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京城郊外山色遠 (3)

第6章 京城郊外山色遠 (3)

靜楓說:「師兄,你瘋了」。

李淳風說:「這樣吧師妹,離別這麼久,我也不知道你的武功長進多少。今日如果你沒有其他事,不妨與我對練一回。可能會對解開你的心結,有幫助」。

靜楓居然答應。她說:「也好。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如果師兄輸了,就要答應我一件事」。

李淳風不禁一愣,隨即釋然,面露悅色,說:「師妹,到底誰輸誰贏,恐怕還不好說」。

靜楓說:「師兄,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是,在我心目中,你是一個有道緣的人。切不可為了一點兒女情長,失卻道家的根本」。

李淳風又是一愣,說:「師妹,道家講求的是道法自然,自然而然。一切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靜楓無話。

二人相攜來到水雲觀的庭院里,見這裡楊柳堆煙,澗石磊磊,不像習武的道場,倒像琪花瑤草的太虛幻境一樣別有洞天。真可謂天上人間,世外桃源。

靜楓先向師兄抱拳,顯出一副英姿颯爽,姑射神人般的氣度,與前些時那個滿懷怨懣的少婦已相去甚遠。難怪李道長對她念念不忘。

卻奈何情深緣淺。

李淳風也向師妹施禮,二人腳下生風,頓時捲起周遭的氣流。樹葉隨他們的劍氣而動,發出瑟瑟的低鳴。師兄妹皆擅長輕功,如一雙飛燕,劍舞江南,揮灑自如。在冷劍收放的瞬間,李淳風對靜楓說:「師妹,你難道忘了你是三代將門之後了?你父親是高祖親自提拔的潞州太守,曾擊斬土谷渾來犯之寇,驍勇善戰,屢建奇功,你都忘記了」?

靜楓面露冷峻之色,雙眸炯炯,似乎要穿透李道長的內心直達他的魂魄。她用自己的承影劍壓住李道長的龍泉劍,答曰:「國恨家仇,如何敢忘」?

李淳風言道:「還說你沒忘?如今你與王衡的小妾爭風吃醋,負氣出走,完全丟了李家小姐的傲骨」。

靜楓言道:「師兄真的認為我是那樣無聊的人」?

李道長問:「那你又是為何」?

靜楓說:「我先贏了你,再與你細說端倪」。

李道長一笑:「師妹,你剛才說如果我輸了,要答應你一件事,是什麼事」?

靜楓並不回答,反而高叫了一聲:「師兄,看劍」!

說時遲那時快,靜楓手中的祖傳承影劍已經如游龍般劃過李道長身側,直向他的面門襲來。可是這畢竟只是虛招,不是真的想傷人。正當靜楓的劍尖所指恰在李淳風的眉心處,李道長也並沒接招,原想輸給她,也好聽聽她求自己作甚麼之時,靜楓的眼神卻在劍氣中凝固,目光注視之處,卻是王衡一行人。

王衡,褚遂良,紫雲道人和惜蕊,正在觀中老道歸真的陪同下,往紫雲道人的住處查看。王衡一眼看見手持寶劍的靜楓,也是一愣,而褚遂良與靜楓有幾面之緣,模糊中亦不會不認得她。儘管此時的靜楓穿著坤道的裝束,影影綽綽中,還是留著她的影子,褚遂良也不可能全然忘記。他不禁一臉詫異,指著靜楓說:「哎,王將軍,那不是尊夫人嗎」?

王衡面色冷下來,似有怒氣,卻不能流露,冷冷地看了靜楓一眼,對褚遂良說:「褚大人,你看錯了。下官三個內室皆在府中,怎麼會跑到這裡來胡鬧」。

褚遂良說:「哎,不對呀王將軍,我看那明明是……」

衡打斷他的話:「褚大人,你眼花了,那是一個鄉野女道士。世上長得像的人多得是,難不成都是我的老婆」。

褚遂良素知王衡乃武將出身,說話直白,脾氣也還是有一些。話說到這裡,他也不好再講什麼。於是皺著眉頭,滿面狐疑,連連搖首,只聽王衡說:「走吧」。

一行人便都魚貫向甬道深處走去。褚遂良不免又朝靜楓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道人見靜楓如此這般,便隨她目光注視的方向望去,原來確是王衡。李淳風本來見過王衡一次,就是在一年前靜楓到這裡來祭祖師,偶遇李道長,他在送她回去的路上,與她道別的時候。當時只見有一人遠遠地騎著高頭大馬,一副沉穩之氣躍然而現,李道長禁不住吃了一驚,覺得此人的確是與靜楓,與自己都有些淵源。這次見面,已經算是神交已久。只可惜,仍然只是遠遠地觀望,似乎中間隔著九曲黃河,深不見底。

王衡與褚遂良等人,在歸真道長的帶領下,為紫雲道人安排住處。紫雲對王衡和褚遂良道謝,三人與歸真道人一起,坐在蒲團上,論一會道,又觀賞紫雲道人的崆峒寶劍,歸真便說:「老朽不才,平生亦通曉一點劍法,不知改日可否與紫雲道兄切磋一番」?

紫雲答曰:「今日幸會道兄,自然當向你討教。但不知方才在庭院里見到的那個坤道,是哪個門派的,道號是什麼?我看她手上那把劍好像是承影寶劍,只是不知是真品還是贗品。若是真品,如何會在她手上?另外,我看她與那個乾道,武功都不錯,非比尋常。如果有幸,還望道兄替我引薦」。

王衡沒等紫雲道人說完,便與眾人說:「快晌午了,褚大人還有公事,不便久留此地,我先送褚大人下山,再回來與道長們暢談」。

褚遂良的確有很多公事要辦,因為他如今是朝廷大臣家中子弟修習功課的『弘文館』館主,需要主持子弟們進學和考試。另外因他工於書法,經常有為官做宰的同僚慕名求字。所以,他的確是該回去了。便站起身行,向二位道長告辭。這山原也不是什麼大山,下山也很快,王衡與褚遂良一路聊詩議事,不消半個時辰,王衡便原路返回。

他回來的時候,可就不像送褚遂良下山時的那副強壓怒氣笑臉陪同的神情。他本來是想快些將褚遂良打發走,以免事情鬧得不堪。他回來后,又與紫雲道人和歸真道人一起品茗論道一番,紫雲便在住處打坐休息,歸真也去準備晚課,卻留下王衡和惜蕊在離靜楓住處不遠的一個禪房歇息。

惜蕊與他隔著桌子相對而坐,問他:「將軍,我看你已經坐不住了,為何不去見她」?

王衡說:「不要跟我提她」。

惜蕊說:「將軍若不是為了見她,又怎會到現在還不帶著我下山?既想見她,又何必置氣,不去找她」?

王衡說:「你覺得我該主動去找她嗎」?

惜蕊說:「那將軍的意思,是想讓她主動來找你」?

王衡不置可否,然後改了語氣,溫和地對她說:「惜蕊,我不去找她,我還是在這裡陪你。你是不是走累了,在我身旁躺一會吧」。

不遠處,另外一間禪房裡,坐著的卻是靜楓和李淳風。李道長問靜楓:「師妹,你說要我辦的那件事,究竟是什麼」?

靜楓說:「還沒輸給我,就這麼急著想知道下文」?

李道長將不緊不慢的神態收住,嚴肅地對她說:「師妹,你既已見到王衡,他也見到你,如今他就在對面,你難道都不與他相見」?

靜楓笑說:「師兄,你看低我了。我不至於躲著他不見,因為那算什麼?可是即便我見他,也是為了我兒子云昭尚且年幼,久在他府上,沒有親娘照看實在不妥。你放心,我一會就去見他。因為我不去,他是不會來的。王衡這個人,心高氣傲,若我等他主動相見,只怕一百年也等不來。何況,這次的確是我不告而別。按他的脾氣,會認為我無論如何不該這樣行為怪異,不可理喻。所以這次肯定是要我低頭去見他」。

李道長吁了一口氣:「唉,真不知你一天到晚究竟是為了什麼」?

靜楓笑說:「汝心即吾心。這麼淺顯的道理,師兄難道不懂」。

李道長說:「如此說來,師妹這次離開,是因為與王衡同行的那個女子?她不會就是王衡新納的妾吧?」

聽到這裡,靜楓眉頭微皺,目光凝滯,注視著前方,眼神卻不在此處,仿若忽然想到什麼。李淳風見狀,在心中說:那便是了。就是那個女人,是靜楓出走的導火索。他心裡暗暗嘆息:師妹啊師妹,為何寄身在王衡門下受這份委屈?你的想法,我不是不知,無非山無陵,江水為竭。這份感情,有人可以給你,你卻……

這可能就是為情所困的含義。

王衡和惜蕊的禪房裡,茶香徐徐,暖人心脾,王衡的心也冷的,臉上卻盡量和顏悅色。惜蕊接下他的話茬,對他說:「將軍,你英明神武,沒想到素日里也是這麼和氣的一個人」。

王衡笑說:「惜蕊,我不是對誰都如此。我只想對你盡量和善一些,讓你不感到孤單。你父親把你託付給我,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而且,我也很喜歡和你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很舒心,很放鬆。謝謝你給我這樣的感受。」

其實,王衡的話不是說給惜蕊聽,而是說給室外之人。你道是誰?正是靜楓。她與李道長又交代囑咐兩句,便急著來見王衡,因為雲昭的事情,她實在是等不得了。

王衡和惜蕊聽見外面有人敲門,循聲望去,王衡輕咳了一下,大聲說:「進來」!

惜蕊說:「將軍,您也不問問門外是誰,就讓進來」。

王衡說:「是誰你難道不知」?

說著,門支呀一聲被推開。坤道裝束的靜楓從門縫裡探進身來。

王衡一愣,如今在這樣一個寂兮寥兮之地,見到這樣一個俊逸超然的靜楓,他感覺心頭像被什麼東西輕輕碰觸一下,竟生出一絲恍若隔世的意味。

靜楓進來,對王衡說:「將軍,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王衡說:「你這話好笑。我正要問你,你為何不告而別,鬼鬼祟祟藏在此地」?

惜蕊見狀,起身對王衡施禮:「將軍,我想去外面轉一轉」。

王衡點點頭:「你去吧,別走遠了,尋不到迴路。腳下要小心」。

好像慈愛的父母在囑咐被寵溺的兒女一般。

惜蕊答了一聲「是」。恭恭敬敬向外走。而靜楓卻盯著她看,好像疑慮她什麼似的。在她倆並排,惜蕊擦身而過的一剎那,靜楓仍目不轉睛地盯了她一回。

其實,平日里靜楓並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女子,而她的異樣,惜蕊索性裝作不知,對她微笑著施禮,雖未言語,但也並無失態之處。靜楓卻沒有對惜蕊抱以同樣的客氣和周到。

王衡不露聲色,待惜蕊已經出去,才對靜楓說:「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靜楓說:「王將軍,我不想你對一切都如此輕信」。

王衡說:「李靜楓,你拋下雲昭,突然失蹤,你知道給我添了多大的堵?雲昭尚且年幼,你即便對我不滿,也不該丟下他。當初我若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不守規矩,行事乖張的女人,更不會娶你,也就不會有今日之錯。」

靜楓聽了這番話,眼中泛起一層淚花:「王將軍,你都忘了,你是國家重臣,手中掌握軍機,豈能事事不設防?我狠心離開雲昭,無非是想提醒你,切不可輕信於人。你以為,我是如此沒心沒肺的娘,一點不想孩子?……」

說著,淚水奪眶而出,忙用手去擦。

王衡眉頭輕輕一皺,若不仔細觀察,看不出他內心的波動。他說:「你想提醒我什麼?無非是女人之間的多疑善妒,爭風吃醋罷了」。

靜楓說:「你到現在還認為我是為了這個,你竟然如此看低我」。

王衡站起來,嘆一口氣,對她說:「我知道,你是怪我違背當初對你的承諾。可是我已經跟你解釋了很多次,惜蕊是我的恩人李道彥將軍的女兒,李將軍臨終託孤將她許配給我,讓我照顧她一世。於情於理,我難道能不答應?你為什麼就不想一想我的難處?為什麼不能像雲逸的娘那樣溫良賢惠一些?」

靜楓眼中淚痕未乾,又添新怨。「王將軍,若我當初知道你是這樣一個剛愎自用,不聽良言的人,也不會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你。我們李家,女兒是一定要做正房才可出嫁,絕不會給人家做妾。如今你才知道大夫人的好,可是終究還是娶了我。娶我之後,大夫人還是一樣的好,我與你也曾琴瑟相和,夫唱婦隨,可是你又娶了惜蕊。不知日後,你還會娶什麼新人,又會與惜蕊說跟我一樣的話。」

其實,王衡和靜楓都說偏了。他們都不是口中之意,卻不得不這麼講。

此時,惜蕊根本沒有走遠,正站在牆角處偷聽。她心想,這兩個人滿口大義凜然,卻不足為人所信。人的表面,與人的內心,有時根本就是天差地別。

這可就真真奇怪了。原來這三人本是互不信任的。

惜蕊接著往下聽。

屋內王衡見靜楓雙目含淚,楚楚可憐,想安慰她,又怕碰到刺。靜楓原本就是有些傲氣的女人,自從有了惜蕊,她愈發變得與王衡相冷落,彷彿與他的心,隔著越來越遠的距離。他亦不知該如何接近她是好。靜楓見勸不動他,只得對他說:「將軍,你聽我一句,對身邊之人,還是多多提防為妙」。

王衡說:「又是這樣的話,說了多少遍,不累么?好好好,我知道了。那你打算怎麼辦?還繼續住在這裡」?

靜楓說:「已經出來,我就從沒想過回去。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對有些事有些人,眼不見心不煩。唯一件事,我放心不下,就是雲昭。他那麼小,大夫人我是信得過的。可是我不能讓他久在惜蕊身邊。你有公務在身,不能一刻不停地盯著家事。我想,雲昭還是隨我在這裡比較好」。

王衡說:「什麼?你想讓雲昭跟你住在這裡」?

靜楓說:「對」。

王衡一聲冷笑:「呵」!

靜楓說:「我知道,雲昭是你的兒子,還有祖母愛護,可是你們代替不了親娘。另外,我也不是想把雲昭從你身邊搶走。我可以讓他住在這裡半月,再回你那邊住半月。這樣,你也可以放心。也成全了我……」

王衡沒等靜楓說完,便打斷她:「李靜楓,你是不是要氣死我才甘心?你這是報復」。

靜楓說:「將軍,若我是為了報復,可以用一切辦法。你為何不解我的苦心。這樣吧。將軍若不答應,就用這柄劍,送我上路」。

說著,將腰間的承影劍拔出劍鞘,遞與王衡。

王衡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與她對峙了一會,見她毫無退讓之意,又怕被別人知道遭恥笑,只得勉強答應。

一來他清楚靜楓的脾氣,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即便丟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二來她畢竟是雲昭的親娘,對她,王衡還是放心的。可是,她一個女人家,又是自己的妾室,住在京城郊外的道觀,顯然非常的不合適。可是他說不動她,別無他法。見她眼中含淚,煢煢孑立,又心生一絲憐惜,不禁用袖口為她擦了擦眼淚。靜楓用婆娑淚眼望了望他。仍舊轉過身,不肯靠近。

他知道,惜蕊不會這樣鬧。可是恰恰證明惜蕊心裡沒有他。那個女人是有點怪,怪在她對一切滿不在乎,遊刃有餘。然而,若果真像靜楓說的那樣,又似乎不大可能。

總之,一切不會太離奇,否則連他都不相信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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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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