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暗室旁聽審姦細（1）
曳咥河大捷，第一個收穫是唐軍和回紇雇傭兵在兵力無法與敵軍想匹敵的情況下，打退敵人三次衝鋒，不但未被西突厥聯軍圍殲，反而殲滅西突厥數萬人。這樣一來，即便西突厥號稱的十萬大軍是實數不是虛數，也已經被打奔潰了。第二是斬殺西突厥咄陸搭達乾等，外加重要的西突厥士官二百多人。第三個收穫，就是胡祿屋等五弩失畢舉眾投降。
前線崩潰，追擊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由於部隊連續作戰，戰士們都十分辛苦，所以王衡命令所有兵將在大本營原地休整三天。
塢堡堡主來看望唐軍。他們是與賀魯結怨最深的人。其中一個花甲老翁對王衡說：「王總管，大唐朝廷對我們恩重如山，令我們感遇忘身，不知如何言謝。唯有在你們打仗之時，若我們還能幫上忙，您儘管吩咐，我們一定全力照辦，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不知，如果你們抓到阿史那賀魯，是否能把他交給我們處置？」
王衡心裡清楚塢堡堡主與阿史那賀魯的深仇大恨。可是如何處置賀魯，真不是他一個人能隨便決定的，需要先押解回長安，由皇帝下詔再行處置。他便說：「各位父老鄉親，我知悉你們與阿史那賀魯的仇怨，可是阿史那賀魯的去留，需要當今天子的口諭才能確定。不過我向你們保證，阿史那賀魯犯下的罪過，我們一定會讓他承擔相應的後果。即使不能以命抵命，也不會讓他繼續出來為害一方。」
塢堡堡主知道王衡有些事情自己一個人也決定不了，他們點頭表示理解。王衡心裡卻十分難過自責，因為越是這些平民百姓，就越是純樸善良，沒有心機，很容易滿足，很容易安撫。你給他們一分好處，他們會用全部的信任來報答你。
這樣的百姓，真的是讓他感到就要熱淚盈眶。
惜蕊又繼續勸慰寒雲幾日。寒雲有些心動，便問她：「我如果跟你去找王將軍，他會如何安排我呢？」
惜蕊回答：「這他還真沒告訴我。他和我見面那天，匆匆忙忙，只說了一些簡短的話，我就離開了。」
寒雲說：「哦。」
惜蕊問：「你有什麼顧慮嗎？你是不是怕王將軍讓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向你保證他不會。他會讓你自己做出選擇，不會強迫任何人。他對女人會手下留情。」
寒雲便問：「那現在他在哪裡？遠不遠？」
惜蕊說：「再遠能遠過長安去？不遠的。我知道在哪裡。雖然打仗的時候需要往外分兵，但是前指是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其實就離這裡不遠。」
寒雲說：「我腿腳不太好，是在西域這幾年凍的。走得稍微遠一點就不行。所以即使不遠，恐怕我也走不動。」
惜蕊說：「你放心寒雲，你走不動，我和李淳風道長扶著你走。」
寒雲卻說：「李道長好像和王將軍不對付。他未必願意見王將軍。」
這時，李淳風進來，對她們說：「你們是不是商量要去找王衡？找他幹嘛呢？」
惜蕊說：「李道長，你是修道之人，又是個男人，不知道女人的難處。寒雲不能在西域一直這麼躲著吃苦。何況她害怕賀魯。我也不能保證賀魯不會傷害到她。你為她著想一下，如果你自己不願回去，你就走了便是，但不該阻止寒雲回唐軍軍營。」
李淳風無言以對，只能說：「如果寒雲願意回去，我自然無法阻攔。可是我也要跟著去。」
惜蕊說：「你是靜楓姐姐的大師兄，你回去如何不行？那你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
李淳風無法，因為他知道寒雲是寧可與惜蕊一起去找王衡，也不會決定就與著他留在這裡。他說：「反正我閑著也是無事，正好回去看看靜楓師妹。」
惜蕊說：「李道長，這就對了。你看你的同門中人，紫雲道人和純陽真人，不都在唐軍那裡么？他們能呆得好好的，也一定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李淳風說：「我倒不是想有什麼地位。只不過，我擔心寒雲。」
惜蕊聽到這裡，看看李淳風，又看看寒雲，笑著說：「李道長真是對寒雲十分在意。」
三人第二天便開始往唐軍營盤的方向趕路。戈壁險灘石子特別多，很硌腳，寒雲被一塊小石頭絆一下，跌倒在地。李淳風和惜蕊去扶她，她卻說：「我走不動了。」
惜蕊心想：寒雲這幾年在西域，身體受到很大傷害，都是我的過錯造成的。
她便說：「寒雲，你別著急，我和李道長兩個人一路背著你，一人背一小段，我們就是怎麼樣也把你送到唐軍的大營里，讓你見到王將軍。他如果不找到你，一輩子也不會心安，因為你是他好友的女兒呀。」
李淳風是男人，背一個女人還不成問題，而且他很樂意背著寒雲走路。於是他和惜蕊就一人背著寒雲走一段路。
惜蕊擦擦額頭的汗珠，視線望著前方。她無論如何也要帶著寒雲回去，就算是苦點累點，她也甘之如飴，因為這是她為彌補之前的行為所做的一種救贖。
王衡與任雅湘大人、張弘義大人，幾位將軍，還有紫雲道人、純陽真人等，都在營盤外巡查。他說：「對阿史那賀魯不能實行窮寇莫追的策略，他若逃往別處，一定會伺機繼續襲擾邊境。」
任雅湘說：「可以等幾天時間再整軍進兵，不急於一時。」
周智度說：「現在五弩失畢已經投降，餘下的五咄陸部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想俘獲阿史那賀魯指日可待。」
王衡說：「有時候想一想，阿史那賀魯也挺可悲。造反卻不能成功。」
梁建方說：「都是自找的。自尋死路，誰也沒辦法。」
惜蕊、李淳風和寒雲，都已經精疲力盡。惜蕊看見唐軍的前指，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只剩最後的一點力氣，彷彿下一刻就再沒任何精神往前走。她覺得眼皮打架，坐到地上就馬上能睡著似的，因為她其實最近夜夜沒睡過一個好覺。可喜的是，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她的願望可以實現了。將寒雲送回來，她就能把對王衡和對寒雲的虧欠彌補回來一點。
他們搖搖晃晃，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好像出來逃難的災民一般。也難怪，寒雲在這裡生活得很辛苦，李淳風也不修邊幅，惜蕊更是無心打理自己。再加上走過這麼一段堅硬難行的路，他們就更加狼狽不堪。
王衡和幾位大人以及將軍道士們遠遠地看見惜蕊他們。惜蕊也望見遠處就是王衡和其他的將官。
王衡仔細辨認一下，認出是惜蕊，似乎還有李淳風。他想：李淳風怎麼和惜蕊碰到一起了？而且李淳風身上背著的女人又是誰呢？他一開始還猜不出。可是當李淳風把寒雲放到地上，寒雲也向他們這邊張望，他差不多猜到了她是誰。
他與眾人說：「我先失陪一下。我到那邊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快步走近惜蕊他們，其他人也在後面尾隨而來。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只為誰。
數度寒暑，終日勾心鬥角，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在和敵人鬥智斗勇。
可是就是這個敵人，為她堪受箭傷之苦，不知不覺間，開始令她動搖和迷惑。
若說不是前緣，再找不出第二個詞來形容那份難以言表的衷腸。
只是如今，她當初因不在乎而流露出的任性再不能不收斂，她也無法繼續欺騙自己的內心。
她望著他熟悉的面龐，顯得那麼清瘦。
他是又受了很多苦嗎？
飯有沒有吃好？睡覺的時候還會半夜驚醒嗎？傷口是不是時常發作，會很痛？
她想起，從在將軍府時開始，一直到上戰場，一直到分別，她從未真正照顧過他的生活和飲食起居，從未真正關心過他的傷痛和辛勞。
而如今，賀魯那邊待不下去，她才想起他的溫柔，他的好。
這，這......
叫她如何自容？
又焉得不傷悲！
他離她只有一步之遙。她感覺自己就要累癱了。這些天她幾乎夙夜無眠。此時最真切的感受，是大喜大悲，是愧疚和無奈，還有複雜紛擾的心事心結。
她在痛和累交織著的情緒下徹底崩潰，張開雙臂跪撲到他的身上。
王衡連忙用雙手將其扶住。他看出惜蕊十分虛弱，可是他沒有直接抱起她，而是吩咐衛兵把擔架抬過來，兩個衛兵很快便抬來一個。他和其中一個衛兵將惜蕊放到擔架上，惜蕊卻不肯躺下，而是用略帶嘶啞疲憊的聲音對他說：王將軍，對不起，我只顧把寒雲找回來交給你，沒顧及那麼多。」
王衡明白惜蕊所說何意。她是怕他與別人很難解釋得清。可是他不至於為此就過多地責怪惜蕊。畢竟他與這些同僚的關係十分密切合洽，可以通融，甚至互相想辦法幫助斡旋都沒有任何問題。
他讓衛兵把惜蕊抬到一個空帳篷里，暫且安頓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寒雲在不遠處望著王衡，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對他說：「王將軍，你是王將軍吧？我認得你。我是寒雲，我的家父就是李彥道啊。」
王衡一看，這個女子應該是寒雲了。寒雲跪地向他施禮：「小女子寒雲拜見王將軍」。
王衡連忙伸出雙手，想去攙扶，卻沒有接觸到她的手臂，只做了一個姿態而已。第一次見面，並且又如此突然，他趕緊說：「寒雲，快起來，起來。」
寒雲對王衡的尊敬，一則是因為王衡本來與她父親在朝中屬於平級平輩。二則是她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保護她不受阿史那賀魯的擺布脅迫。
寒雲在試著站起的時候又跌倒，王衡看出她身體不太好，需要調養。他又讓衛兵再去弄一副擔架過來。可是李淳風卻說：「不必了，我抱著她就行了。」
還沒等王衡答覆，他就迫不及待地抱起寒雲，向惜蕊同一個帳篷走去。
李淳風是個怪人，王衡向來知道。可是寒雲再怎麼說也是個女人，被他這麼抱著，在眾人面前，多少有些不成體統。可是他沒有阻攔，因為他暫時還搞不清楚李淳風現在與寒雲到底是什麼關係。而且，惜蕊兩次都告訴他，寒雲被嫁給西突厥的一個普通牧民，只是在大風雪中失蹤了。既然已嫁做人婦，可能顧忌自然就少些，否則她自己為何不拒李淳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