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回到家的時候,楚晴憐已經離開了。倪言鬆了口氣癱坐在沙發上,放空大腦眯眼看著天花板。
趴著睡一晚后的肩頸又酸又痛,她只能不斷拉伸用另一種疼痛來掩蓋原本的難受。
眼睛一閉,再睜開已經是下午一點,倪言的一條腿掛在沙發下面,睡眼惺忪地打開手機看時間,遂嘆了口氣。
半天又過去了。
這段時間她的日子過得是愈發渾渾噩噩,作息不遵循日月規律,即便醒著,多數時間也在傷春悲秋。
思及此,倪言一個彈射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用力地睜開眼睛眨了眨,試圖讓自己儘快清醒,又邁著歪七扭八的步子去洗漱。
早餐過後她坐在工作台前,手邊是上個月就擬好的若干題材,資料收集了一半被廢棄在那。她拿過一一閱覽,挑選出了一個。
第二日,倪言坐地鐵到了西郊,慢步走過幾條老舊的街巷。
接連下了幾天雨的上海陡然升溫,悶熱的空氣壓得人透不過氣,街上行走著一個個苦瓜臉,倪言也是其中一員。
樓間距很近的道路在悠長歲月中逐漸變成只有行人、單車和電瓶車能經過的地方,兩旁的小吃店香飄四溢。和高樓聳立的城市發展中心不同,這裡的人雖手腳麻溜,卻在悠哉地閑談著,身後沒有一個輪轉著齒輪的鐘在催趕。
在這裡鄰里街坊的秘事都不是秘密,有的人喜歡這樣的氛圍,有的人則不。
倪言邊走邊低頭看著手機,偶爾抬頭掃過經過的人。她聽說這裡有一位納鞋底的巧匠,是位正值杖朝之年的老先生,由此想採訪、記錄加入她「即將失傳的老手藝」的系列中。
這個系列她已經做了兩期,反響不錯。只是這樣一則視頻僅僅是能讓人了解到這門傳統手藝,並無法復興也無法幫助其什麼。
倪言只想用自己的鏡頭記錄下這些,讓它們在自己的故事中也存在過。
穿過油香滿街的巷口,拐過一個彎,食火味散去,周圍也變得靜謐,深灰色的樓房層疊,滿牆爬山虎。
再往後的一條街,灰色的牆面褪白,倪言終於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小小的五金店。
店門外昔日坐著納鞋底的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花圈,中心一個奠字,空氣里還瀰漫著燒過紙錢的氣味。
她呆愣在原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手機屏幕里還亮著別人給老先生拍的攝影作品。
「小姑娘,你來找誰的?」
店內的人見她的迷恍模樣便問她,倪言回過神說明來意。
要是楚晴憐在,一定會拖著她走得遠遠的,嘴裡念叨著不吉利,要當做沒看見。
「人前幾天已經走啦,你來晚了一步。不過你採訪他做什麼,現在小年輕都不會學了,遲早要被淘汰的嘛。」
可以採訪的對象當然不僅僅只有這一位,可倪言卻忽地因這話而被哀痛席捲。
就好像她本該來得及的事,卻錯過了。
死神先她一步。
原本好不容易振作的精神又頹了下去。
也許是因為她這段時間沒一件事是順的,喝口水都塞牙。
又也許是因為她想起了一些事。
細細想來,倪言二十三歲之前的歲月不說多幸福,起碼大體上是順風順水的。她沒有見過親人的離世,沒有和要好的朋友分別過,生活里不過一些小打鬧、小挫折與小瑣事。
從未傷筋動骨又痛心。
可二十三歲就像她人生中的一道風水嶺,在這之後,她經歷了三位親人的離世和許多分別。
那感覺就像所信仰的珠穆朗瑪峰忽然崩塌。
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她緊閉雙眼搖了搖頭,若是回想那段經歷,不僅會悲痛,還會想起那時一直陪伴她的林則睿。
總拗不過一句:人為什麼會改變?
回去的路上,倪言站在人滿為患的地鐵里被擠得沒有踏足之地,她看著被擠滿的車廂,只覺得虛無。
地鐵出站的地方距離住處還有十分鐘的路程,途經一棟高大的寫字樓,傍晚的夕陽中,樓里的燈光顯得分外耀眼。
倪言站在遠遠的地方盯著大樓的玻璃門出神。腦海中冒出一個無厘頭的想法——這會不會是季以川工作的地方?
那個最近總在各種地方和她偶遇的人,會不會忽然從那扇門後走出來?
想法一出,倪言便嘲笑了自己,甩了甩腦袋,仰頭嘶啞地嘆了幾口氣。
本想好好振作,到頭來又是一次碰壁。
有些事,來遲了便是錯過,就像她錯過了納鞋底的老先生,也像她曾錯過了捧著蛋糕的倪安平。
秦冉的電話來的很巧,掐斷了倪言的胡思亂想。
「陸老師發電子請柬啦!你快看!美死我了,她老公也好帥啊,聽說是斯坦福的。這組婚紗照太美了,以後我也要拍個這樣的。」
倪言點開微信查收陸老師發來的電子請柬,跳動的頁面一幅幅都是她幸福的模樣,最後出現了婚禮舉辦的時間和地點。
倪言把手機貼緊耳朵點了點頭,即便秦冉看不到她的動作,說道:「收到了。」
秦冉叮囑道:「25號喔!稍微打扮下,但也不要太漂亮了,不能搶了新娘的風頭。」
倪言靠在牆邊又點了點頭:「嗯。」
電話那頭的聲音沉了下來,不再高亢,小心翼翼試探著:「林則睿也去,你知道的吧?」
人行道前一輛又一輛車駛過,吹起的微風帶走了倪言的沉默。
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知道。」
秦冉長舒一口氣:「你知道就好,我怕你不肯去呢。」
倪言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面,晃了晃腳尖:「麻煩你幫我和陸老師說下,把我和林則睿安排在不同桌,」她頓了頓又說,「我自己說的話怕陸老師多問。」
「哦……好的。你能來就行。」
電話還沒掛斷,一個新的又進來了,拿起一看,是季以川。
倪言下意識掃視了一圈周圍,確定這位神出鬼沒的前男友的朋友不在,才接起。
接起電話后倪言沒吭聲,直到對方先說話。
「倪言?」
「嗯。」
季以川那邊的背景音很是吵鬧,倪言只能捂住另一邊的耳朵以聽清他的聲音。
「我的手錶似乎是落在你的購物袋裡了。」
倪言沒有立刻回答他,斜倚在路邊的牆上,膝蓋勾著,腳底抵在牆面上。
她側了側頭,視線看著天,嘴角揚起似有若無玩味的笑意。
「是嗎?」
她提了聲調,饒有興緻地看著晚霞。
不等季以川開口,倪言先說:「同一個方法用多了會惹人懷疑的,季先生。」
晚風吹起倪言的長發,姣好的輪廓在晚霞中成為風景。
季以川的聲音從容、舒緩,甚至帶有一絲挑釁。
「懷疑什麼?」
「會懷疑你是在勾引前朋友的——前女友。」
須臾靜默后,倪言清楚地聽見了一聲低笑。
笑聲過後,季以川的聲音輕緩,像太平洋中心的風平浪靜,像龍捲風中心的低沉。
「倪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我確實落了一塊手錶在你的購物袋中。」
雖然倪言料想到了他的答案,畢竟她只不過是在調侃這接二連三的「巧合」,可季以川這一聲低低的笑,霎時就讓倪言的臉燒了起來。
比那天邊的晚霞還紅。
「那就好。勞煩你自己抽空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