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取替現場

蘇醒過來了。

他這屬於昏迷狀態才對吧，昏迷也能那麼快醒來嗎？

男人審視了自己一番，整個過程他都是很壓抑、沉悶的，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哪怕有，也不足以驚醒人。

所以，他是在方才的夢魘中被嚇醒的！

「你沒事吧？」

男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隨便的嗶嗶了一句表以關心。

伏霄：「呵~」

男人：「……呵呵~」

伏霄深吸口氣，挺了挺身子，盡量的保持禮儀之容：「兄弟，這是你今生唯一一次救我的機會。」

男人麵皮抽了抽，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這虎狼之詞，思前想後才擠出一句：「那我有什麼好處？」

問出的一瞬間，他頓時有扇自己一巴掌的悔恨。

明明是可以變成交情的事情，這樣一來，就變成了一場交易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

而伏霄這時晃悠悠的直接起身了，黯然的向著門外挪去——沒辦法，談崩了，挑戰失敗、提桶跑路。

是自己空手套白狼也太明目張膽了，應該先從同病相憐開始，先談一下感情，然後再空手套白狼的。

罷了，反正也沒有太多的期待……

見伏霄那死要強的樣子，男子於心不忍，沖他道：「你這樣走的了嗎？」

男子想搶救一下事情發展，畢竟少年都那樣的虛弱了，只要這少年稍微好好說話一點，自己馬上借坡下驢。

既不會太丟面子顯得自己像是毫無底線的廉價人；又能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然後在「生死之交」的層面上與這少年兄弟相稱，平等相處。

嗯，不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樣顯得自己像是個傭人；稍微討價還價一下，顯得自己並不是那麼情願。

既聽少年的話，又讓少年覺得欠了自己的人情，想要讓厲害的人物幫助自己，人情債是最好的了……

男子已經打好了算盤，他要榜上這少年，依靠這層救他性命的關係進行索取。

然而等待他的是一隻沾滿血污與泥濘的腳，斑駁的鞋底在他面前急速的放大，男人只是堪堪抬起雙手攔在面前，擋住了這飛來一腳。

下一刻，他直接被踹到了牆上，體重與衝擊力的壓強下，半個身子從茅草的牆壁中後仰著倒了下去。

「停，住手住手！咳，我帶你去找大夫！」

男人上半身在茅草牆外，下半身還在屋子裏，他的腰被卡主了，虛弱的身體一時間竟然無法從草木牆上如同鉗子般的樹枝之間掙脫，只能驚恐的隔着草木牆沖着伏霄喊道。

「呃啊啊啊！！！」

而這一刻，屋內傳來了少年聲嘶力竭的怒吼，他的聲帶彷彿也因這一吼而撕裂開，完全變了一個聲音！

他放棄生了！

他要拼掉我！

男子亡魂皆冒，臆想中的那棟大廈，真的砸下來了。

這一刻，男子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腰部用力直接擰斷了那死死卡住自己的樹枝，幾乎在同時彈射起步，四肢並用的從牆那裏蹬出了屋子，慌不擇路的逃。

聽着身後木牆被撞裂的聲音，男子不敢回頭，怕看到的景象會讓自己連逃跑的勇氣都失去，咬牙、閉住了呼吸更加玩命的跑。

他甚至有些責怪自己的母親為什麼不給自己生四條腿，這樣不是跑得更快嗎？

而此刻的伏霄直接撞穿了牆，從視覺封鎖之外那獨特的逃亡腳步聲中鎖定了男人，

不計後果的追了上去。

他已經喪失了理智。

如果有，那就是殺掉那個敢威脅自己的人！

放在平時，伏霄不會癲狂至此；但現在他都默認自己要死了，居然還有人敢來威脅自己的性命？

還是將自己搞成現在這鬼樣子的罪魁禍首！

——你，撞槍口上了！

然而這場追逐的結果，從一開始就存在確定性，兩個人：

一個是受重傷，但還能行動、又爆發潛力的男人；一個是幾乎無法行動，半殘、又失血過多的少年……

伏霄還能爆發餘威已經是相當於迴光返照了，想要追上是絕對不可能的。

沒多久，伏霄就失去了男人的蹤跡。

環顧四周蔚藍蒼穹，伏霄滿腔不甘，仰天長嘯。

剛才他明明還能隱約聽到那個該死的男人的聲音的，但是現在距離邊遠了，他已經聽不到了。

如果能看到，如果自己能看得到，一定不會追丟的！

憤怒之下，伏霄一巴掌狠狠的甩在自己的臉上，嘴巴里當即感受到了一陣腥甜。這一刻他甚至想要挖掉自己這雙該死的眼睛！

伏霄憎恨那個該死的男人，若是他直接殺了自己，那麼沒什麼好說的，生死有命，雖然自己貪生，但絕不是輸不起的人。

但他不該在那個時候以那種趾高氣揚的語氣，在自己面前得意，去問那句「你走得了嗎？」

那是何等層次的蔑視！

一個被自己認為是垃圾的人，居然敢妄想着將自己的尊嚴踩成爛泥！

走得了嗎？

不將你挫骨揚灰，難消我心頭之恨！

可是……

可是自己明明已經拼上命了，明明可以追上的，明明可以殺了那雜種的！

但是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在幫那個垃圾！

伏霄的指甲掐進自己半邊臉上，他想要廢掉這雙沒卵用的眼睛，這雙在自己拚命的時候給自己掉鏈子的垃圾器官！

伏霄的手指甲越刺越深，五道血跡已經從臉上流了出來，相比那個男人，此刻的伏霄更加憎恨起自己的眼睛來。

毀掉這雙殘廢眼睛的念頭，一遍一遍的在腦海中翻湧、在意識中吶喊。

但他又不甘心這樣做。

——「拼了命卻沒有收回一點利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這份不甘仿若原星火，不知從意識的那個犄角旮旯里誕生，隨後瘟疫一般迅速侵蝕掉了原本的那份「廢掉自己這雙讓拚命失敗的眼睛」。

強烈的不甘，佔據了意識的主導，「放過眼睛一條生路」。

伏霄抓着自己的臉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收緊，但也在一點一點的遠離臉龐，左手彷彿同時有兩個矛盾的意識在搶奪許可權，在傷害和放棄中反覆，最後才終於從臉上放了下來。

相比於那個該死的男人，伏霄更加的憎恨這雙屬於自己、但是又吃裏扒外、妨礙自己拚命的眼睛。

而這種憎恨，又在意識交戰中，悄然間發生了質變。

都是自己的錯！我忒么就是思想有問題的腦廢！

拚命？

如果一開始就直接殺了他、在他產生這種踐踏自己尊嚴的念頭前就將之幹掉，還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怪這雙眼睛？

眼睛的源頭還是在自己身上，是自己沒用，才讓那雜碎跑了、讓他可以活着繼續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肆無忌憚的嘲笑無能的自己。

這雙眼睛同樣的該死，自己更加該死！

可怕的思想、

恐怖的念頭、

癲狂的意識……

從有感情開始，一切負面的情緒似乎都在這一刻沸騰了起來，伴隨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志，一次性的傾瀉了出來。

伏霄只覺得頭頂出現了一片厚重的灰暗海洋，倒懸蒼穹、遮天蔽日、侵蝕原本。

「反正我已經完了，要是不肆無忌憚一次，豈非枉為人……」

……

躲在遠處屋頂上，用雜草掩飾著自己，僅僅露出一雙眼睛。

男人失魂落魄的盯着遠處那少年，對方就那樣仰著頭盯着天看，已經超過三十個呼吸的時間沒有動過了。

不知道是否已經死了，但是死了應該要倒地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和這少年的關係已經無法修復，自己原本的一切設想，都成為了一場空談。

他很後悔，很遺憾，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到了這時候，男人已經不得不承認，這不知名字的少年，確實是個值得投資的人。

這樣的人又那麼年輕，只要給他一定的時間成長，哪怕最後依舊會失敗、會死，也必然會以一方梟雄的身份赴死，而不是現在這樣連個名字都留不下來。

他看樣子絕非凶名者，但多半是某個勢力的候選者，是被那些大人物丟到卓陽進行傳聞之爭的棋子。

也許……

自己的疏忽大意、自己的固執，讓自己損失了一個翻身的契機。

錯失機緣。

男人嘆了一口氣，準備在等一會確定少年真的敗亡。然後去舔一下他的包，就算他請自己喝的第一頓、也是唯一的一頓酒。

風吹起了少年的衣服，飄灑開來，竟帶着凄慘的美感。男人就這樣靜靜的注視着少年，像是目送某位故友遠去。

他看了一會，不知道從那一刻開始，他覺得這幅凄慘風景中出現了一點不協調的。

但是那點不協調又無關大雅，很快的就被他忽視了，男人想要記下這個被自己賦予過厚望的少年最後一幕。

然而，「畫」欲靜而風不止。

風再次扶起了少年的衣袖，少年的手臂，從藍白的衣袖中露了出來，破壞了這畫面的美感，看起來原本是華貴的他，穿了一件半袖開裂的爛衣服。

風止，衣袖自然的垂落了下來，重新遮住了他的手臂，美感恢復了。

男人略帶滿意的點了點頭，但是不敢說話，怕少年還沒死透，引起他的注意。

但很快，他又看到了不對勁的一幕。

少年的衣袖，似乎沒有破爛……

那小子的手、沒有受傷的左手、那隻瞬息間殺掉女人的左手，是從完好無損的衣袖裏直接露出來的……

像是穿過了衣服、無視了衣服。

男人凝神仔細的盯着，而這時，那少年動了，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豎在眼前，還算白皙的手臂一覽無餘，但是他的衣袖，還在飄蕩。

伏霄震驚莫名的看着自己的左手，先是握了握，觸感，手指與手指間的溫度都說明是正常的，他還能清晰的看到皮膚上的紋路。

這就是自己的手，但是他卻感覺到了這隻手的不對勁。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嘗試性的用左手握向自己的右手手腕，想要進行自己一直做的封住血流，然而，他的左手直接穿過了右手。

「這是……代價，是代價，凶名取替的代價！？」

男人趴不住了，前傾了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這個世界沒有手機，故此大部分人的視力都很好，伏霄的動作被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此刻有些顫抖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凶名取替的現場！

「沒錯，是代價！失去了左手……不，這是左手虛化了！」

在震驚后，男子又咬牙切齒，「該死！他怎麼才付出這麼輕的代價！這是多麼好的運氣！」

隨即他想起了什麼，恍然驚覺自己連續三十四次救他性命！

「我的！這是我的，我幫他的！這是我的功勞！娘的，這原本是我的才對！」男子握緊了拳頭，有感覺自己的東西，被不相干的人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