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這年的正月初一早上,李三娘起得比誰都早。昨晚她想了一夜,認為結婚這些年懷不上孩子,一定是前世或今生做了什麼有諱陰德之事。她要大年初一早上,第一個到龍灣祠上香。請神靈保佑她,能生個一男半女,傳承香火。

李三娘人材出眾,是長嶺村公認的美婦。一頭烏黑的長發,油光發亮。蜜蜂飛到她頭頂尋香,常常難覓定足。一張瓜子臉,俊俏得勝過葵花籽。那份紅潤,連四月天正在盛放的紫荊花,都沒有那麼鮮艷。凹凸的身材,每每讓人欣賞得忘記所以。天德的父親看每每她時,口水滴落的線條長到地面。

李三娘天仙的樣貌,命運卻似丘陵地帶的小山包起落浮沉。二歲父去,三歲沒了娘,成了少喪之悲慘格局。心地善良的夫家父母,接她過來享受了幾年春天般的歲月,竟因飢荒寧餓飽小,而雙雙仙游。留下一對半大不小的弱質孩童隨波逐流,有朝無夜的過日子。好不容易熬得成人,進入婚姻的殿堂。又因無法開枝散葉,而歷盡流言蜚語的身心摧殘。

去龍灣祠上香,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家境殷實的富戶,山珍海味手到掂來。似她李三娘這等無田無地的窮苦人家,就光有空杯對月的份了。但敬神重在虔誠,物品次之。再說,李三娘籌謀已久,一份香燭,半包紅棗早就籌備齊全。

不過嘛,人總是嚮往著富足。特別是去廟堂上香,百分百希望挑着一擔沉甸甸的供品,風風光光而去,再風風光光地回。見人一臉的笑,一顆心甜過十月的甘蔗。

所以,李三娘的這份早,其實內心裏面就確有那麼一丁點無豐盛供品的自愧因素。你看她走在村道上,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生怕碰上早起的善男信女,嘲笑她兩手空空的去龍灣祠上香。但有一點,她的信心是滿滿的呵。那就是穿着一身整潔的衣服,和一雙嵌著花紋的布鞋。而且,一頭烏黑的長發,梳理畢直。走在崎嶇又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猶如一道美麗的風景。

李三娘怕什麼,老天似乎就給她安排什麼。路上,不時的出現似她一樣起早趕着去龍灣祠上第一柱香的人。她為躲避行人,眼睛總是向遠方和路兩旁瞟。實在避無可避時,就借彈彈身上的塵屑,或整理一下因腳步急速而震亂的額上劉海。在近到龍灣祠的一個山洞旁邊那會,右則路口一下子走出來一個挑着滿滿一擔供品的中年婦女。她又出於自己供品的稀少,快步閃進山洞裏。

山洞很深,完全看不到洞裏的情況。李三娘只感覺到從洞內深處,向外飄出來的濕氣。

村裏人常說,龍灣祠的山洞內蟒蛇。李三娘一想到這,向外看看挑供品的婦女已去遠,就急急腳的趕路。

「喔呀,喔呀喔呀!」李三娘剛走出洞口幾步,突然從路邊的草叢處傳來響亮的哭聲。

啊!李三娘嚇了一大跳。她以為草叢裏有蟒蛇,失驚地向前跑。

可是,她跑了十幾步之後,覺得不對勁,懸崖勒馬般停住了腳步。因為她從來沒有聽說過,蟒蛇能哭出嬰兒般的聲音。

也許是緣份,又或許是出於渴望成結,李三娘毅然的折轉身,向著發出哭聲的草叢走去。她這一走不打緊,這一走讓她得到了天大的驚喜之外,還走進了無邊的決擇中。

草叢內,躺着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這嬰兒臉色紅潤,滑溜溜的可愛極了。他舉手踢足,嘴裏使勁的喊,彷彿他的義母悄然來到了身邊。他還因手足並用,包裹他的一件半舊棉襖向外張開着。不過嘛,一條紅色的布帶,卻牢牢地綁實在他的腰間。可見其之生母對他的愛,卻又因某種原故而不得不為之。

李三娘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發現,一時顯得手足無措。這是誰家的孩子?大年初一的放在龍灣祠這裏。就算不怕山洞裏的蟒蛇出來把他吞了,也怕天冷把他凍壞了吧。真是!再說,就算生出來不想養,或者什麼的也不至於放到荒效裏外的龍灣祠來吧。

轟!生出來不想養的字,在李三娘的腦海出現的那一剎那,由如雷鳴電閃般炸着她的神經。心說,別人生出來不想養,而我李三娘想養不能生!我何不如此這般這般。

李三娘心裏有了定奪,抬頭向四下里細瞧。她見附近沒有過往的行人,也沒有剛走到這裏來上香的善男信女,於是就走近去把嬰兒抱到手。

李三娘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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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抱,抱出個前程來。因這嬰兒到了李三娘的手上之後,不但不哭還給李三娘帶來了香火傳承的曙光。

李三娘撿到了嬰兒,也不到龍灣祠上香了。至於她是如何的激動,或者腳步是如何的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回到了家,她自己也記不得了。但有一點非常的清晰,她離家還有十幾米遠,就向著屋裏嚷開了嗓門。

大年初一去龍灣祠上香,是拾到了錢,還找到了無邊的寶藏,這般的興奮!李三娘的夫君梁三哥,嘟嚕著嘴從破舊的房子裏出來。這時的天色剛大亮,地上的物件勉強看得清楚。只是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片雲彩慢慢的向李三娘他們的房子上空飄來

李三娘神情激昴,雙眼放光,手上還抱個嬰兒。這樣的畫面,讓身材魁梧的梁三哥,目瞪口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李三娘也不管她梁三哥如何的表情,勁直朝自家屋內進去。而梁三哥不知就裏,也只能跟着進來。

這是一間,父輩們留下的房子。房頂的瓦面,多處結滿青苔。行條因歲月蹉跎,中間頭尾的龜裂狀隨處可見。紅泥夾沙的磚坯牆,漏風的縫隙相當的顯眼。有的地方用田裏的稀泥,塞了一回回。牆腳根里的孔道,四通八達。蟑螂和田鼠的腳印,清晰稔熟。房子后牆中間那隻菜籃子般大的小窗子,將映射進來的光線,收取了成半的稅銀。門口的兩扇木板門,只見骨頭不見肉。

房子裏面的擺設,也相當的落後和擁擠。兩張祖傳的木質攔床,頭接尾的占倨了房子三分之二的空間。米缸、種缽、收藏瓮,床前床底密密麻麻。門至窗戶的主要通道,僅能供一個人側身行走。若夫妻倆情感交融,在行人道上相碰那會,還能貼著面過。如是三朝不吵就不自在的主,那就不是肢體接觸那麼簡單。他們身邊的床和缽之類的物體,必定是遍體鱗傷了。要不,暫寄在門角的農具,就被他們拿到手上,發揮不屬於它們的本能。

李三娘和梁三哥的日子雖苦,但過得如膠似漆。他們從來沒有因在行人道上對撞而產生口角,大多是一笑而過或一笑而置之。

這會,李三娘在前,梁三哥在後的進得屋來,當然沒有出現碰撞的機緣。不過,李三娘因心情激動,剛行到一半就掉轉身來與梁三哥照面。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會說話般朝着梁三哥笑。

梁三哥回應李三娘的笑意,當然是一團疑惑的眼神。意思很明顯,大年初一去龍灣祠上個香,怎會抱個嬰兒回來。嬰兒的父母呢。最主要,會不會是李三娘想孩子想得發瘋,半道上從那個好人家裏偷了人家的至愛。

李三娘卻不管梁三哥的諸多疑團,伸手就將手上的嬰兒送到梁三哥的懷中。她嘴裏,還用不可質疑的口吻命令: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這!梁三哥看下手上的嬰兒,又看下李三娘的眼神。在這字之後,聽話地查看。但他心裏,依然是一百個問題等著去問。可面上卻說:

「李三娘啊李三娘,我說你什麼好!你從龍灣祠還是別的地方抱個嬰兒回來就罷了,竟不知是男是女。」

「三哥!」李三娘嗲嗲地叫着。

「好好好!」梁三哥幾個好字之後,用右手輕輕地撥開嬰兒的褲襠棉襖,把裏面的乾坤亮出來。他這一亮不打緊,一亮竟睜大了眼睛看向李三娘。他這表情在告訴李三娘,這是一個男嬰。因為女嬰雖說也是一份喜悅,但男嬰有着傳承香火的另一種喜悅,是傳遞到骨子裏去的神采。

李三娘看着梁三哥的表情,控制不住心情的激動,一把將嬰兒抱過來細看。她的這番細看,直看到淚水滿眶;嘴裏嚶嚶的哭。

村裏,響起零星的紙炮聲。

「三哥。孩子的出處日後再說。既然他與我們有緣,我們就把他當成親兒子養吧。至於,村裏人的口舌,隨他們說去。唔,你是家之主,又見識多。你快給孩子取個名字。」

哦。那知梁三哥的哦字還沒有完全淡去尾音,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震聾發饋的雷鳴。

這梁三哥不單身材魁梧,還是一個一身虎膽的種。在這起名的節骨眼上,他不懼天雷的震憾,反倒從這雷聲里去細品。心說,既然是大年初一去龍灣祠求子而得子,在起名時天上又打雷,不如就叫天威吧。對,就叫天威。

「天威。」

「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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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娘歡喜地叫着,接着一勁地用嘴去親着她的兒子天威。而天威也手舞足蹈,嘴裏哇哇的叫着,表示他有了新的歸宿。

米糊、百家奶、移干睡濕,天威在養父養母的真心照顧下,健康地成長著。而梁三哥和李三娘生活上有了奔頭,日子也過得一天比一天舒心。

這天清晨,李三娘早起嗽口,不知為何不停地作嘔。她的動靜,嚇壞了梁三哥。詢問她那裏不舒服?李三娘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也沒有吃錯東西。後來他們找醫生把脈,才知身懷六甲。

十月懷胎,一朝分勉,李三娘誕下一男嬰。這男嬰取名天霸,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

原本生活就窮苦的李三娘一家,現在又添一口,日子過得比以前更加艱辛了。雖說天霸是自己的親骨肉,但也少不了日常開銷。於是,梁三哥除了三六九農忙季節在家耕種外,空閑時間就不得跟着村裏人跑江湖,賺些零花錢貼補家用。

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五六年,即天威長到七歲那年的冬天,梁三哥跟着一幫兄弟外出做生意,竟是一去不回。與他同去的族兄族弟中,也有幾個同時不見蹤影。有人說,半道上被人抓去當兵了。也有人說,被人販子捉去國外賣苦力了。但有一點,他們還活着。

這活着,可苦了李三娘。當然,也苦了天威和天霸兩兄弟。那時,梁三哥和李三娘還為天威和天霸討了兩個童養媳。天威的是花仙,天霸的是水玉。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擔,一下子全壓到了李三娘的身上。

這晚,李三娘想念梁三哥,淚濕枕巾。一雙眼睛,因傷感而顯得紅腫。

天威看見母親的模樣,知是想父親的原故。可他不知母親除想念父親之外,還有在為他們一家的生活擔憂。

這天下午,韋紹有從山北中心校回村,見天威蹲在路邊牆角處抹眼淚,問他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平時,韋紹有隻要回村,天威總是喜歡跟在他身邊問這問那。現在見韋紹有問,竟開聲的哭了。

韋紹有摸著天威的頭,慢慢安撫一番。他在安撫時,腦子裏不停地在思量。

約半個月後,韋紹有徵得李三娘同意,帶天威和天霸到山北幫人放牛。臨行前,韋紹有還到天德家,租了兩畝田給李三娘耕種。

天德的父親,綽號人王,他早就唾涎李三娘的美色。見有機會接觸李三娘,一顆心樂開了花。不但田租減半,農具也任用。而且,還叫花仙和水玉到他家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李三娘心裏只裝着梁三哥,面對人王的忙前忙后,時刻提防著。但時間長了,總能讓人王找到一些肢體碰撞的機會。

這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日頭非常毒辣。人王明目張膽,走進李三娘的家。

李三娘面對人王的獸性大發,與之抗衡。但一個弱質女子,如何斗得過豺狼虎豹一樣的人王!幾個回合下來,李三娘的腰眼碰到米缸邊。痛得她哎唷一聲,面如土色,癱倒在地上。

人王看到李三娘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他伸手去探李三娘的鼻息,稀稀有些氣兒。

李三娘保得了自己的清白,但從此落下卧床不起的病根。家庭的重擔,從這年的夏天起,就落到了年剛十二歲的天威身上。

田垌里,山坡上,活躍着天威和天霸的身影。老井邊,病榻前,穿梭著花仙和水玉的嬌軀。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天威和水仙他們,卻如春筍般長成了英俊小伙和美麗的姑娘。只是,李三娘一點沒有變。仍然過着上不著天,下不着地的卧榻生活。直到梁寂溪進村,才有一點起色。

李三娘身體的好轉,所要感激的人當然是梁寂溪了。家裏有一根木茹吃,他們都會想着梁寂溪。要不,請他到家裏來,要不,尋他在村那個兄弟家裏。而梁寂溪呢,則緊緊抓住這一點,深入到群眾中去。

長嶺村的貧僱農解放委員會,此時應運而生。李三娘一家,也加入了行列。天威和天霸,還成為貧僱農小組的領導人。

這天,韋紹有回村,水玉問他:「韋校長,我問一下,我和花仙兩妯娌可不可以加入村自衛隊。」

「這,」韋紹有靜靜地看了水玉幾秒后才說:「這個問題嘛,過兩天答覆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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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岩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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