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道別

「冬，冬子，你什麼時候二紋的？！」

剛叔錯愕地看着冬隱左手腕的黑紋，震驚地說到。

「誒嘿嘿，就前幾天。」

帶着幾分賣弄，冬隱笑嘻嘻地在剛叔面前擺了擺左手。

笑着，冬隱把那天的經歷說了出來，當然，是刪減版。

「好小子，真有你的！」剛叔用力拍了拍冬隱的肩膀。「雖然五紋以前的兇險和一紋差不多，只要按部就班穩紮穩打就可以安穩度過，但你小子可以啊，這才幾年？距離你一紋才過了半年吧？嘖，可能是你在邪境待久了的緣故吧，這裏的邪炁可比一顆赤核帶來的濃得多，用來磨練倒也不顯得太過。哈哈哈！不管怎麼樣，你小子可比我當年快多了，我當初可是用了整整一年半！哈哈！哈哈哈哈！」

剛叔不斷自顧自說着，一邊不斷晃着冬隱的肩膀。

其實，冬隱除了登階時的兇險，還有事情瞞着剛叔。他不止一次自己認為弄碎赤核去體驗那被邪惡擁抱的滋味，以此磨練自己的意志。雖說恐懼無法習慣，但意志可以磨練。意志在登階中，至關重要。

所謂的登階，其實就是一場對邪神的「欺瞞」

假裝自己是邪神的信徒，並以自己的死亡騙取邪神的力量從而復活。

但邪神不會無故給你登階的資格，所以需要使徒表示自己的信念的虔誠，表現在登階過程中，便是對自己的自殘以及凝視未知與邪惡的時間。

自殘程度越大、凝視時間越久，便越有可能得到登階的資格。無論是對自我的殘害，還是對恐懼的直視，都需要相應的意志，沒有大無畏的精神與覺悟，是沒有資格得到對應的力量的。

天上不會掉餡餅，餡餅都是用自己的汗水換來的。

笑完，剛叔再次拍了拍冬隱的肩。隨後他轉過身子，從裏屋裏面拿出一把匕首遞給冬隱，嘆道：「好，好，既然你二紋了，這個，你拿去用吧。你的第一件靈性物不適合用來戰鬥，第二件聽你的描述也不適合戰鬥。有了它，你在過界淵時也多了幾分自保之力。」

聞言，本笑着的冬隱斂去了笑容。

他忙擺手道：「這，這我可不能收下。剛叔，你自己的靈性物本就不多，這更是你用來戰鬥的武器，我要是收下，你遇到危險怎麼辦？我不能收，剛叔你不要說了，我是絕對不會收下的。」

剛叔並沒有收回手，他盯着冬隱，緩緩道：「冬子，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麼嗎？那天，阿月帶着小寶來軍營看我，誰也沒有料到軍營里居然會有墮落使徒的存在。那個時候我還很弱，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們在我眼中一點一點失去呼吸；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寶哭，卻連一句爸爸的安慰都說不出；我只能眼睜睜看着阿月在死之前還笑着讓我活下去，卻連給她一個擁抱作回應都做不到；我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墮落使徒走向她們，卻連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我沒辦法埋怨天命不公，畢竟這不是一個可以無時無刻放肆大笑的時代。但我恨！我不甘！我後悔那一天我沒有足夠的實力！我不奢求去扼住命運的喉嚨，但求給我一個讓我的家人可以笑着活下去的可能，讓我可以站在她們面前、給她們一個背影。可我沒有這個實力！

「聽着，冬子，你也有想要守護的人不是嗎？但如果沒有實力，你縱使再努力再拚命，也不過都是放屁！因為你連去努力去拚命的資格都沒有！剛叔已經後悔過了，不想讓你也後悔。

」

看着剛叔那被時間雕琢過的面孔與如春雨洗過的太陽般溫柔又堅決的目光，再看看那鋥亮的匕首，冬隱只覺喉嚨里說不出的難受。

「剛叔，其實，其實，其實我——」

心裏幾次傳來要把有關登階時的一切都告訴剛叔的衝動，但他還是忍住了。他不想在離別之際還給剛叔增添多餘的煩惱。

正是因為有想要守護的人，有想要守護的東西，所以他才不能說。

他想起剛叔在一個星夜和他說的話。

「我們使徒其實不止欺瞞着邪神，我們也欺瞞着我們在乎的人，欺瞞着我們自己。對越是在乎的人，我們越是無法誠實。」

那個時候他不甚明了，現在卻有些知道了。

然而此時的冬隱並不知道，正是這句他日後過於執著乃至偏執地奉為的圭臬，帶給了他怎樣的麻煩。

剛叔揮手制止了冬隱，笑着摸了摸冬隱的頭，道：「不想說，就不要說出來。」

冬隱低下頭，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剛叔，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嗯。」

堅定了內心，冬隱抬起頭，接過了那把匕首，緊緊地握在手裏。

然後，他把那天的一切以及他平時的所作所為都說了出來。

聽完后，如冬隱所預料的那樣，剛叔皺了皺眉頭，開口勸阻冬隱的激進修鍊。

但冬隱也表達了他的絕不退讓。最後以剛叔又拿了一件靈性物后被冬隱堅定拒絕收尾。

……

做完各方面的交代，剛叔最後一次拍了拍冬隱的肩膀。

「去換完那『千面』就走了？」

「嗯。」

「有危險的時候，記得要感覺溜啊！你這點實力，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知道沒？」

「放心吧剛叔，我戰鬥或許不行，逃跑絕對沒問題！再不濟我也可以用『空間契約』逃掉。」

「嗯……在外邊，記得吃得好一點，還在長身體的年紀，不多吃一點可不行。」

「嘿嘿，剛叔，等我回來的時候，也許你就沒我高了！」

「哈哈，好，好，好。高一點好，高一點好啊！」

「生活方面，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倒不用我多說。這麼多年啊！你都一個人過下來了。」

「那——剛叔，我走了…」

「走吧，走吧…」

冬隱慢慢轉過身，一步又一步背對着剛叔向前方走去。

但越是走，他走得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眼淚開始匯聚，不爭氣地珠子串般掉出眼眶。

冬隱猛地轉過身子，也就是同時，剛叔的聲音傳入耳朵。

「剛叔——！」

「冬子——！」

一愣，剛叔柔和地呼出一口氣，看着前面那個淚人，輕輕念叨道：「注意安全。」

冬隱緊了緊雙手又鬆開，也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出發了。」

或深或淺的腳印留在了暗紅的沙土地上，剛叔注視着腳印的主人逐漸遠離，遠離，直至徹底隱沒在遠方。

遠處的天空傳來一聲嘹亮尖銳的鷹唳，穿過層層雲層不見減弱的它的主人，會飛往哪裏去呢？

一定是很高很遠的地方吧。

剛叔由衷這麼想到。然後，他行了一個標準的敬禮，向遠方的人表達他最好的祝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