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趙琛
來了。
方白轉過頭,停下思考。
馬蹄聲帶著車輪聲,由遠及近,一輛馬車停在方白面前。
駕車的是個年輕男人,穿著土黃色衣服,鷹鉤鼻,眼窩深陷,從五官透出一股陰冷氣息。
腰間掛著一把長刀,刀鞘漆黑如墨,木柄上刻著一個「監」字。
這人是武夫,方白心知肚明。
所謂武夫,就是字面意思,玩刀的、舞劍的、練拳的、蹬腿的,都可以歸類到武夫上。
精氣神三個字,其中的氣就是指的他們。
武夫練一口真氣,不像方白玩的是精力。
這類人對付妖物詭異之流,並不會有什麼彎彎繞繞,提著兵器,或者捏著拳頭就上。
對於方白來說,他還真不想和武夫打交道。
武夫瞧不起江湖人,就像文人瞧不起武夫,畢竟大越國成立后,這些武夫很多當了武將。
在尋常武夫看來,他們早已不是混江湖的底子。
而在方白看來,都是混江湖的,你出了江湖,身上還帶著江湖的淤泥。
想要洗乾淨?可以,再跳到江湖裡面來。
「你是驛人?」趙琛坐在馬車上,一隻手肘搭在膝蓋,居高臨下道。
話才說完,就有股氣味撲面而來。
方白捏了捏鼻子。
味道太難聞了,而且太熟悉了。
馬車上傳來的味道是燈油味,他聞得久了,已經習以為常,只需稍加辨別,就能輕而易舉判斷出馬車中的燈油數量。
忒臭了,也太多了。
方白心思急轉。
「看來這人有目的。」
整整一馬車的燈油,又來到這窮山惡水,顯然是做了長途的打算。
到了夜晚,就鑽進馬車,燃起油燈,和房屋別無二致。
這人不僅有目的,目的還不小。
趙琛見方白久不搭話,陰鷲眼神帶著不滿:「為何不說話?」
「大人,我當然是驛人,這就是我的貨。」方白反應過來,伸手指著後面一排紙人。
趙琛本想發作,聽到方白的話之後,順著方白所指的方向看去,眉頭上挑:「紙紮人,很稀缺的門類了,我曾在一處地方見過。」
方白笑而不語。
做生意得察言觀色,從剛才趙琛的話語就能聽出,他並沒有立即買下的意思。
不語,就是在等,因為接下來,肯定就涉及到壓價了。
「為何又不說話?」趙琛眉頭皺了起來,不滿之色溢於言表。
「大人,同行是冤家,你拿出同行來比,無非就是想殺殺價,我不語,就是貨好,無需解釋的意思。」方白吊足了胃口。
「貨好?你就一個門類,比得上別人的五花八門?」趙琛來了興趣。
話里話外的意思,趙琛雖然不信,但興趣來了,也想留下來聽聽。
「扎馬扎牛扎元寶雖好,但我這紙人卻是獨一份,能把紙人紮好的,紙紮人這行當才算入了門。」方白大聲自誇,絲毫不覺得臉紅。
做生意嘛,那必須得死勁吹捧自己。
紙紮包括彩門、靈棚、戲台、店鋪門面裝潢、匾額及扎作人物、紙馬、戲文、舞具、風箏、燈彩等。
也有用於祭祀及喪俗活動中所扎制的紙人紙馬、搖錢樹、金山銀山、牌坊、門樓、宅院、家禽。
其它的他確實能做,但在五十八號陰驛,紙人才是最好賣的,你讓他現在扎一個,他需要時間,除非錢到位。
「說大話,可別閃了舌頭,給我瞧瞧你的紙人有多獨特。」趙琛將手放在腰間的漆黑長刀上。
這動作不小,趙琛並沒有掩飾。
「監天司的大人,也會為了一點點財帛行兇嗎?」方白抬起頭,微笑道。
監天司,大越國的特殊機構,專門管江湖上的事兒,包括妖物詭異之流。
趙琛眉頭微皺:「你知道我是監天司的,對了,這刀上刻得有,我就明說了,這些紙人全都要,免費。」
「財帛動人心,可大人要沒命享受,那可就捨本逐末了。」方白眯起眼睛。
這傢伙果然不好相處。
來五十八號陰驛這麼久,路過的人也挺多,就從來沒遇到過像這種奪財的行為。
免費,還全都要?
扯淡,要是一兩個還說得過去,全要是不存在的,尤其是這趙琛的架勢,萬一全給了,回過頭來殺人,紙人又沒了控制權,他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裡地處偏僻,殺了你,再奪了你的紙人,沒人知道,而且你我之間的距離,恰巧是武夫能夠爆發的距離,你能躲得掉嗎?」趙琛抽出長刀。
不過這刀只抽出了一半,趙琛將長刀歸鞘:「什麼意思?」
馬車旁已經圍了一圈紙人,紙人們將馬車抬了起來,隨時都能掀翻。
「這一馬車燈油挺值錢,要是翻了就可惜了。」方白直視趙琛。
趙琛陷入沉默。
他被威脅了,這一馬車的燈油要掀翻了,他的任務也就告吹。
他可以在五十八號陰驛等著,等送燈油的人過來。
但他這滿滿一馬車的燈油,又豈是這個偏僻的地方能夠短時間能聚攏的?
「放下吧。」趙琛權衡再三,暫時放棄想法,不打算捨本逐末。
方白指著遠處:「請。」
紙人放下馬車,卻沒有離開。
「我希望大人能夠想清楚,離得遠了,你是可以拿著刀殺回來,但只要有機會,馬車翻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了。」方白雙手背在身後。
趙琛駕著馬,準備離開。
他一句話也沒說,更沒有提著刀殺回去。
就像剛才方白所言,現在掉頭,馬車總有被方白掀翻的危險,要是走遠,把馬車安頓好再回來,估計方白早就已經離開了。
而且他可沒這空餘時間,走遠之後再回來截殺方白。
但這口氣不能咽下去。
「放我走,是大忌。」趙琛心裡想著。
尋常時候遇到這些江湖人,尤其是這些驛人,哪個不是點頭哈腰?
驛人就靠著大越國驛站發財,你還敢騎在司吏頭頂?
這事兒不算完,完了就不是趙琛性格。
但趙琛心知方白不是個善茬,不可以硬著來。
他是監天司的司吏,等把事情辦完再回頭收拾,到時候也不晚。
一個小小的紙紮人,又不是大門大戶,隨便安個罪名,也會讓他疲於奔命。
這麼一想,趙琛就舒服很多。
「對了,這個你拿著,就當我與大人交個朋友。」
這時,背後響起一道聲音,一個小小的物件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