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亂將起(四)
偌大的酒吧，燈火通明，音樂悠揚，但卻聽不到觥籌交錯、言語談笑，除了靜靜坐在那裡的一男一女，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人。
人王伏羲和瑤池聖母靜靜對坐著，高腳杯中剔透的石榴紅液面上折射出兩雙複雜的眼睛。
他們已經靜坐了半個小時。
人王伏羲終於還是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許久不見，我差點都認不出你來了。」
「我有，很大變化么？」瑤池聖母的話語聲中，帶了絲絲的緊張。
「印象中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你這麼……普通的穿著打扮。」
「不好看嗎？」瑤池聖母雙手緊緊攥著裙子。
人王伏羲搖搖頭，「不，很好。有什麼，比簡簡單單、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更好的呢？」
「是啊……普通，並不是什麼壞事。我也，想要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很久了。」瑤池聖母神色舒緩了些許，語調也輕鬆了很多。
人王伏羲笑了笑，拿起酒杯輕輕搖晃，酒液打著旋彌散出馥郁的香氣。他輕輕地說，「人總是想跟神一樣高高在上，而神卻想要和人一樣平平凡凡。神和人都妄想成為對方，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妙。」
「可惜的是，人終究是人，神，終究也還是……不對！」瑤池聖母目光一凝，視線落在人王伏羲的鬢角，面露愕然：「你怎麼……怎麼會這樣！你為什麼會有白頭髮！」
「只要神願意，只要神甘心，還是可以成為人的。」人王伏羲噙了一口酒，眼前微微眯起一臉享受，「就像我現在，我不止有白頭髮，我還有皺紋，有老人斑，會流淚流汗流血，我下雨天曾經的舊傷會痛，我會因為一場流感在床上躺好幾天，再過幾十年，我還會老死。」人王伏羲放下酒杯，輕輕地說，「現在的我，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你不是凡人！你是人王！你有天賜的神力神權！你是超脫凡俗的人王伏羲！」
「我不再是了。」瑤池聖母一臉激動，人王伏羲卻是無比平靜的表情，「我封印了自己屬於人王伏羲的一切力量，現在的我，只是任羲，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學老師，一個會生老病死、有喜怒哀樂的人類。」
瑤池聖母無力地靠到椅背上。「為……為什麼……」
「就像我剛剛說的，沒什麼比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更好了。千百年來，我當過高高在上的皇帝，當過征戰沙場的將軍，當過家財萬貫的富豪，當過殺人如麻的刺客，沒有什麼是我沒有經歷過的了。最後的最後，讓我成為我的子民的一員，體會佛家說的人生八苦走完一生，然後安安靜靜地死去，挺好的。」
瑤池聖母凄然地看著他，默然無言。
人王伏羲看著瑤池聖母的神情就知道她仍舊無法理解自己，但他也不準備繼續解釋。他今天來，只是想了結萬千年前的因果：「我只剩下最後的短暫的幾十年時光，我只想像現在這樣平平淡淡就好了。所以，過去的事情，包括我們曾經的爭執，包括嫦娥，一切的一起，就都讓它們過去吧。當年的事情，我已經釋懷，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
「那，我們呢？我們的……愛呢？」聽到人王的話語，瑤池聖母心裡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但她還是不肯死心地，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即使她已經猜到了答案。
人王沉默了片刻，「……我的未婚妻，在家等著我。」
滴答。
淚珠從瑤池聖母的頰邊滑落，滴入杯中的紅酒中，盪開層層漣漪。
樓上，一群人圍在監聽設備旁邊，聽著聖母和人王的對話。聽到人王說出「我的未婚妻在家等著我」這句話，知道瑤池聖母性格的眾人已經覺得大事不妙。時宇掐訣隨時準備起陣，馬小玲握緊伏魔棒，箭頭拿起了自己的劍，毛憂也拿起手機準備通知外圍的sdu疏散人群。
「聖母現在什麼感覺？」收音機突然變得無比安靜，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箭頭急忙問與聖母有情緒感應的完顏不破。
完顏不破的表情不斷變換，又是皺著眉，又是紅著眼眶掉淚，他咬著牙：「我不知道……憤怒……心痛……悲傷……我只知道，她現在心情很差，很差很差……」
「不能等了，下去看看！」
「等等！」完顏不破突然止住眾人，他閉著眼睛，細心感受著：「沒有了，什麼感覺都沒有了……聖母現在沒有任何情緒，腦子裡一片空白……」
「下去！」
眾人急急下樓，但預想中的劍拔弩張並沒有出現，映入眼帘的反而是一種詭異的情景。人王伏羲不見蹤影，瑤池聖母一個人站在調酒吧台後面，閉著眼睛，面無表情，正拿著調酒壺在那裡搖著調酒。聽到眾人到來，她睜開眼看了眾人一眼，又繼續調自己的酒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時宇擺了擺手，眾人武器歸位收好，慢慢來到吧台前。瑤池聖母將酒倒出來，倒進幾個杯子里，頭也不抬：「他已經走了。」
眾人不知道怎麼搭話，她倒完酒，拿起一杯，輕輕搖晃酒液，眼神迷離：「等了千千萬萬年，他終於來了，也終於走了。」瑤池聖母抿上一口酒，抬起頭，輕輕地笑了：「現在你們可以安心了，一切都結束了。」
「你為什麼讓他走？」箭頭忍不住問道。
瑤池聖母看了他一眼，「他說，家裡還有人等他，他不能太晚回去，我就讓他走咯。」她低低一笑，「他要走，難道我還能留他嗎？」
眾人默然。
「放心吧，我沒有事。現在，」瑤池聖母指了指眼前一字排開的幾個水晶杯，杯中是一泓淺綠色的酒液，「能不能請你們賞臉，陪我這個剛剛失戀的女人喝杯酒呢？」
「是我們的榮幸。」時宇拿起一隻杯子笑笑：「能問一下這酒的名字嗎？」
「聖母之淚。」瑤池聖母也笑。
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紛紛伸手拿酒。時宇、箭頭、完顏不破、毛憂、況復生剛好一人一杯，連後面下來的馬小玲也有份。眾人舉杯碰了一下，傾杯一飲而盡。時宇只感覺一股又酸又澀又苦又辣又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落入胃中，詭異而又複雜的味道和知感直衝腦海，那種感覺……簡直一言難盡。
這是哪門子的酒……
眾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扭曲。
不過……應該說不愧是瑤池聖母嗎？時宇細細感知發現，酒液入腹，片刻功夫就化作了精純的靈氣沒入周身，別說對他這種修鍊之人都是極大的助益，在普通人身上，估計有洗筋伐髓延年益壽的功效？連身體有恙的馬小玲，一杯酒喝下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潤。
瑤池聖母感受到時宇的目光，朝著他笑了笑：「神有所請，自然不會虧待凡人。」說著又掃視了一下在場的人，「今晚，怕是要請你們陪我不醉不歸了。」
「我只怕你沒那麼多眼淚。」完顏不破說道。
瑤池聖母輕輕一笑，放下杯子，「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時宇不著痕迹地斜了一眼，毛憂站出來，「我也剛好要去，一起吧。」
兩人消失在拐角，其餘幾人輕輕鬆了口氣，況復生毫無形象地趴在吧台上：「看樣子應該是沒事了？」箭頭看了一眼完顏不破，完顏不破搖搖頭，「聖母情緒很穩定，我沒感覺到什麼特別的。」
時宇扭過頭看了眼馬小玲：「感覺怎麼樣？」
馬小玲知道他在問什麼，搖了搖頭，「只能幫我多撐一陣子罷了。」
「那也不錯了。」時宇當然知道今晚不可能這麼簡單結束，只是能多一些「意外收穫」總是好的。他正和大家解釋那杯聖母之淚里的好處，毛憂突然急匆匆地跑出來，大喊：「不好了，瑤池聖母不見了！」
「什麼！」眾人霍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