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倘若時光能倒退

午時的公寓只余蟬鳴鳥啼。

窗外驕陽當空，陽光剪下枝繁葉茂的樹影，隨意拼接，散落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潮濕悶熱的季風掠過耳畔，捲起殘花落瓣，飄到窗沿上安居。

葉驚鴻緩慢放下閱畢的資料。

鍋中湯水漂起浮沫，湧向鍋蓋的出氣口，蒸汽頂得鍋蓋不斷與鍋沿撞擊，發出不小的聲響。

葉驚鴻聽見動靜，才慌忙回過神，伸手就去碰鍋蓋的頂帽。

「嘶！」他猝不及防被高溫燙了一下。

葉驚鴻快速收回手，揉着指腹的燙痕。

他簡單搓了兩下手，便去夠灶台旁的抹布，用濕涼的抹布包裹着頂帽提起鍋蓋。

驟然，鍋內積壓的白霧上涌，熏得人險些睜不開眼睛。

葉驚鴻順手將鍋蓋放下就去摸湯勺。

然而，他在慌忙中回神，此刻頭腦還不甚清醒。

在指尖剛觸碰到湯勺的手柄的一刻，不知怎的掀翻了湯勺底下的白瓷碟，連盤子帶湯勺都「啪」地打碎在地。

葉驚鴻下意識抬腳避開碎片，朝後退了一小步，盯着地面的狼藉愣了約莫十幾秒。

他突然用輕微的氣音笑了下。

葉驚鴻眉目痛苦地緊皺，忍着將要衝出內心，撕破喉間的哀嚎，將巨大的悲傷化作雙眸的兩滴清淚，他數落起自己，「驚羨……你不在……哥哥什麼都做不好了……」

葉驚鴻關了爐子上的火，無力地倒向身後的櫥櫃，櫃門與他的後背接觸，撞出砰地一聲。

他迷亂的思緒彷彿在重擊之下重新理出了一絲線頭，牽引着他朝一個方向去尋找。

葉驚羨意外離世距今一年多的時間，葉驚鴻每每回憶起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死亡疑點和弟弟的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江畔。

明明這個男孩最怕水，死亡時間卻恰逢在漲潮時間段。

還有散落在案發現場不遠處沾了血的工具，鑒定結果是葉驚羨的，身上卻沒有一處傷痕。

死亡原因只是溺水窒息。

那幾位到場的警察對葉驚鴻的控訴視若無睹，對他的追問的不理不睬，只叫他去認個死者身份就結束了。

最後將葉驚羨判定為自殺就結案了。

那個時候葉驚鴻什麼也沒有，沒錢找人重新鑒定，沒法請律師上法庭。

公道舍他遠去，他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

黎明割破黑暗，並非天光大亮。

在那之後又拖了好久，警方才叫葉驚鴻去領回葉驚羨的屍體。

葉驚鴻與驚羨同由外婆葉凡心撫養長大。

那年，葉驚鴻考入芸城的名校，葉驚羨也順利通過高考，即將獲得留學的機會，卻讓死亡將兄弟倆狠狠劈開，相依為命的親人就此天人永隔，陰陽相分。

「驚艷絕才，羨煞旁人」隨同被賦予這個名字的人悄然逝去了。

甘心嗎？

葉驚鴻猛捶幾下胸口，好好問問自己，真的甘心嗎？

即便身覆黑暗，正義傾塌，他仍要在被暫時湮滅的腐朽之中挖出真相。

……

葉驚鴻臉色泛白，眼神淡淡的，倚在水槽邊沉默不語，兩手撐坐着直到日暮西垂。

他從冗長的記憶長河裏拾起一塊閃著珠光的白貝殼，翻過來即是兄弟倆在葉驚羨高考結束后拍的照片。

葉驚鴻不愛笑，所有的情緒皆不外顯，照片中的他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澀，似是命中注定。

而被青春最美好的年紀定格音容笑貌的少年……再也回不來了。

高考，高考……

人人都把它看得比命還重，可是失去了生命，昔人永不歸，一切榮譽與未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幾乎是同一天，葉驚鴻捨棄了自己，他的前半生為了外婆和弟弟勞碌，往後的歲月里不過是少了個親人，多了份思念。

沒事的。

沒事的。

葉驚鴻日復一日勸慰自己。

彷彿這樣就能逃避葉驚羨的死亡噩夢。

彷彿自己滿懷希望，年邁重病的外婆就能好起來。

倘若時光能倒退，讓你起死回生，貧苦歲月我畢生不悔。

如今，這種後悔和愧疚摻雜着葉驚鴻對驚羨強烈的保護欲和愛，無形之中化為對他自己的恨意。

——「恨沒能做你的跟蹤狂，拼了命保護你，救活你。」

在那個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