也跟着月色而變幻,時而清晰,時而朦朧。流螢在草叢中穿梭著,夜色怡人,星芒萬丈,她半闔着眼睛,鬆懈地沐浴在那晚風裏,沉寂的空氣中,柏文的聲音劃破了此刻的寧靜。

「羽裳,我得到了一個信息,但是我不確定。」

「是什麼?」羽裳微微蹙起那對柳葉似的眉峰,眩惑地問。

「有一個女孩是我們企業一個茶農的女兒,與你妹妹同齡,今年剛好也是二十歲,她的前背上也有一顆胎記,也是從小被收養的。據說這個女孩兒也是和親人走散了,但是具體是幾歲失蹤的,這個他們也不記得了。」

羽裳此刻心血沸騰,渾身的細胞便踴躍了起來,一層意外的、振奮的浪潮迅速淹沒了她。這個所說的女孩完全與自己妹妹標準額度相似,這三個條件,她由此肯定,一定是雲裳!世間上沒有如此巧的巧合了。她對眼前這個男人瞬時有種油然而生的欽佩之意,這可是這段時間以來,聽到最好的消息,她陷入欣喜若狂的世界不能自拔。

「柏文,快帶我去見她!我要馬上見到她!」她迫切地抓住柏文的手,眼神里盛出無限的激動。

他和煦沉着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悵惘之色,他沒有吐出一個字,眼神里只是盛出一種失落的、悲涼的意味。羽裳見柏文紋絲不動,她本能地問道:

「怎麼了柏文?」

透過蒼茫的月色,他面部的肌肉冷冷地抽搐著,臉上的神情愈加痛楚了。

「她——住得很遠,在鄉下……」柏文言語未盡,他的聲音里有着風暴來臨前的窒息與戰慄。

他一覽無遺地將心事集體暴露了出來,羽裳頓時眼光凄然,心緒震動,面部僵硬,嘴角泛出一絲冷冷的蒼白。她知道是個非常不好的消息,彷彿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她惶惑地、小心翼翼地問:「柏文——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你說。」

「這個女孩兒得了——血癌末期,現在還躺卧在床上,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柏文艱澀地、生硬地開口。

話音剛落,羽裳頓然明眸滿溢,兩排羽扇狀的睫毛被淚水濡濕了,此刻她神魂俱碎,神情哀戚。她深深地被這個殘酷的現實震痛了!不!母親等了十幾年,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終日活在無盡的自責與懊悔中,老天為什麼會如此殘忍?為什麼不給母親絲毫彌補的機會?為什麼?雲裳一生命運多舛、曲折離奇,在她最最美好的年華,為什麼老天要剝奪她的生命?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一時間,她心碎神傷、五內俱焚。人生就是這般世事無常,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她嘴裏低低地念起杜秋娘描寫的那首詩: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她苦苦央求着柏文,帶自己去鄉下見這個「妹妹」一面,柏文連夜開着車前往偏遠的鄉下。次日晨光初露,曉霧彌蒙,這天雨露潮濕,一路上顛簸坎坷,終於,來到了目的地。一路蒼翠的樹林,雨後夾含着泥土的芳香,他們熄火下車后,只見一間荒凄舊小的茅草屋,那個年近半百的茶農站在門外焦急地等候着。隨後,將他二人帶了進去,彷彿從草屋門口到「妹妹」的房間要很久很久,羽裳心跳加速著、戰慄著,那張窘迫而緋紅的臉頰持續火熱著。

「這就是小女。」茶農指向床上的女孩。

這是一架小木床,兩邊的帷帳勾著床桿,那白色的帷子仔細一看,已經有數不清的灰塵了,那周邊的牆壁已經脫落掉了好幾層灰沙。那一方桌上,已經搖搖晃晃,木頭早已經不結實了,顏色也褪黑了,看起來空洞貧寒。床前坐的是一位佝僂、面黃肌瘦的婦人,那臉部是僵硬與鬆弛的,高高的顴骨在臉頰凸起,褶子爬滿了眼梢,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無情的痕迹。羽裳心想,可能這是妹妹的養母吧,陡然間,她覺得眼前這個婦人比自己的母親更加蒼老、更加憔悴。她的眼光驟然調向床沿上,看見躺着一個削弱瘦小的姑娘。那一床薄薄的被子緊緊地圍繞着她,這女孩兒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乾枯無血色,頭髮凌亂不堪,那一雙眼眸被一層又一層的黑眼圈重重地覆蓋。這哪裏像是一個桃李年華的女孩?那層層病容已經吞噬了她原有的青春靚麗。看到此處,羽裳那一對剪水雙瞳凝注著熱淚,漸漸地溢出眼眶了。她屏息了幾秒鐘,臉上的肌肉僵持住了,然後,很快恢復了自然,看似靜止的一具身子前,依稀能聽到淺淺的喘息聲。

那婦人站起身來,直撲上羽裳,拉着她的衣袖,眼睛裏蓄滿了淚,愧疚地說道:「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不,不怪你伯母,我想看看她前背上的紅星好嗎?」她的聲音是顫微微的。

那婦人點頭,羽裳示意柏文暫時離開片刻。婦人輕輕傾斜著女孩的身子,將她那件白色的旗袍解開,在她的肩膀上,的的確確有一顆紅色的胎記。羽裳怦然震動,放眼仔細瞧去,那紅色的看似並不完全像一個星型的痕迹,可是再三看來,又類同於星型。羽裳一時惘然了,在糾結質疑的思潮里遊離不定,腦子裏紛紛亂亂、惶惶惑惑。婦人將這個女孩的身世經歷向羽裳闡述了一遍,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銳利的刀片,切割着她每寸肌膚。她肯定了,她完全認定了,她不再疑心了!婦人低低地嗚咽說道:

「這孩子太苦了,她剛開始患病的時候,只是乏力、虛汗,可能是貧血,後來我們也沒有引起重視。誰知道發現她流鼻血了以後,我們再去醫院,醫生說已經晚了。她告訴我說,她這樣好長一段時間了,因為我們家境不好,她也不開口讓我們為她治病,一拖再拖,就成了這個樣子。青萍是三個孩子的大姐,她從小也沒有念過書,打小幫着我做飯洗衣。我男人也是靠採摘茶那點薪水,家裏四個孩子等著吃飯,好不容易,她總算遇到她失散多年的家人了,可是——都是我害了她呀,咱們家窮啊,她從小沒吃過什麼好東西,也不會得這病了啊!」

羽裳的心更加抽緊了,五臟六腑已然絞碎。雲裳,可憐的雲裳!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告知自己的母親?就當她從來沒有存在過吧,就當她還是那個下落不明的妹妹,就當她還是那個生死未卜的妹妹吧。

細雨開始飄起來,到處白茫茫、昏蒙蒙的一片,小路邊的枯樹仍然是潮濕的,褐色的樹榦似乎可以擠得出水來。遠處的山、樹木都已隱進了朝色和雨霧裏。柏文與羽裳停坐在一處屋檐下,空氣凝結著……草叢裏有一隻紡織娘在低唱,河面慢悠悠地盪過了一隻小船,靜謐的湖水中蟄伏着許多看似不太靜謐的東西,連呼吸都不輕鬆平靜。柏文深知羽裳心裏的悲愴,他急忙握住羽裳的雙手,誠摯地說:

「羽裳,我們帶青萍回上海,將她安頓在華山醫院。雖然是末期,但是我想還是讓她接受治療,最起碼緩解一下她的痛苦。羽裳,錢的事你不用擔心,這個由我來處理。」

她心裏掠過一陣感激與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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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地低語:「謝謝你柏文,可是,我不能用你的錢,她是我的妹妹,怎麼一切能由你承擔?」

「難道他只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妹妹嗎?你有困難我不幫助,那我還配做你的愛人嗎?其實,在告訴你青萍患病之前,我心裏就是這麼安排的。無論如何,最起碼讓她接受好的治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那兒等死,這是我想到最好的彌補辦法。羽裳,我要你快樂,自打我們認識以來,你最初始終不敢直面於我的感情,前面芥蒂一個梓君,讓我們彼此鑄成了一道心牆。其次門第懸殊的關係,你母親始終質疑我的人格,這下,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是她又……這繼而連三不順的事,讓你整個人都沉淪了。羽裳,聽我的安排好嗎?」他鄭重地說道。

羽裳幽柔地望着柏文,整個煥著光彩的臉龐凝聚著炙熱的目光,她俯靠在柏文的胸前,悠悠地嘆息著,心裏反覆地低語:「柏文,你真好!柏文,以後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樹頭雨褪嫣紅,露珠猶存,彷彿一陣花葉的簌簌聲驚醒了青萍,她終於張開了那一對疲憊的眸子,雖然面如死灰,蒼白不堪,可這個女孩一看就是惹人憐愛的。她望向床前這一對陌生的男女,眼神里閃耀着無盡的惶惑與疑問,那竇太太緊握住她的手,低低地細語:

「青萍啊,這是你的親生姐姐,她終於找到你了!你不是做夢都想有這麼一天嗎?」

她頓然覺得胸口猛地震動,有些昏昏然,眼前金星亂迸,她微微地顫慄著,一滾熱浪直衝上了她的胸口與喉嚨,竄進鼻頭,再到臉頰,再到眼眸,這一股不知名的紅潮已遍佈全身,她感覺整個身體被燒得好燙好燙,那一串泫然欲涕的淚珠在眼裏縈繞着、盤旋著,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羽裳身上。

「雲裳!雲裳!我的妹妹!」她喉嚨更咽,激動地、歉疚地叫道:

青萍失去血色的嘴唇顫抖著,那散發着紅光的瞳孔中閃爍著疑懼和駭然的光芒。半響,她才開口:「你——你真的是我姐姐嗎?」她的聲音寒徹、冰冷。

「是啊,雲裳,你知道嗎?母親這麼多年一直很想你,跟姐姐回上海好嗎?」

她搖搖頭,滾大的淚水縱橫沿頰奔落,順着鼻樑灑下嘴唇,她喑啞地、悲天憫人地說道:「已經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如果你真的是我姐姐,為什麼不早一點來找我?」

羽裳臉上浮起一抹自慚形穢的潮紅,她顫動着、內疚著……是啊,為什麼不早一點找到她呢?不然雲裳何至於會得這種病?她一把抱住她,急促而顫抖道:「雲裳,聽姐姐的話,跟姐姐一起回上海。上海有更好的藥物醫療設備,千萬不要放棄你自己好嗎?姐姐知道,你敬重養你的父母,等你病情好轉以後,把竇老伯和竇太太一起接到上海好嗎?」

她冷冷地從齒縫中迸出一句:「我不叫雲裳,我叫青萍,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羽裳對視着她,她帶淚的眸子,盛滿了無盡的委屈和痛楚。她脆弱得像一根小草,禁不起一點兒風雨的摧折,但那個性里又有一股強韌的力量。她知道,即使把她磨成了粉,燒成了灰,也拿她無可奈何的。

「不管你叫雲裳還是叫青萍,你都是我的妹妹,是我一母同生的親生妹妹。我們身上流着金家的血液,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知道你的心裏有氣、有怨、有恨,聽姐姐的話好嗎?讓我在上海把你安頓下來,接受好的治療。」她字字珠璣,清脆而具有壓伏所有聲音的力量。

青萍接觸到羽裳那對充滿了關切、摯情的眸子,眼前這個「姐姐」是來向自己「贖罪」的,向自己「懺悔」的,更是全心全力地來彌補自己的。青萍心裏掠過一陣激蕩,這對眼睛把她從一個深深的、寒徹的冰窖中拉起來了,縱使有怨有恨,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也的的確確被眼前這個「姐姐」的真情所打動了。下午,柏文羽裳帶着青萍拜別了竇氏夫婦以及那幾個弟妹。

禮拜一,柏文羽裳向工廠告假,將青萍安頓在了華山醫院,柏文特地為她展開了一間奢豪病房,這邊,醫生護士照料得細心有加。經過幾天的液體的進輸,每日三餐,柏文都令彭家丫鬟將營養菜肴準時送到醫院。羽裳細膩地餵食着她,病房裏充塞著一片笑語聲,像風鈴的清脆,柔美如歌。青萍那久違的笑意投射在她那張瘦削、蒼白的臉頰上,是那種幸福的笑!漸漸地,羽裳看着青萍安穩地沉浸了夢鄉,她方才離開,並督促護工小姐細心看照。

過了幾日,晚上彭太太一個人在客廳踱來踱去,她總覺得柏文這幾天的言行比較異常,這個點了,居然也沒回來。雖然她自己與若柳關係嚴重破裂,但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終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是橫眉豎目,互相咄咄逼人,也不是辦法。康文隨着婉姿離去,至今不歸。若柳試圖與彭太太化干戈為玉帛,她低眉斂目、輕柔如絲地問道:「媽,您在等柏文吧?」

彭太太驟然抬起頭,只見若柳白皙的臉上湧上了一陣紅暈,帶着強烈的自慚形穢,站立在大紅地毯的樓梯上。她索性也縮放了自己那份冷傲的氣焰,輕描淡寫說道:「哦,你知道?」說完,她又介面:「這段時間,柏文老是神神秘秘的,令我擔心。」

若柳默認點點頭,她心想,婆婆就是偏心,心裏除了柏文就是宇文,幾時關心過康文和自己?她也知道康文好些日子沒回來了,做母親的,也不知道管教自己的兒子,放着貌美貞靜的妻子不要,就愛出去風花雪月。哼,還跟一個舞女!

這時,柏文回來了,此刻已是凌晨一點了。

「媽,大嫂。」

彭太太凝視着柏文那張略顯憔悴的臉頰,他彷彿有些筋疲力盡、精神不濟。

「柏文,你是怎麼一回事?鬼鬼祟祟的,工廠請假已經快一個禮拜,你每天還讓綠蘿、碧瑩去外面送飯,快告訴媽你在做些什麼?」

「媽,事情明天再告訴你,太晚了,我太也累了,先休息了,明兒一大早還得起來呢。媽,大嫂,你們也快去休息吧。」

彭太太陷入一片未知的迷茫里,柏文這樣舉止怪異,弄得自己左思右想,她開門見山地問:「你到底搞什麼鬼?每天都是忙到這麼晚才回來,你能不能告訴我?」

柏文淺淺地喘息了一陣,他也知道瞞不住實情了,微微地道:「媽,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您,羽裳——的妹妹找到了。」

彭太太即刻舒緩了她臉上嚴肅的神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真的找到了?找到了是好事啊,有什麼不能說的?」

柏文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的無可奈何已然詮釋在了他的眉間眼底。

這樣匆匆忙忙,茶茶水水,去去回回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一個月。在華山醫院的叢林間,盛開着一簇簇絢爛的綠蘿花,葉蓬蒼翠欲滴,微風輕拂,在陽光下懶洋洋地伸展着……這一個月的悉心照顧,青萍的氣色好了許多,那一層層重重的黑眼圈逐漸褪黑了,呈現的是一雙水汪汪霧蒙蒙的大眼睛。異於往常的是,這雙嶄新的眼眸里,閃耀着青春迷人的氣息,有些生動,有些活躍。那一面蒼白如紙的臉頰已經變得紅潤有光澤,那乾枯無血色的嘴唇已經漸漸恢復了本能的顏色。護工小姐早就幫她梳好了雙尾辮,她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病房,寂寥且渴盼地望着窗戶,俯視着地面來來往往的人群,她從容地等待着羽裳的到來。近段時間來,「姐姐」與彭先生總是放下手中的工作來照顧自己,她心裏有着許多慚愧,又有許多感動。

在寂靜奢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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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病房裏,一陣陣高跟鞋腳步聲直傳來耳畔。突然,那道病房門被打開了,頃刻,映入眼帘的是兩個高貴、雍容的婦女,青萍睜著一雙暗含眩惑的眼光,本能地問道:「你們是?」

彭太太見此眼前這個水韻碧秀的女孩,她兩道柳葉眉,一雙深湛盈盈然的大眼睛,高高的鼻子,小巧的嘴巴,不施粉黛,輕靈秀氣,婉轉溫柔,恰像一朵白色的、小巧玲瓏的鈴蘭花。彭太太心裏暗自噓唏到,可惜可惜,紅顏薄命,造化弄人。這個女孩身上有着羽裳的影子,怪不得她是羽裳的妹妹呢。

「難道?她們是彭家的人?」青萍心裏嘀咕道。

「你就是羽裳的妹妹吧。」若柳一句話打破了沉靜的氣氛。

「是。」她柔柔地出了唇。

「我是柏文的大嫂,今天我和我婆婆是專門過來看你的。」她的聲音嬌媚而帶磁性,富有庶氣般和一種咄咄逼人的震懾力。

青萍只是靜靜地望着這位年輕的婦人,她心裏總有些不適應,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如此艷麗的女人,在她的身上只能找到那份脂粉氣和矯揉造作,那言行舉止里,投射著盛氣凌人的味道。總之,青萍對她的第一印象,不算好。

「青萍。」彭太太稱呼了她。

她的眼光自然地遞接在了彭太太身上。

「青萍啊,我是柏文的母親,柏文和你姐姐羽裳不久就會結婚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說完,彭太太坦誠地握住青萍的雙手。

此刻,她感覺眼前這位老太太的眼神里盛滿了母性的光輝,那般慈愛,就像自己的養母一樣。可是,她驟然又想起自己的生母,為什麼姐姐把自己帶到上海一個月了,卻沒能與生母相見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彭太太的手心驀然移動了片刻,青萍這才回過神來,迎合地、禮性地望着彭太太。

「翠紅,把東西都拿進來吧。」若柳叫道。

隨後,將一束束水培大百合花擱置在了窗台上,那一朵朵嬌艷潔凈的百合彰顯出六個菱角,中間的是帶着淡黃葉芯部分,裏面隱約有顆綠色的芯徑,盛開得是那般的絢麗與奔放。翠紅又將一袋一袋的營養品和一籃各式各樣的水果放置在桌面上,有蘋果、葡萄、梨、香蕉、獼猴桃、菠蘿等……

「你柏文哥和你姐姐為了你的事情,已經向工廠告假近一個月了,聽醫生說你的病情有了好轉,他們才放下心回去工作的。」

「是的,姐姐和柏文哥確實很辛苦,我覺得自己好了很多很多,我臉色也恢復正常了,精神也抖擻,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不敢再麻煩姐姐和柏文哥了。」青萍道。

「醫生最近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彭太太問。

「沒有說什麼,我不想在醫院了,我想回……」頃刻,她戛然而止。家?哪裏才是自己的家呢?回鄉下去?還是回金家?姐姐至今沒向自己提過一字關於金家,她心裏百感交集,惆悵萬千。

周末,天朗氣清,窗外的鳥蹄聲十分地嘹亮,睜開眼來,青萍看到的是滿窗的太陽,那樣燦爛地、暖洋洋地投射在窗柩上。她早已在病房焦急得踱來踱去,這時,羽裳推門而入,只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佇立在此,那一對眸子閃耀着晶瑩的透亮,那瘦小的身板裹着一身藍白格子號病服,那一雙馬尾垂肩而立。這股恬靜的味道,羽裳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青萍眼裏洋溢着彩霞,氣色紅潤,她嘴裏滿溢着盈盈流動的喜悅,欣喜地說道:「姐姐,我感覺一切都好了,現在我身上已經沒有病症了。看來這裏的大夫真厲害,我要出院!我想我的養父養母、弟弟妹妹,我要回鄉下!」

她難以置信眼前這個精神飽滿的青萍,前段時間還是病容滿面,蒼白不堪,一個月的調養與治療,簡直不可思議。

「真的?你感覺一切都好了嗎?頭也不暈了?身上也沒有痛處了嗎?」

「是的,姐姐,我都好了!我要出院,我不能再在這兒繼續待下去了。這裏空氣好沉悶,我不能呼吸了!」她生動歡呼,難以抑制地說道。

「好好好,我問一下你的主治醫師柯大夫,看你能不能出院了好嗎?」

她心裏猜想,青萍的病是不是已經治癒了呢?眼前的青萍,她哪裏像是一個血癌晚期的孩子?是不是老天發現了自己的大意,收回了這道原本吞噬她生命的權利?不管怎麼樣,都是自己胡亂猜測,等問了醫生具體情況,這塊心裏的巨石才能得以放下。

這天中午,看病的人逐漸少了許多,那柯大夫看上去五十來歲,頭髮早已禿頂,看上去應該是閱病無數,身經百戰了吧。她緩緩就座到他對面,細細問道:「柯大夫,青萍她現在情況是怎麼樣的?她要出院,您看可以嗎?」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她眼看他一臉的遺憾和悵然,見此情況不妙,她的心裏開始窘迫緊張起來。

「大夫,請告訴我實情。」她的聲音是焦灼而低抑的。

柯大夫從容不迫地道:「之前這個叫竇青萍的女孩她在別家醫院的病歷是血癌晚期,來此咱們醫院,檢查確實如此。咱們國內的醫療設備和方法以及人工技術,目前都還達不到可以治癒血癌的病人,況且,她的癌細胞已經擴散……」

「不!可是她現在的氣色跟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甚至比常人更好啊。還有,她的病狀也暫時沒有了!」

「你知道我們院長跟彭家有很不錯的交情,你知道,血癌,竇小姐的病因起先也是因為貧血營養不良,逐漸發展成所導致。以彭家的經濟條件,這次為了你妹妹,彭先生也是向我們醫院付了一款大手筆。所以我們醫院也是用了最好的設備,用了最好的儀器,配合了最好的藥物,控制住了你妹妹的病症。你妹妹之所以現在這樣,那是因為我們醫院藥物儀器的配合與你們每日的營養餐食相輔相成所致。」

羽裳聽此,那一圈明澈如瑩的淚珠隱聖在眼眸,透過一層薄薄的淚霧,看起來凄美動人。她緩緩地坐了下來,她一迭連聲,不知所云地問道:

「那——那——我妹妹,您的意思是,我妹妹她還是會走是嗎?」

柯大夫肯定地點點頭,他介面道:「這個是結合我們的治療程度和她的營養搭配,最主要的是她的心情,不要讓她受任何的刺激。我想她大概還有四到六個月的時間,你們好好珍惜吧。」

此刻猶如晴天霹靂,羽裳渾身掠過一片撕裂般的痛楚,她黯然問道:「大夫,藥物能一直控制嗎?」

「都是英國的進口葯,費用比較高,如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想彭家的經濟地位會每況愈下。而且這個病不能光靠藥物來支撐,這個很有可能有突發性的併發症,尤其是不能讓病人受到任何刺激,一切都不在預料之中。我想,您還是要有心理準備。不過,如果實在要出院,那倒是也可以,只要記住我剛才跟您說的以上幾點。」

羽裳一路迷亂的思緒,沉陷在柯大夫的話語叮囑中。她淚眼狼藉,倚靠着牆面,掩面啜泣,自己卻毫無辦法,眼看着青萍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失,無論多麼地呵護備至,仍舊戰勝不住死神。原本真像自己想的那樣,等青萍的病情好了,就可以帶着她去見失散多年的母親與外婆了,如果母親看到她,不知道會有多喜歡!不知道會有多麼地撼動!如今這一切皆是如果了。老天依舊沒有收回它的權利,看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此刻的她,憂心忡忡、愁腸百折、寸寸皆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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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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