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殺了世子妃?

你還殺了世子妃?

在南詔王府,縱有萬般不情願,沈斂還是成了宮玉的坐上賓。

看着眼前這個雍容華貴卻無比陌生的女人,沈斂心裏毫無波瀾。

唯一能讓他有點探知慾望的,就是他至今還沒明白,祁天衡為什麼把暗河網都給了宮玉。

沈斂甚至懷疑,他倆是不是......

但這也不可能啊,那老頭都七十好幾了,宮玉可是向來喜歡年輕俊俏的面首。而且,這總不能當面問她吧?

沒有話題,沈斂只能毫無熱情地說着些萬年不變的套話:夫人食否?夫人安否?天欲雨否?等套話問完了,他也就無話可說了,但這女人又不肯放他走。

沈斂只能斜坐在位子上,開始數手裏的哥窯盞到底有多少梅花片。

剛好等他數到第一百九十九片時,宮玉叫人遞過來一封信。

「這是你阿姊寄回來的。」宮玉說道。

沈澈?

沈斂雖然看着不動聲色,但內心是驚喜萬分,因為他已經多年沒收到過京城來的消息了。

沈澈的字跡輕盈又秀麗,和海中遊動的水母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但仔細一看,信上寫的凈是些報平安的廢話,語氣像極了他剛剛搪塞宮玉的樣子。

沈斂抿嘴瞥了宮玉一眼,目光又迅速回到了信上。廢話就廢話吧,總好過沒有。

沈斂透過字跡,努力想像著關於沈澈的一切:那樣嫻靜的女子,華美的衣袍,靈動的雙目,黃昏窗邊,魚銜尺素,繾綣溫柔地如畫一般。

可他這麼好的姐姐,居然嫁給了元如景那個狗都嫌的玩意兒!

每每想起此事,就有根刺扎在沈斂心裏。

「她......在京城怎麼樣?那個什麼寧王待她好嗎?」

「她如今已是寧王妃,膝下有了嫡子,自然無人敢隨意欺辱。」宮玉答道。

「那她開心嗎?」

宮玉驚訝於沈斂會問出這麼個幼稚問題,「她孤身遠嫁京城,能平安度日已是不易,開心不開心還顧得上嗎。」

「那你為什麼要把她嫁給那個王八蛋?」

宮玉淡淡地說:「那是她的責任。」

「她的責任?當年皇帝可沒逼你嫁女兒吧?」沈斂疊好書信,嗤笑一聲說,「難道不是你為了尋求朝廷支持,好繼續把控南詔?」

宮玉瞪了他一眼,正聲道:「我知道你怨我,你字字句句不離沈澈,其實也是在說你自己吧?但你也總得想想,當今聖人生性多疑,南詔遠離朝堂又如此富庶,要不是你和沈澈,朝廷能這麼輕易放過南詔?」

「那沈宏呢?他的死也是為了南詔?」沈斂反問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

宮玉自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嘴角不自然地抽動着,冷聲說道「你兄長是病故。」

「你說他是病故那自然就是病故。」沈斂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你是覺得我會加害自己親生兒子?」

「我可沒這麼說。」

「沈斂!」宮玉忍無可忍地說,「你對這些年南詔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就不要我面前陰陽怪氣的。你兄長罹患頭風已一年有餘,整個南詔的名醫都束手無策,我又能如何?我比你了解他,知道他有幾分本事想幹什麼,我又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害死他呢?沈宏是我兒子,我豈能不心疼?」

「要不是你將他禁足在世子府,他的病情能惡化地如此之快?」

「我確實禁了他的足,但自那趙氏教唆謀反不成,被處死後,他就再未踏出過房門一步。他要這麼作賤自己身體,誰攔得住?」

沈斂不可置信地問:「你還殺了世子妃?」

「好了!反正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怪到我頭上,等過兩日,你想明白了再來和我說吧。」

宮玉不再理會他,扶著額角,一幅傷透腦筋的樣子。

「那好吧。我們換個話題?你說你很了解沈宏,那......你覺得你了解我嗎?」

沈斂坐直了身子,像個孩子似的沒心沒肺地笑着,還特地強調了一下那個「我」字。

宮玉山黛般的眉峰攏起,看着沈斂卻不知說些什麼。

「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你一點都不了解我。」沈斂見她不說話,便直接替她答了,「而且就是因為你不了解我,所以你有點擔心,然後就找了幾個毛手毛腳的蠢貨跟着我,是嗎?」

宮玉站起身來,扶著黃檀椅的扶手故作鎮定,嘴邊還掛着一個僵硬的笑,但一種疏離的戒備感則已經深深刻蝕進了面容。

沈斂知道他猜對了,但他此時全然沒有揭穿別人快感,反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到了這般地步,他想索性都把話說明白了。

「別那麼緊張嘛。」沈斂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實話跟你說,從琉璃島回來之前,我整整兩夜沒睡,恨不得插著翅膀飛回來。但有一說一,我對你坐的那個位置真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愛怎麼坐怎麼坐。我不是沈宏,不會學他事事和你唱反調,我只想太平地活着,同時讓我身邊的人也太平地活着,你看可以嗎?」

沈斂的坦誠出乎宮玉的意料,她臉上的笑容仍舊僵硬而冷酷,但緊握扶手的手鬆開了。

母子倆時隔九年的重逢在沈斂近乎瘋狂的坦白中結束。

雖然只是短短一場談話,沈斂卻已筋疲力盡,他很累,像只風暴過後歸港的船兒,只想找個平靜處躲起來睡一覺。

但甬州雖有良港,卻並非沒有風浪,宮玉的嘴臉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就算在這片故土上,他也誰都依靠不了。和在京城一樣,想好好活着只有自己拼盡全力。

他不再是一個有家之人。

沈斂回到世子府,把自己關進屋子裏,一待就是一下午。

以至於九銀推門進去時,差點兒以為屋裏進了賊。

「你怎麼在這兒?」

「這是世子府,我在很奇怪嗎?」沈斂蜷腿坐在那,對着面前的文書,一手拿着只硃筆眉頭緊鎖,好似在斷案的判官。

其實這怪不得九銀會驚訝,她上次在世子府見到沈斂,是七八日前的事兒了。

「你來幹什麼?」沈斂停下了手上圈圈畫畫的動作,抬頭說道,「以後沒事兒別隨便進我書房。」

「誰又招惹你了?脾氣這麼大?」

沈斂沒有回答,只是把筆杆子在桌上敲地啪啪作響。

正當兩人沉默之際,有門房來報,說是千雀樓的東家來請沈斂去瓦子看戲。

沈斂閉上眼想了會兒,說道:「你去回了他吧,就說府上有事我抽不開身。然後從地窖里給他拿些好酒送去。」

「你什麼時候和秦客相熟了?」九銀問道。

「也就......這幾日吧。跟他吃了幾頓酒,一來二去就這樣了。」沈斂說着舉起了手中的線裝本,心情似乎好了些,「畢竟這裏頭連他和哪個女人睡了幾次都寫地清清楚楚的,喜好更是不用說,那順着他不來就好了?」

「你接近他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覺得他的千雀樓不錯,想借來玩玩。」

「借?」

不等九銀髮問,外面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沈斂有些不耐煩地說:「又怎麼了?」

「回殿下——」進來的小廝說道,「我們剛剛在牆頭抓到了一個擅闖世子府的賊人!」

「賊人?」沈斂這就來了興緻,畢竟能選在大白天翻牆的賊人也是很少見了,「那還不快把人帶過來?」

幾個小廝立刻拖了一個人進屋。這個不幸被打昏的人,蓬頭垢面,衣着凄慘,不細看還以為是哪個天橋下的叫花子。

但沈斂確乎是認識他的。

沈斂蹲下啪啪給了江沉兩巴掌,終於讓他懵懵懂懂睜開了眼皮子。

「沈斂?是你嗎?」

江沉醒來后只覺得後腦勺一陣鈍痛,眼前則有無數發光的蟲子亂舞,他試探性地伸出手,但被沈斂嫌棄地躲開了。

「你躲就躲,倒是先叫他們放了我啊......」

沈斂揮了揮手,幾個小廝便放開了他。

失去支撐的江沉和棉花人一樣,啪一下又摔在了地上。等他勉強站起來的時候,沈斂已經回去坐着了。

「你就是這樣對你兩天沒吃飯,又遭了頓毒打的朋友的嗎?」

江沉有氣無力地嚷嚷着,然後又看到沈斂桌上擺了幾串葡萄,拿起來就往嘴裏送。

「府上是沒有正門嗎?你爬什麼牆?」

「這不是......你現在......身份特殊嗎?」江沉含糊不清地解釋著,「我好幾次看見......有人在你門前晃悠。我還是不給他們添麻煩了......」

「那我還要替那幾個盯梢的謝過你了?」沈斂沒好氣地反問道。

「謝倒不用謝了。」江沉一個勁兒地裝傻充愣,「但求世子殿下看在,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不讓我出去餓死就是了。」

「你想幹嘛?」沈斂抬頭看了他一眼。

江沉吃完了最後一顆葡萄,伸出五個黏糊糊的手指,說道,「五貫錢,我立馬就走。」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要債的。」沈斂的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冊子上。

「不是吧,沈斂?你不能這麼對我啊......我是跟着你過來的,你不能管殺不管埋啊?——你說是吧,九銀姐姐?」

九銀把頭扭向一邊,裝作沒聽見。

「你這人是......也罷,也罷。我倒可以給你十貫。」沈斂說道,「但你得去幫我辦件事。」

「你說!只要不讓我送命,幹什麼都行。」江沉拍著胸脯說道。

沈斂看他這個樣子,總覺得不太靠譜。但他現下又沒有信得過的人,而且江沉初來甬州,無人認識,總少些麻煩。思慮再三,他還是讓九銀取來了幾張地契,一齊塞給了江沉。

「這......這是幹什麼?」江沉雖然愛財,但真當這麼多錢攥在手裏時,他又覺得這薄薄幾張紙有千斤重,一時竟有些不安。

「不是給你的,別這麼看着我。」

「那你要我幹嘛?」江城疑惑地抓抓頭髮。

沈斂說道:「我要你去幫我賣這幾間商鋪。你先將它們都掛到牙行,以市價的五成標價,凡是有來問的就說你家主人準備籌錢回鄉,其餘的不必多說。有人若還想壓價,也隨他,你照賣就是。」

「五成?你瘋了?這可都是城內地段最好的鋪子!」江沉翻看着手中的地契,連聲音都變了。

「你才瘋了,我叫你賣就去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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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的繼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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