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意料之外

一個普通的早晨。涼風習習拂過遠處的草地，空氣里似乎也填滿了草的清香。在這樣的早晨，陳玄心應該會深深地吸上一口草原的空氣，滿懷感激地邁出前往城鎮的步伐。

如果沒有那一雙拍響櫃檯的手的話。

陳玄心轉過了頭。他的目光聚焦到了店門前那個魁梧的身影：凌亂而又似乎整齊的頭髮、下巴上無處安放的胡碴、以及背上那鏤著骨白花紋的長棺，讓陳玄心在剎那間就分辨出了眼前的顧客。

「余泊非。」陳玄心喃喃道，「為什麼他今天這麼早來？」

但陳玄心還是踱出了房門，堆上了滿臉的笑。

「喲，余哥，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哇！」

「沒啥事，今天起早了點。」余泊非滿口的酒氣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撲溢而出，「陳老弟，老樣子，兩瓶月露！」

說罷，余泊非從衣兜里翻出幾枚卡芬，隨手將它們甩在了櫃檯上。

「好嘞！馬上來！」

陳玄心轉過身，利索地從酒櫃里拿出了兩瓶酒遞給余泊非。余泊非拿起一瓶酒就直往嘴裡灌，任憑飛濺的酒花浸入泥土，只仰頭直指蒼穹，身軀巍然如泰山，飲水般將一瓶酒全然喝盡。

「痛快！」

余泊非感嘆完，將剩下的一瓶酒系在了他的腰上，撐起雙手直視陳玄心。

「陳老弟啊，我記得我之前送了你一本魔法書吧——你看了嗎？」

陳玄心正準備著等余泊非離開后出發，但聽到余泊非突如其來的問題，他還是又掛起了笑容。

「沒有啊，余哥——你知道的，我不適合學魔法。」

「哎呀，陳老弟，不試試怎麼知道啊！」余泊非突然一巴掌拍在陳玄心的肩上，將微醺的臉對著陳玄心，「你要是學會了魔法，以後你就不用再做這種默默無聞的生意啦！不僅可以賺大錢，將來還可以住在大城市裡——多好！」

余泊非的話勾起了陳玄心的興緻。

「哎，我說余哥，你說的這學會魔法為什麼可以賺大錢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老弟！如果你學會魔法的話，你可以去巴特恩曼申請成立個「賞金小隊」，以後啊，打打時魘，做做委託，這錢不就來了嗎！」

「那余哥，這「賞金小隊」有什麼要求？」

「還能有什麼要求！就找幾個會戰鬥的人聚在一塊不就行了——最好是會魔法的，這樣做起任務來快。」

「賞金小隊」，這個詞陳玄心曾經也聽說過。在陳玄心去城鎮進貨的這幾年，他總是能看到老闆與一群身著黑衣的人對話。每次他們到那裡買東西時，都只買一些沒人要的貨色：碎石、花——尤其是櫻花。聽別人說，那些人是這一帶的賞金小隊，每次時魘入侵時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雖然如此，陳玄心當時並沒有過於在意，也就沒有深入去了解他們。

而現在，他突然就回想起了這麼一群人。

「「賞金小隊」……」

陳玄心陷入了沉思。他轉過頭凝望著自己狹小的房屋：四圍的牆壁仍然同幾年前一樣斑駁陸離，桌上的蠟燭下沉積了歲月的蠟，就連裝貨物的柜子也已經銹跡斑斑。

陳玄心想回頭對余泊非說兩句，卻只發現了他漸行漸遠的身影。

「陳老弟，我先回去了！如果你有想法的話隨時找我！」

余泊非背對著他揮動著手臂，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陳玄心緩緩垂下了自己凝滯在半空的手。

那天下午，在羋可與蘇魂相互切磋時，陳玄心並沒有像平常那樣專註。他托著自己的腮幫，眼神迷離，腦海里迴響的還是早上余泊非與他說的一番話。

「老陳，怎麼了喵？今天的你好像很困的樣子喵。」

突然出現在陳玄心眼前的羋可讓陳玄心倒吸了一口氣。他抬起眼，注視著羋可藏不住疑惑的雙眼。

「沒事，你們繼續切磋吧。」

但這種反常並沒有消失。在之後的一天又一天里，羋可總是能看到陳玄心獨自站在店鋪前，用著一雙深淵般的眼睛掃視著店裡的一切，隨後便是一聲發自喉嚨深處的嘆息，這種嘆息彷彿來自世界上最黑暗的絕望，讓羋可不住感受到了無緣的恐怖。

但每一次面對羋可的提問，陳玄心總是以同樣的回答搪塞過去，這讓羋可對陳玄心感到了不滿，但更多的是對他的憂慮。

「哎，蘇魂，你說老陳最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喵？」

一天切磋時，羋可突然對著蘇魂發問。

「不知道，」蘇魂仍低頭擦拭著自己的劍刃，「陳哥哥應該是有什麼心事吧——或許是我們無法替他解決的。」

「但心事藏著可不好喵！你看看他每天無精打採的樣子！」

「沒有辦法，他不願告訴我們。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了。」蘇魂舉起了自己擦拭完的劍，「心魔需要靠自己來斬斷。」

說畢，蘇魂揮下劍刃，一道劍氣從劍中狂嗥而出，狂風吹散了蘇魂的滿頭烏髮。在紛亂的髮絲間，羋可分辨出了蘇魂眼中無奈的光。

一天深夜，陳玄心隻身一人坐在了屋頂上。他失眠了。

維爾斯的夜晚是寂寞的。沉默的草、沉默的樹、沉默的風，正無限地擴大著陳玄心的掩埋在心中的不甘與悲憤。他空洞的眼神注視著藏了幾點碎星的夜空，與這深邃的夜融成了一片。

「果然，老陳你沒有睡喵。」

陳玄心的思緒被羋可的聲音帶了回來。他尋著聲音望去，只見羋可正交叉著雙臂看著自己，用著一種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擔心的眼睛凝望著他。

「唉，我……」

但是陳玄心沉默了。他不想告訴羋可自己的真實想法，卻又不忍心看著她為自己操勞。

「有什麼心事就說吧，老陳！我可沒有蘇魂那樣的毅力喵！——放心好啦，我還是很識相的哦，就算我知道老陳你很弱，我也絕對不會嘲笑你的喵！絕對！」

「喂喂，我看你根本不是來聽我心聲的吧！絕對就是想來嘲笑我的吧！」

「咳咳……反正你就說好啦，我會像占星一樣認真地聽你說的喵！」

陳玄心輕嘆一聲，將眼眸轉至了更深處的夜空。

然後他發現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羋可，你看，這……這是什麼？」

羋可順著陳玄心的手指望去。她看到在那邊的深夜裡，出現了一個白點。那個白點不同於星星抑或是月亮那種較為昏暗的白——那白點卻如同從白顏料那裡偷過來的一般，白得刺眼而突兀。

「嗯？什麼什麼……？」

羋可忽然感到了內心深處一陣劇烈的顫動，緊接著便是變得急促的呼吸，狂亂的心跳聲與呼吸聲瘋狂地在她的耳邊激蕩，不斷折磨著她的神經。

「什麼鬼東西喵？」

望著眼前那愈加巨大的白點，陳玄心剎時回憶起了自己做的多年的夢：燈火通明、血流成河……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辭彙，一個被所有人忌諱的辭彙。

「是時魘！時魘來了！」

陳玄心頓時衝出屋子，歇斯底里地叫喊著，但這到底還是太晚了——那個白點瞬間化成了一個巨大身影，轟然墜落到了羋可面前。時魘全身蒼白皮膚下那血紅的雙眼裡滿溢的凶光彷彿化成了世界所有的重量，沉重地壓迫著陳玄心的雙腳。

「快跑啊，羋可！」

但羋可絲毫未動。

「時魘……是吧？」羋可竟掩飾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我總是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現在也不必再隱藏了喵！」

「羋可！你不會魔法！快跑，我來吸引它的注意力！」

陳玄心剛想再喊什麼，卻突然感到一陣颶風從身旁刮過。等回過神來時，他才注意到羋可手中憑空出現的劍以及她的右手手鐲散發而出的輝光。

「……羋可？」

在下一秒，羋可揮舞著大大小小的劍光在時魘身軀上閃現，眼前的時魘似乎也感到痛意了，咆哮著揮舞自己的雙爪，但羋可總能在時魘揮下爪子的那一刻消失，又在一瞬間從另一個方向發起攻擊。

陳玄心完全震驚了。他從來沒有想過羋可竟還掩藏了如此強大的魔法，更沒有想過時魘竟如此被羋可輕鬆玩弄於股掌之間。

「陳哥哥，發生什麼事了？」

蘇魂從遠處飛奔而來。陳玄心沒有說話，他顫抖著抬起手臂指向遠處的羋可與時魘。蘇魂順著陳玄心的手指，看到了時魘與閃現的星輝。

「這是……？」

「羋可在和時魘搏鬥。」

「羋妹妹？！可她不是不會魔法嗎？」

「大概是她隱藏實力了吧——蘇魂，你快去那邊的城鎮！時魘不止這一隻！」

聽到「時魘」二字，蘇魂的眼神忽然犀利起來。他立即將劍抽出了劍柄，一層凌厲的風頓時從劍鋒里飄散而出。

「雖然不太清楚具體的情況，但交給我吧！」

蘇魂頓時腳尖生風，飄懸在了半空中。他揮舞起劍刃，劍尖綻放而出的風息彷彿接收到了命令，瞬間凝成了颶風在他身邊狂嘯。在夜空中，蘇魂竟化作了一道風痕朝著城鎮劃去，在須臾間就只剩下了隱去的呼嘯聲。

「這孩子，也是在隱藏實力啊……」

但陳玄心未曾意料到的是，就在蘇魂離開后的沒幾分鐘，一陣熊熊烈火竟無故地在遠方的城鎮里爆發開來。

「糟了！蘇魂還在裡面！」

這是陳玄心看到大火時的唯一想法。隨後，他匆忙瞥了一眼戰鬥中的羋可，便獨自一人跑向了通往遠方城鎮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