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師兄。
「江清寒,你瘋了！」周臨驚恐地看着他。
靈陣本就是由江清寒所設，想要破解並非難事，每一刀都落在了要害。
靈陣陡然被毀,還未完全轉化的力量勢如破竹衝破天幕，宛如一道光柱穿過密閉的陰雲點亮了黑夜，掀起的氣浪將周遭的樹林吹得拔地而起。
九根仙骨融合產生的天地異象,令周圍一切都黯然失色。
江清寒一身肅冷，站在破敗的靈陣中,身後龐大的光柱將他的身影襯托得格外消瘦。
周臨目眥盡裂，喊道：「仙骨尚未完全融合，江清寒你把陣法毀了是在做什麼！」
他原本還沒想清楚唐引月說的那句「江清寒不會做選擇」是什麼意思，現在看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就算是為他選好了路，他依舊不想走,甚至決絕地毀了靈陣，不給所有人留下退路。
周臨近乎絕望地看着江清寒：「沒有九根仙骨的力量,我們根本不可能贏過天道，你簡直白費了唐引月的一番苦心。」
仙骨尚未完全融合就被迫中斷,讓本就微小的勝算愈發渺茫。
裴烈一腳踹過去，冷冷地瞧着他。
「給我閉嘴，我師兄做什麼根本容不到你來指摘。」長亭恨恨地瞪着他：「這麼多話，不如留給給姬懸說。」
眾人很快也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只是木已成舟,說再多也沒用了。
他們仰起頭,一陣令人心悸的波動傳來——最後一道屏障破了。
緊接着，一道身影浮現。
不遠處站着的，披着姬懸殼子的天道意識,他依舊一幅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模樣。
他俯視着一群螻蟻,八大仙門在它毫無差別的攻擊之下全軍覆沒,只留下一群還未長成的弟子逃至崑崙。
摧毀仙門的確讓人間的信仰迴流，可因此而產生的力量並未完全回到它身上。
作為天道意識，它本不容於世，在這之前它只能用引導的方式完成自己想做的。
驟然擁有在人間行走的軀殼對它來說方便了不少，但隨之而來的就是麻煩。
仙身已經是它最好的容器了，卻不是完美的容器。
當它附身於仙身在人間行走的同時，也被人間的煙火同化。
信仰的力量因為沾染了因果，不斷地流失，它避不開所有因果，它需要更多力量作為補充。
九根仙骨來源於齊長空的力量，跟仙身旗鼓相當。
沒想到螻蟻也會有這般能量，仙骨融合，倒的確是個辦法。
江清寒抬起眼注視着對方，他沒想到會以這樣的狀態與「姬懸」對立。
雖然仙骨尚未完全融合，但仍有部分力量已經融入體內，不斷在遊走。
是不屬於他的力量。
他是在場修為最高的，仙骨融合自然由他主導，這也是一早商量好的，只是沒想到周臨會偷偷找了小師妹。
江清寒現在腦海中一片混亂，他緊緊握着手中的刀。
他才是最後一道屏障。
烏雲驟然聚攏盤旋在江清寒頭頂，手臂粗的雷電轟然而下。
江清寒的速度快了不少，躲過了雷電直衝「姬懸」。
相比之前眾人甚至不能近身，江清寒這次史無前例地終於靠近了對方。
兩人揮手間就有推山填海的力量，強悍的力量以兩人為中心不斷蔓延，捲起一陣又一陣的氣浪。
眾人在這勁風中勉強睜眼，這等境界的較量，根本不是尋常人可以參與。
有人惴惴不安地嘀咕：「江掌門能勝過天道嗎？」
能嗎？
即使九根仙骨融合后的力量能否抗衡天道意識都尚且存疑，更何況仙骨融合還被打斷。
周臨驟然驚醒，他掙開長亭的束縛，喊道：「快去把靈陣補齊！」
現在補齊靈陣的話，說不定能將未融合的力量完全轉化，提高江清寒的勝利的可能性。
有幾名精通靈陣的人連忙跑到陣前開始佈置，只是融合靈陣原本就是江清寒主導，他一刀劈下去的時候完全沒有留手，修補起來格外困難。
「師兄不想用這份力量，」長亭陰沉了臉，身後亮起靈符：「都給我停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周臨頭疼欲裂，他沒想到江清寒的師妹竟然如此難纏。
戰場一片狼藉，崑崙被破壞得不像樣子，驚雷所過之處不斷有靈山轟然倒塌，激起的塵土掩埋了兩人的身影。
更糟的是，戰局呈一邊倒的局勢。
除了最初的近身作戰成功后，江清寒很難再近身，更多是使用風靈根，同天道展開戰鬥。
同為自然之力，狂暴的龍捲風在雷電迅猛的攻勢下隱有崩塌之勢。
江清寒臉色蒼白，半步不讓擋在前方。
周臨氣急地指著空中搖搖欲墜的身影：「你們難道要看着江兄去送死？他連仙骨都沒有，怎麼可能勝過天道，一旦輸了，我們所有人都將命喪於此，你要讓所有人一起送死才甘心嗎？」
「將靈陣補全說不定還能博得一線生機，這不僅是為了崑崙，也是為了整個修者界。」
周臨狠下心道：「我說句不好聽的，將仙骨融進妖身，這力量強大到沒幾個人能承受，唐引月已經活不成了，但剩下的人還活着，你們的師兄還活着，你們還要活着。」
這一番話不可謂不誠懇，總要為活着的人打算啊。
長亭有些動搖地抬頭看了江清寒一眼。
趁著長亭沒說話，周臨暗示他們趕快修補靈陣。
一直默不作聲的裴烈忽然將一團火焰向周臨砸去：「你他媽在胡說八道什麼？」
這一下太過猝不及防，周臨避開后震驚地看着他，他剛說服了長亭，沒料到裴烈忽然發難。
一直以來，裴烈其實沒有太多存在感，他話少，冷漠，即使是化神期，在崑崙也沒什麼存在感，畢竟同門全是化神期。
周臨斂起臉上的表情，語速極快地說道：「你覺得我說話不好聽我道歉，但從唐引月走進陣中命運就已經註定，她是想讓你們活下來才不肯提前告訴你們，就是擔心你們做出現在的舉動浪費了她的一番良苦用心，她希望你們活下來卻不願意讓你們為難，還要背上殘害同門的罪名，我來做了又有什麼不好？」
他巧妙地將自己的動作隱藏在話術之下，甚至尖銳地反問裴烈，可謂誅心。
「唐引月身死已是定局，江清寒毀陣釀成大禍，你們也要跟着他的選擇陪葬嗎？」周臨觀察着他們的反應，語氣緩和了一點：「若是對我有怨言，此事過後我任你們處置，絕無二話，但仙骨融合事關重大，容不得半分拖延。」
裴烈陰沉沉地問他：「如果是你的師弟師妹，你也會讓他們走進陣中嗎？」
周臨一窒，只道：「他們自然曉得輕重，無需我多言。」
裴烈直視他的雙眼：「如果他們不願呢？你會把他們推進靈陣中嗎？」
周臨別開眼：「自然不會，但我相信他們會有自己的決斷。」
長亭面無表情地總結：「也就是說，走進靈陣是他們的命運。」
這裏的動靜吸引了更多人過來，兩人之間的爭執眾人看在眼裏。
裴烈看着周臨滿不在乎地回應：「你怎麼選我並不關心，但如果師兄不想要這份力量，我只會遵從他的選擇。」
他化出長弓緩緩舉起，帶着火焰的箭尖指向陣中的人，喝道：「出來。」
周臨沒想到難纏的不是唐引月，而是不起眼的裴烈，態度強硬且頑固不化，擺出了戰鬥姿態，根本不可能被勸服。
他化出長鞭，同門師兄弟立刻圍上，站在他身邊對着裴烈怒目而視。
立刻有人出來勸阻：「武器都收了，大敵當前，別傷了和氣。」
裴烈勸不動，周臨拿着武器騎虎難下，他惱道：「崑崙不應該是你們最在乎的嗎？你們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它消亡，看着整個修真界湮滅在天道手中！」
長亭上前兩步，嗤笑道：「真好笑，當初仙盟攻上崑崙的說法也是為了整個修真界，怎麼崑崙就這麼倒霉，非得和修真界榮辱與共？」
更別提當初郁崢嶸被困在結界中，其它仙門也沒見幫下崑崙，現在周臨又私下找小師妹，遊說她送死。
新仇舊恨一起算上來，長亭越想越氣，怒道：「我也說句不好聽的，修真界玩完了也好，什麼崑崙藥王谷通通見鬼去吧，大家一起投胎說不定還能手拉手做個好朋友。」
這話顯然激怒了一群人，勢要上前討要說法。
就在這時，裴烈的羽箭離弦。
只是還沒等射中目標，便被劍閣的雲萬壑一劍劈開。
像是清水落入油鍋中。
剎那間，爆發出強烈的靈力。
化神期之間的戰鬥非同小可，還是多個化神期的混戰，其它弟子只敢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被波及到丟了小命。
斬樓蘭沒參與進去，他護住身邊弟子：「後退！」
他抬頭看着不遠處的靈力波動，莫名覺得崑崙等這場戰鬥，已經等了很久了。
——
底下發生的爭端江清寒完全不知，他全身心的力量都放在了天道身上。
半吊子的仙骨力量果然差遠了，召出龐大的自然之力需要的靈力非比尋常，他很快感覺到吃力。
雷電向他衝來，江清寒抬手擋住，卻被其龐大的力量擊潰，對方力量去勢不減，他從高空中墜落，胸口被雷電貫穿。
這一下幾乎將他肺腑的空氣都要擠壓出來，甚至不斷吐出零碎的血塊。
他掙扎著半坐起身，背後靠着的是唐引月的妖身。
千靈仙藤已經生長得十分龐大，接近於唐引月原本的妖身，當長到她原本妖身大小的時候，代表小師妹的靈識已經消散，跟曾經的妖王葉懷羽，也就是唐引月的娘親一樣，只是作為一個力量載體存在。
江清寒抬手撫摸這面前寬大的葉片，鮮血滴滴答答落在葉子上，順着葉尖落到土地。
他何嘗不知道周臨的意思，融合的靈陣出自他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其陣法的霸道，不然怎麼可能融合仙骨。
也正因為如此，從小師妹走進陣中，就註定了是條死路。
橫豎已經做了犧牲，那就不要辜負這番心意，用這份力量去戰鬥。
兩人的想法，他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可，需要犧牲小師妹才能獲得的力量，根本不存在。
即使周臨說得再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本質。
崑崙是重要，重要到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他是師兄，他可以為崑崙死，但沒有師弟師妹死在他前頭的道理，不然要他這個師兄做什麼？
說到底，崑崙是他這個做師兄的責任，師弟師妹們應該被他好好地護在身後，而不是用他們的性命換取崑崙的存亡。
僅留下一個崑崙的空殼又有什麼用？
每一個師弟師妹都是他拼盡全力也想要守護的人，這才是他當初對姬懸「心慈手軟」的原因。
仔細想來，師弟叛出師門入魔，師妹要走他也攔不住，現在居然淪落到要靠犧牲小師妹才能保住崑崙，保下性命。
他這個師兄做的不好，又有什麼臉面說，將崑崙交給自己。
他不是沒有怨恨過，為什麼要將崑崙交給他？
郁崢嶸師兄說將崑崙交給他，師父捏着他的肩膀要他擔負起崑崙，他退一步，身後便是還年幼的師弟師妹，總不可能交給他們吧。
他咬着牙，百年的時間他幾乎沒有片刻的放鬆，才走到了今天。
偶爾想起郁崢嶸師兄和師父時，如果他們還在的話會不會好一點。
可是在那片銀白色的祝福中，他看到郁崢嶸跪在崑崙弟子墓前，祝福他這個師弟平安，看到師父橫九天臨死前還念叨着他這個弟子，埋藏在心中的怨氣就這麼消散了。
不休刀支起殘破的身子。
他快不行了，但若是為崑崙而死，便對得起師兄師父他們了，對得起掌門的身份了。
待他想通這一點，心緒便詭異地平靜下來。
他甚至詭異地產生了一絲解脫之感，激發了藏在骨子裏的自毀傾向。
只是他從來沒有意識到這點，好像他真的只是為了崑崙才如此做，而不是為了擺脫什麼。
在他身後的藤蔓像是感受到什麼，忽然盡情地舒展着葉片。
一陣梵音傳來，猶如天籟。
同樣的陽光投下，光芒萬丈，伴隨着萬花盛放，金色的階梯自雲端降落，落在江清寒面前。
竟然是飛升之兆！
江清寒要飛升了！
打得熱火朝天的長亭和裴烈看到這一幕頓時停手了。
師兄要飛升了？
可是他們很快發現江清寒的表情實在不像是高興的樣子，一時之間，眾人摸不著頭腦，場面一片寂靜，只有竊竊私語傳來。
片刻后，江清寒抬手揮刀，刀光貫穿了整個金色階梯。
階梯自下而上開始坍塌，金光逐漸收攏，飛升的場景宛如曇花一現。
江清寒竟然斬斷了飛升的路！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