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鶯與玫瑰

「確認清掃完了就回來吧，我把坐標點發給你，來這裏匯合。」

Leo漫不經心地答覆，蕭高格立槍起身：「我再確認一次，馬上回來匯合。」

在離開之前，蕭高格回頭掃視了一圈整個海面，平靜無波的海面上鮮血絲絲縷縷地散開，一艘渡輪上殘留斑斑血跡，一看就經歷過相當激烈的對戰，但上面卻空無一人。

《神降》內死亡的玩家屍體會在5秒內消解，死亡的李秉隊伍已經隨着登出，屍體消失在了渡輪上。

另一艘渡輪已經整個翻轉了過來，船底朝上，猶如龜殼，在海面上孤零零的飄轉。

蕭高格的視線在這兩艘渡輪上輕掃而過。

夜鶯島被密集的海礁石環繞，在深冬海面上還會有大塊碎冰凝結飄蕩，極難通行，只有這唯一的渡口稍能上島，這也是所有進入副本玩家唯一能上島的渠道。

銅券爭奪賽只有二十天，那為了快速得到銅券，進入副本的玩家肯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要通關遊戲，那基本一進遊戲就會直奔島來，除開他們行星里還有十個玩家，差不多剛好是兩艘渡輪的荷載量。

其中一艘是他親手掃射完的，另一艘在來之前就翻了，似乎是整船人都被另一艘幹掉了。

但是……

蕭高格眼眸輕眯。

也不排除這艘渡輪上有人沒死，趁兩方對戰避開他的視線藏在水下，企圖瞞天過海，繞過他這個A級天賦玩家，偷偷上島。

翻了個面的渡輪下，尤榮伊隊伍里的四個人隱藏在下，他們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神色緊繃地看着岸邊本來準備轉身離去，但卻突然停住的蕭高格。

幾人在冰水裏泡了這麼久，臉色凍得烏白，此刻見蕭高格遲遲不離去，都有點絕望了。

現在沒有李秉那支隊伍吸引注意力，以蕭高格的敏銳度，他們根本不敢上浮換氣，要是換氣被發現了，對方一旦瞄到，那就是全滅！

但再泡下去，他們不被凍死，也要被活活憋死！

深藍色的海水裏，黃景輝臉色煞白，臉頰鼓得老大，氣泡不斷從唇邊溢出，他用盡全力控制自己想要上浮換氣的衝動，嘴唇都有點烏紫了。

此刻，伊西斯直播間，剛剛被通報了第一波玩家死亡的觀眾望着屏幕上的幾人，也是同樣的絕望：

「……肯定沒救了。」

「不如上去被一槍殺死找個痛快，窒息死太痛苦了！」

「還不是之前那個傻逼把他們推下水了，不然五個人打一個人，總有點勝算，說不定能活一兩個！」

「比強勁的對手更可怕的是無腦的隊友，誒。」

「這隊伍是B級隊伍，他是怎麼進來的？靠臉嗎？」

黃景輝實在憋不住了，他掙扎著划動手腳想要去其他地方上浮換氣，不想連累隊友，被尤榮伊突然伸出手抓出了。

深藍色的海水中，尤榮伊在粼粼波光下膚色冷白如薄冰，眼瞳深黑不見底，長發飄蕩纏繞他脖頸，一眼盪過去，猶如攝人心魄的海怪，黃景輝差點看呆，回神才沒張口吐出泡泡來。

尤榮伊搖頭示意他不要上浮，黃景輝急得直比劃說他憋不住了，幾乎是有些可憐地和尤榮伊比了個作揖的手勢，眼眶通紅地朝上指了指。

意思很明顯，他憋不氣了，只想上去求個痛快。

尤榮伊不為所動，神色冰冷地搖頭，直播間的彈幕對他這個動作極為不滿，瞬間就有上萬條罵他的評論：

「這瘋子到底要幹什麼！都這種情況了，難道他還覺得自己能保下一支隊伍？！」

「都絕對是必死局了，這傻逼就是垂死掙扎，不願意承認。」

「人家只想換口氣死得爽快點都不讓……」

「他隊友為什

么還不一槍殺了他，我看得血壓狂飆！」

尤榮伊很輕地往前一動，長發如水草般在他身後柔軟地蔓延開，他垂下眼帘慢慢靠近黃景輝，黃景輝一愣，心口狂跳起來，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停下了上浮的動作，原本凍白的臉都漲紅了起來。

難道說尤榮伊要……

尤榮伊靠得極近，他朝上指了指翻轉了個渡輪，又用食指置於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他眼神冷靜，動作表達的意圖明顯——翻轉的渡輪下的空隙里還有空氣，但換氣要小聲，別被發現了。

對哦！渡輪下還有空隙可以換氣！

他怎麼就沒想起呢！

黃景輝說不出什麼心情地點了點頭，下一秒尤榮伊便輕輕拖起黃景輝的後背，將他向上一推，置於渡輪和海面的空隙內，黃景輝克制又小聲地吸了一大口氣，瞬間又被尤榮伊冷酷地摁了下來。

幾人依次上前換了氣，黃景輝用一種無法言喻的崇拜目光望着尤榮伊。

直播間迎來短暫沉寂，隨即：

「還這個時候還在堅持救整個隊伍，我承認我有點被打動了，當然也有臉的因素。」

「之前不是有人建議一槍崩了人家嗎？崩了現在就全滅了。」

「我就是建議一槍崩了的，得意什麼啊，知道渡輪上的空隙可以換氣又怎麼樣？還不是得死！」

「就是點小聰明，一個B級隊伍，難道能頂得住對方几槍？」

蕭高格一掃整個海面，他視線再次掃過兩艘渡輪，步伐一頓。

現在還沒露面，應該是沒有其他隊伍了。

而且就算有……蕭高格臉色淡漠，見過他的天賦和技能，也應該猜得出他是A級天賦玩家，哪怕是有落網之魚，現在都不敢路面，那應該是天賦遠低於他的玩家。

為了活命，這些玩家上島也會老老實實地苟著，等着他們通關遊戲結束，不敢來干擾他們的遊戲進程。

這些玩家，老實點，也不是不能留一條命。

蕭高格別過眼，背上槍，朝着島中心離開了，背後的海面沉寂片刻，翻倒的船猛地被推開，幾個人連滾帶爬，姿態狼狽地游上了岸，倒地一邊翻身大口吸氣，一邊被風吹得直哆嗦。

死裏逃生，四人連同船夫的表情都是恍惚的。

黃景輝喃喃自語：「沒想到能全都活下來了。」

李秉一隊死得太過慘烈又太過快速，蕭高格霸道的A級天賦技能看起來不像是能給他們留下活路，他們等在海面下時候幾乎已經接受了自己必死命運，沒想到居然真的能苟到上岸。

在他們要被憋死之前，蕭高格居然自己走了！

韋嗣轉頭看向岸邊的尤榮伊，怔怔詢問：「……你是知道他會走嗎？」

此刻，直播彈幕也熱火朝天，幾乎全屏問號：

「我草！牛*！真全員存活下來了！」

「剛剛說他們必死的呢？出來被打臉吧！」

「這隊員看起來很高深啊，是不是真的知道什麼剛開始才那麼做？」

「笑死，難道各位真覺得是靠他？他開篇無腦踹人能知道什麼？不過是恰好罷了。」

「什麼打臉，就是運氣好撞上了，等下上島遇上實力強悍的另一隊一樣要死！」

「我反正不相信他能說出什麼一二三四五來，奉勸大家還是不要以貌取人，拔高期待了。」

「嗯。」尤榮伊低頭擰自己白襯衫衣擺上的水，一邊淡淡解釋，「根據船夫回答，之前上岸的隊伍里有Leo，和leo一隊的遠程攻擊手大概率是【鷹眼】——」

他緩緩抬眸：「——蕭高格。」

「如果石榴屋要挑人岸邊伏擊，不出意外就是蕭高格伏擊。」尤榮伊側身過來，俯視仰躺在地的韋嗣

，垂眸道：

「這人的天賦技能叫做【百發百中】，武器是一柄改造過的遠程狙擊槍，單次上彈數6-10發，技能冷卻時間1個小時，需要目擊玩家才能發揮功效，一次攻擊2000點，單次攻擊輸出的上限在2w。」

「蕭高格的攻擊習慣是，在結束第一輪輸出后，在沒有人掩護的情況下，他絕不會在原地不安全地等待一個小時等待二輪輸出，他會選擇歸隊。」

「李秉隊伍為B2級，隊伍平均等級大約為70級，單人血量在3000-4000左右，隊伍里一共有五個人。」

尤榮伊輕描淡寫地說出結論：「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躲在船下，讓李秉的隊伍擋在我們前面，利用李秉他們的生命值耗空蕭高格一個小時內的輸出，那我們就能躲過伏擊，成功上岸。」

「我數過了，擊殺他們的子彈，剛好是十顆。」

「所以說……」王一尚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尤榮伊，他的語氣里含着驚懼，瑟縮，和顫抖，「在你知道後面有伏擊的那一瞬間，你就算好了，準備用後面那支隊伍五個人的生命值，來擋槍？」

尤榮伊垂着眼帘，冰冷的海水從他長睫上滴落，他不輕不重地嗯了聲，似乎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

神降監測局內，原本死氣沉沉的氛圍在尤榮伊一行人不可思議地成功上岸后陡然一變，劉黎昕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尤榮伊：「核對他說的情況是否屬實。」

監測員十指彈動，飛快調出蕭高格和李秉隊伍里的隊員的個人信息交叉核對，隔了良久，這監測員長長吐出一口氣，無法置信地喃喃道：

「核對完畢，無一謬誤，全部對上。」

「石榴屋這種頂級公會A級天賦成員的天賦技能具體數值是絕對機密，只有我們監測局才有，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劉黎昕目光緊盯，長久才開口：「不光是這個。」

「他一瞬間就從船夫的對話細節里提取出關鍵信息，得知前面的隊伍里會有leo后，接連推測兩次，得出了伏擊者是蕭高格這個關鍵信息。」

「然後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了這個推論，在沒有通知任何隊員的情況下，相當獨/裁地執行自己的計劃——將所有隊員都踹下了船。」

「從得出結論到執行計劃，不超過一分鐘。」

「這傢伙，在一開始踹人下去的時候，就有超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可以帶全員安全上岸，他原本可以和隊員說這個計劃，獲得他們的支持，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和自己的隊員解釋。」

「他做事情根本不需要其他人理解，只是為了達成目的。」

劉黎昕望着屏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超乎尋常的冷靜和理性，可怕的執行力，沒有任何同理心和情感干擾。」

「簡直像個為勝利而生AI。」

這個新人……到底是什麼環境下養出來的？！

屏幕上，尤榮伊冷靜的臉透著一種莫名的冰冷和壓迫感，旁邊的王一尚無法容忍地叱罵起來，他的神情因為恐懼有些扭曲：「你這個瘋子！你一下殺了五個人，你沒有感覺嗎？！」

「這五人並不是我殺的，是蕭高格殺的。」

尤榮伊平靜的聲音里透著一種非人性的直白和殘忍：「以及，這種人活着只會殘害同類，對人類方贏得勝利不會有任何幫助，死了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你何必這麼悲傷。」

王一尚忍不住渾身發抖，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腦子裏想的東西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樣——他對人的死完全沒有感覺，五個人在他面前被亂槍射死，哪怕是他都在海下看都被嚇得發顫，尤榮伊在船上，居然還能算著這五個人的生命值，數着蕭高格的子彈數！

……這人彷彿一台為遊戲勝利而造的機

器，一切都是以人類勝利為目的而行事的，只要違背這個目的，他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之前這傢伙說背叛人類會殺了自己，是真的！

「你個瘋子……」

之前他還想攻擊尤榮伊搶隊長位置，此刻他對着尤榮伊絲毫沒有人類情緒的雙眸，王一尚忍不住恐懼地後退兩步。

「瘋子？」尤榮伊淡淡道，「瘋子通常在人類社會裏用來形容超脫邏輯行事的人類。」

纖長捲曲的黑髮纏繞過頸，順着他後背蜿蜒向下，懸在腰上滴水，過了水白釉瓷般的臉上是冷淡的神情，尤榮伊衣擺，腳背，手指尖全是海水，咸濕森冷，他全身都浸潤在這濃重的深寒水暈里，但他卻像是早已經習慣一樣，並不如他人一般劇烈顫抖。

「我不覺得我的行為有什麼地方超脫邏輯。」

尤榮伊平靜地評價：「我覺得我自己很正常。」

此刻，所有的人系統面板齊齊跳出提示：【恭喜斬風翼小隊全員登上夜鶯島！】

【請到某位島民的家裏，請ta給你七朵枯萎的鶯血玫瑰吧，請小心，枯萎的玫瑰也會扎人的手——】

【——枯萎的島民，則是會吸活人的血。】

【請找到沒有枯萎的島民，安全地獲得七朵枯萎的鶯血玫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