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古堡森寒幽冥界(3)

第43章 古堡森寒幽冥界(3)

王衡和惜蕊各自看到他們自己的前世今生的種種。確切地說,不止是三生三世,而是自從有他們以來的每個輪迴。至少十幾二十世,具體多少,他們自己也數不清。他們之所以知道是自己,皆因相貌是同一個人的緣故。而穿著打扮,周圍場景,身邊人群,來來往往,可都是與如今大不相同的。過了一會,看得多了,看得他們簡直麻木不仁。他們混亂了自己的昨天和今天,也混亂了一切的時間和空間。

這真是一場噩夢。

王衡明知自己在時間的虛空中遊盪,卻無法回頭,無法抽身出來,置身事外。惜蕊也是一樣。她看得實在累了倦了,已經在一瞬間度過無數個前世今生的不眠之夜。倏忽間,他們找到一個交點。兩個人的人生不再是并行不悖的兩條直線,永不交叉,而是有了一個暗合的契機。只不過,這還不是他們的今生。這只是他們很多個世代中一個極其無聊的故事,一次非常平凡的生命演繹。他們是一對普通的夫妻,村舍外的小茅屋,楊柳依依,荷葉飄香。牧牛的孩童在梧桐樹蔭下打著瞌睡。他的身影出現在田地里,她則在茅屋的窗內向外張望,手裡是紡紗的織機。似乎沒多久,屋外多了一些孩童,她在跟孩子們一起玩盪鞦韆、抓石子。生命日復一日地渡過,他們春耕夏織,秋收冬藏。然後他老了,躺在床上,她用手撫著他的額頭,像年輕時那樣依偎在他身旁。

王衡看到這一切,依然能從中解脫出來。說實話他並不太以為意,因為一個年富力強的男人很少考慮老去的那一天會是什麼樣子。他也不願去多想這些遲早要發生、無法改變的事情。可是惜蕊竟有一絲感動。原來她與王衡在無數個輪迴中真的曾經有緣。她內心原始的本能被喚醒了一點點。她想,若是能和一個男人,就這樣似乎無聊但卻極其溫馨地渡過一生,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她又缺乏信心地看看王衡,心想:跟他,我願意這樣渡過一生嗎?

可是他們又看到靜楓的身影竟也在時光穿梭的剎那一閃而過。靜楓在那個輪迴的瞬間,已經不再是一個英姿勃發的女將領。相反,她好像是王孫貴胄席上樽前的一名舞姬。舞姿搖曳,她用扇子半遮住玲瓏的面龐。在扇子挪開的一剎那,可以看到她面若桃花的容顏背後,是被當做供人鑒賞的玩物時的那種馴順和溫柔。王衡本以為,堂上高坐的王孫之中必然有他。然而他錯了。當浮光掠影閃過兩旁站著的侍衛之時,他和惜蕊都認出,有一個人是他自己。他原來是一個侍衛。只見這個侍衛分明在盯著靜楓看。而靜楓的眼神與他也常有交集。他們是一對意中人。只可惜侍衛能否得到這個舞姬,還無從知曉。地位決定一切。她既然註定是王孫的玩物,即便被遺棄也不一定能被侍衛所擁有。這難道不悲哀么。沒想到千秋萬載之間,他與靜楓僅有的這次交集,是這樣的一種彷徨和諷刺。他真的是不願見到如此場景。

惜蕊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發現騎兵們都沉浸在對自己生生世世的追索之中無法自拔。便悄悄問王衡:「將軍,如果我和靜楓姐姐下輩子都再遇見你,你會選擇誰?」

王衡看了她一眼,先是沒有回答,然後微笑著說:「如果你不負我,我定然不會負你。」

他的意思應該是說,會選擇惜蕊吧。

這次感到悲哀的是惜蕊。原來靜楓姐姐在王少卿的心目中,也無非就是如此。

在經歷了這場奇幻之旅以後,他們顯然都清醒多了。王衡覺得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便挨個叫醒身邊隨行的騎兵,然後讓大家跟著他迅速撤離這間屋子。

他們出去后,順著旁邊怪石嶙峋的潮濕小徑向前跑,想要快些逃離這樣令人沉淪的險境。可是他們的步履卻好似千斤重,雖然跑的步子很大,卻收效甚微。彷彿在原地奔跑一般,十分滑稽。這時,王衡注意到他們跑的方向的下面,不再是他們剛剛進入這座古堡時的場景。沒有了堅硬的砂石地面,沒有了空洞的牆壁和刺鼻嗆人的煙塵味道。相反,底下竟是一處深潭。若只是深潭也就罷了,可是惜蕊這次仍舊沒有躲過去。她腳下一滑,跌入深潭,濺起的水花甚至打濕了王衡的臉。王衡本來回身拉她,無奈竟沒有拉住。他就眼睜睜地看著惜蕊落下去,在水中撲騰掙扎。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騎兵,都是他的手下幹將,然而他知道他們中絕無會水之人。他摘下頭盔,快速脫下鎧甲,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救人。上面的騎兵們紛紛喊:「王副總管!當心!」

但是沒用。他們的王副總管此時顧不得許多,甚至連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他為了惜蕊,拋下眾人,潛入水中,將惜蕊托起。惜蕊不熟悉水性,滿面狼狽。王衡順著深潭旁邊的緩坡,托著惜蕊的臀,讓她匍匐攀援在坡壁之上。惜蕊自己也奮力地向上爬,上面的騎兵們將腰間系著的備用牽馬繩索拋下去,惜蕊東抓西抓,終於抓到一根。

惜蕊算是平安上了岸,真是虛驚一場。可是,駭人的一幕就在此刻出現。從深潭中赫然站起一隻龍形怪獸。此獸太大,所以一潭冷水幾乎被它揚起一半,一時間整座古堡都化為水花中的廢墟。王衡驚愕,抬頭望著怪獸。它張牙舞爪,彷彿只需動一動上下顎,就可以一口將在場的所有人吞入腹中,成為它的美餐。一瞬間,王衡聽見賀魯的笑聲震得古堡內所有牆壁都瑟瑟發抖。

「王衡,知道這個地方的厲害了吧?這裡只是我從小到大的習武練功之地,卻是你今日的葬身之所。這檮杌自小跟我一起長大,它只聽我的。我讓它向東,它不會向西。怎麼樣,把玄通寶劍交出來吧!如果你沒帶在身邊,我就讓檮杌抓住你,由它帶你我一起去找那把劍。你看如何?」

王衡回答:「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會讓玄通劍落到你這樣的瘋子之手。而且連我自己都不知劍在何處!」惜蕊在潭岸上想:莫非王衡說的是真的?玄通寶劍真的消失了?賀魯的聲音說:「看來我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知道我的厲害!」

王衡說:「你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

賀魯吹了一個口哨,怪獸像是聽到命令,揚起鱗爪,向下抓取,如果它把王衡攥在爪子里,似乎一下子就可以捏得粉碎。畢竟這是怪獸,非人力可比。但王衡卻不相信果真有這等怪獸在世間存在。除非,這座古堡本身與外面的俗世就不在同一個劫數之內。既然這樣,王衡的玄通寶劍也不會像在俗世里那樣,只能被雪藏,或者只有鎮國這一點象徵性的功效。他在鱗爪就要抓住他的一瞬,竟然化身為玄通寶劍。所以,怪獸抓住的也是玄通寶劍。可想而知,怪獸的爪子被刺穿了,流出綠色的液體,如雷鳴般的嘶吼震天動地,響徹整座古堡。

惜蕊大驚,躲在幕後不肯出來的賀魯,想必也是一副吃驚的表情。怪獸由於受傷,不停地吼叫,聲音卻越來越微弱,直至與它的巨型身軀一同消失在眾人的眼前。原來,怪獸可以如真實存在一般,但也可以憑空消失,因為它本身就有可能只是一個幻影。正如人人都可能只是一個幻覺一樣。只需王衡利用自身和玄通寶劍合二為一的機緣,給怪獸的幻象以致命的一擊,怪獸就會消失無蹤,而怪獸幕後的邪惡靈魂,也會因失去屏障而無所現形。

惜蕊似乎明白了,王衡所說的玄通寶劍消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講的是天人合一。更確切地說,是劍人合一。王衡從登上祭壇的那一刻,一直到他走下祭壇開始指揮軍隊,到他搭起木橋追趕賀魯,到他進入古堡經歷奇幻之事,都是帶著寶劍的。他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玄通寶劍在哪裡,只是為了迷惑賀魯,使他更加相信這把劍是與上天的旨意相聯繫,只需上天一聲號令,就真的可以跳出輪迴,不知所蹤。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玄通寶劍可以遁形,但只會藏在它主人的身體內。在古堡外面的世界里,劍是被嵌入王衡的脊背,可是在古堡中這時空錯亂的領域,玄通寶劍可以做到與王衡合二為一,劍即是王衡,王衡即是劍。

潭邊的騎兵看到少卿將軍變成一柄一人多高的劍,劍身比普通的劍寬十幾倍,直直地佇立在水中,熒光閃耀,色如霜雪。他們十分著急,因為如果王副總管就這麼化身為劍,那這場仗也就無人指揮了。

事情沒有他們想象得那麼糟,可也沒那麼簡單。賀魯是一個為了得到劍而紅了眼的人。雖然他知道這把劍是王衡本人,但他還是抑制不住要得到它的衝動。他如果在古堡外面的任何地方,也需將養數日才能恢復功力。然而這座古堡屬於他,承載著他對玄妙武功的一切認知的源泉。在這裡,他內傷已經痊癒,甚至功力還會大增。他想,如果能用地火將這柄劍再燒鑄一遍,王衡就會被燒死,剩下的就只有劍。王衡死了,劍就會變回原型。他得到劍,自然可以號令天下,掌控西域,以實現他野心勃勃的復國計劃。

他其實就在第四層的洞穴里,抓起洞穴口處的沉重鐵鎖鏈,一縱身,將自己悠蕩到王衡的劍身旁邊。王衡其實是在水邊上,所以賀魯也是在水邊的礁石上站定。寶劍太大,他無法用一隻手握住,於是雙手抓住劍柄,想要將劍從礁石縫隙處拔出來。然而,他忽略了一點。既然這古堡是一個脫離輪迴的異處,自然一切都不在造化的既定模式之內。相反,王衡和寶劍的合一與分離,也會是非常靈活。賀魯抱起劍,而在場的眾人卻分明看見他抱著的是王衡。

賀魯也隨即發現了這個事實,他環抱著的劍是個肉身。王衡也抱住賀魯,想將賀魯擒拿上岸,而賀魯怎會就範。他一看王衡人多,便想逃脫。然而他又突然改變了主意。王衡畢竟就是玄通寶劍。憑他的神力,有可能會打敗王衡,使他與玄通劍脫離。何況,如果碰到實在危難的境地,他還有一個法寶......

他憑藉自己功力大增的優勢,並沒有被王衡擄上岸,而是一下子將王衡掀翻在水中。王衡自然不會輕而易舉被置於死地,他也一腿將賀魯掃入水下。岸上的眾人更加瞠目結舌,驚心裂膽。水中仿若一隻游龍與一隻猛虎,上下翻滾,互不相讓。一會水下冒出熱氣,攪動起一個個玄妙的水渦,一會蛟龍壓住猛虎,龍爪死死掐住猛虎的脖頸。一會猛虎翻騰出水面,仿若虎嘯山林,威風凜凜,唯我獨尊。龍虎相爭,令水面宛如波濤雲海,若存若亡,變幻不定。惜蕊的目光跟隨他二人的動向,焦急萬分地在一旁觀戰。潭太深,水太冷。雖然王衡與賀魯都是武功一頂一的高手,長時間在水中互掐,遲早要共同葬身潭底。王衡想從這危險的對決中快些解脫出來,所以他一躍而起,跳上潭邊高築的堤岸。賀魯隨即緊追不捨地跟了上來。他們不是道門中人,沒有法術可斗,所以他們之間的戰鬥就是憑藉角力。賀魯像猛虎撲食一般將王衡撲倒,摁住王衡的脖子,雙手掐住不放,王衡是仰卧的姿勢,同樣也掐住賀魯的脖子。二人僵持了好一會,才一同翻滾到離深潭更遠一點的開闊之地。賀魯抓起岸邊千瘡百孔的礁石,憑空向王衡劈去,王衡背靠岩壁,往旁邊一躲,礁石砸到石壁之上,頓時散了花。

王衡對賀魯說:「你在這裡,雖然功力大增,但比我還是差一點。」

賀魯沒明白,剛想問王衡,王衡右手中突然變出鋥亮的玄通寶劍,真可謂羽觴浮玉甃,寶劍三尺水。賀魯一下子明白過來,王衡有武器,而他自己沒有。王衡開始手持寶劍與賀魯交戰。惜蕊在遠處看著,竟然不顧危險,沿礁石一路蹭到二人交戰的空地旁邊。兩塊石縫中間露出的是她驚恐又警惕的明眸。

王衡用劍將賀魯頂到石壁上。賀魯其實的確已經敗下陣來。他不但用兵不如王衡,如今單打獨鬥居然也要佔下風。王衡對他說:「賀魯,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賀魯嘴硬道:「誰說我會輸?」

王衡說:「你執念太重,被牽扯太多,擾亂了心性,心神不寧,不能專心致志。這是對敵的大忌。」

賀魯道:「誰沒有執念?你敢說你沒有?」

王衡說:「列土封疆,保境息民,就算是執念,也比你為個人野心而置西域百姓死活於不顧好一萬倍。」

賀魯狂笑:「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麼冰清玉潔!你不過也是個頑固不化的愚忠之輩。」

王衡冷笑:「我最起碼不會把烏堡堡主的兒孫擄去當人質。」

賀魯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若今日不死,他日定將你的首級取下,在城樓上懸挂晾乾。我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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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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