讖語

讖語

正當李蔭不解之時,另有一人匆匆跑來,對她說道:「都尉,吳指揮叫你過去一趟。」

一種不詳的預感冉冉升起,李蔭硬著頭皮來到了了內衛府中堂,只見吳士權正在堂中來回踱步,身後的桌案上散落着一堆......藥材?

「指揮出什麼事了嗎?」

「你還知道回來?你還知道你是內衛的人?」

看到李蔭回來,吳士權氣不打一出來。

這個丫頭,先是早朝時口無遮攔,逼地他不得不出面表態;等他回到內衛,剛捉到的兩個秘術師又出了事;現在又大鬧光德坊,當狗拿耗子,什麼貨色都往府上送!

要不是礙於元翊在旁邊看着,按著吳士權的暴脾氣怕是能把李蔭罵地狗血淋頭。

但現在,他只能深吸一口氣,儘力壓制着怒火,先與太子行禮,然後才開口與李蔭說道:

「你說出什麼事?剛剛在光德坊鬧出這麼大動靜,轉身就忘了?」

「我在捉一個盜賊。」

「盜賊,真只是盜賊!贓物都在這兒了,值他娘的十貫錢嗎?」吳士權一樣樣撥弄著桌上的藥材,「七枝人蔘,一袋子珍珠,還有這是什麼?蟲草?」

李蔭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小聲說:「是納雪草,朔北特產,有活血化淤之效......」

「你!」吳士權的手指轉了個方向,直愣愣對着李蔭,「你叫我說你什麼?緝盜之事自有武侯來管,再不濟還有縣衙衙役。你湊哪門子熱鬧?」

「賊人只是暫押在內衛,過一會我會把他送去縣衙發落的。」李蔭辯解說。

「內衛的職責是替聖人分憂,要是人人都隨你去管那些升斗小民之事,又置聖人於何地?」吳士權痛心疾首地說,「且近日府中事務繁多,這種毫不相干的賊人就勿要帶進來了,萬一再出了岔子,又要惹聖人怪罪。你也安分些,不要再生事,算是老臣求你了......」

吳士權說着說着停下了。

李蔭的餘光瞥過門外,卻見陸七和另外三個府兵抬着兩具蓋了白布的屍體匆匆而來。

「指揮,這二人屍首如何處置啊?」

吳士權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先到殮屍房放起來吧。」

「誰......誰死了?」

吳士權比了個手勢,示意她自己去看。

李蔭上前一把掀開那白布,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躺着的,還能叫「人」嗎?

死者渾身焦黑如炭,只有皮膚皸裂處露出了些許粉肉和骨頭,臉上更是只留下了四個黝黑的空洞,現在正直勾勾對着她。

李蔭看了另一具屍體,狀況也一模一樣。

「怎麼會搞成這樣?這,這該不會是那兩個秘術師吧?」

「沒錯。」吳士權說道,「而且他們是死於自焚。」

「自焚?如何自焚?」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元翊面色鐵青地問。

「下官也想不明白,明明這二人手腳都被縛在刑架上,但只是看守如廁的一會兒功夫,人就燒成這樣了。」

吳士權面露難色,「要說他們用了秘術也說得過去,可此二人要是束着手都能施展秘術,境界應該不低。可當時抓他們時不使,綁着也不逃,偏偏尋死時才用,這不奇怪了嘛。」

「什麼時候的事兒?」

「不到半個時辰前。」

李蔭蹲在一側,邊聽着兩人說話,邊扒拉着兩具屍體。

「奇怪......」,李蔭指著其中一具屍體,小聲咕噥了一句,「這個有香味兒?」

陸七站在一旁,好說不說,低聲接了句:「都尉你餓了?」

要不是當着元翊和吳士權的面兒,李蔭真想給這廝一腳!

「是一股很清淡的香氣。」

李蔭回頭看了看兩人,很肯定地說。

陸七忍着噁心,也上前聞了一聞,轉身就乾嘔起來——但李蔭說地沒錯,除了一股焦糊味兒,確實還有一絲隱隱的清香。

元翊當即讓吳士權找了仵作來驗屍。

幾人將那具有香味兒的屍體挪進殮屍房。李蔭很肯定地說,這股詭異的香氣來屍體腹部,於是仵作當場就來了場開膛破腹。最終從死者胃裏找出了一塊銅錢大小的木頭,呈光滑的三角狀。

「這木塊在他胃裏待了這麼久,居然一點兒事都沒有?」李蔭忍不住問道。

元翊接過被擦乾淨的木塊,木塊分量很沉,上面還類似漩渦狀的花紋,將其放到燭火上,一股濃郁的果木香便彌散開來。

「看樣子,是一個佛眼麝香的墜子。這種木頭海外一些小島上生長,前兩年曾有番邦作為貢品上供給朝廷,但上供之物都是大件的木雕,宮裏擺過幾件,剩下的都堆在庫房裏,應該不會有人刻意敲一塊下來。」

「番邦的木頭......」吳士權試探著說,「如果不是從宮裏流出來的,要說與這些東南小島有貿易往來的,也只有甬州港......」

甬州港。南詔?

元翊把佛眼墜子翻了個面,在墜子背面,一些看似雜亂的圓點凹痕,吸引了他的注意。

兩橫兩縱,九個區間......

這是——星圖?

元翊的指腹撫過凹痕,默默對着這些圓點的方位,等他數到最後一顆星星時,他的瞳孔陡然放大,隨即對周圍人說道:

「李都尉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元翊把墜子緊緊捏在手裏,迅速掃視了周圍一圈人,目光只在吳士權身上短暫停留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說道,「指揮也請出去暫候。」

隨着眾人的離去,燭影昏黃的殮屍房裏只剩下元翊和李蔭,還有兩具駭人的焦屍,其中一具的腸肚肺胃還齊刷刷暴露在空氣中。

墜子遇熱散發的濃烈香氣還未散去,與死人流淌的油脂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更奇妙的香味,不斷鑽入李蔭鼻中。但她卻是汗毛倒豎,沒有一絲一毫覺得享受。

「這東西有什麼問題嗎?」

「這是一幅占星圖。」

此時的元翊和剛才彷彿判若兩人,也沒覺得那屍體噁心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墜子上。他捏著墜子,把刻着許多小圓點的那面展示給李蔭。

「這......」李蔭歪著頭看了半天,這不就是一群不規則排列的小點兒嗎,要說是刻墜子時留下的瑕疵她也信。怎麼看出來是占星圖的?

「你還懂墨教的占卜?」

「我不懂。但這幅圖很有名。」元翊說道,「準確地來說,是兩百年前很有名。曾經的國師從這些星斗排列里推出了一句讖語。」

「什麼讖語?」這是李蔭第一次聽說這回事兒。

元翊拿起仵作留下的短管毛筆,在李蔭手上留下了八個字。

宵行在野,陽極而亡。

見了鬼了,這幾個字拆開來她個個認識,合在一起是個什麼玩意兒?

李蔭眨巴眨吧眼睛,在等待元翊的答案。

但元翊只是搖搖頭。

其實這不僅是李蔭一個人的疑惑,這八個字同時也困擾了魏朝歷代君主整整兩百年。

「這句話究竟什麼意思,世上還無人知曉。但曾經有些墨教徒揣測說,這是當年的國師不滿舊國被滅,所以在詛咒大魏九世而亡。」

在殮屍房森森的環境映襯下,元翊的聲音更顯得冰冷,「雖然最後,這群愛惹事生非的墨教徒都被太祖皇帝活埋了,但這種國禍論到現在還沒有絕跡。」

李蔭扳著指頭數了數,當即驚出一身冷汗——到當今聖人為止,大魏國祚正好傳了九世。

「所以你是覺得......有人想利用讖語造勢,然後伺機謀反?」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而且要是這流言散播開來,不用別人動手,天下必先大亂。」

元翊用手帕沾了水,又細細替李蔭擦掉了手上的墨跡。

八個字就這樣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但李蔭卻早已牢牢記住了它們。

「先帝之所以要振興墨教,也是因為九世之期將至,所以想要儘早破解讖語,消滅流言?」

元翊抿著唇,點了點頭。

「當今聖人也篤信讖語,由於此事多年來都算是皇室密辛,所以我不確定吳士權是否有權知曉此事。但這讖語畢竟關乎國運,還是先要告知聖人,再做決斷。」

「那你一會兒要入宮?」

「不。要你去。」元翊把佛眼墜子往李蔭手裏一塞,「就說你們從死者身上找到了這個,他自然就會明白。」

「為什麼啊?」李蔭不解。

元翊苦笑一聲,說道:「聖人何其重視內衛,大概不會想讓我染指。而且......好不容易抓到的兩個秘術師就這麼自殺了,內衛有失察之過,吳士權八成也會讓你去和聖人解釋的。」

「那好吧......」李蔭是對元翊的心眼兒嘆為觀止。

元翊又接着和她說:「不過聖人今日下朝後頭風病又犯了,怕是不想見人,你過兩日再去。」

李蔭點頭答應了。

從殮屍房出來后,元翊沒心思搭理迎上來的吳士權,而是立刻離開內衛,趕回了東宮。

其實他讓李蔭先別入宮,和皇帝犯頭風沒什麼關係。只是他須在皇帝知道此事之前弄清楚一件事。

在書房裏,元翊找出了許久未用過的一沓苦竹紙,這種紙在製造過程中加入了過量硫礦粉,所以顯得比普通宣紙更白些。

「盛寧,給我去拿碗牛乳。」

「牛乳?熱的還是......」盛寧愣愣地站在那,顯然沒搞清楚狀況。

「隨便。」

不一會兒,盛寧把牛乳送到了他案前。

元翊便以此為墨,快速寫了滿滿一信箋,但看起來卻一字都未留下。

不一會兒,一隻信鴿撲棱著翅膀離開了東宮四方的牆院。

如果此時有人站在高處仔細關注鴿子的飛行路線,就不難發現,這隻鴿子飛過了京都城門,越過洛水,一路向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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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的繼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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