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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個暑假,杜若謙對我真好,比日理萬機的沈凌雲對我好多了!
他陪我看電影,幫我講題,帶我去游泳,和我去遊樂場瘋。晚上我倆就坐在地質大院小花園的角落裏,聽他講他們學校老樓的鬼故事,那些鬼故事一點都不可怕,最起碼沒讓我嚇得發出如他所希望的尖叫聲!
杜若謙自己其實也挺忙的,他大部分時間窩在家裏看書,要麼和沈凌雲踢踢球,出去和同學聚會,偶爾去看看楊阿姨,陪我玩的時間屈指可數。
杜若謙忙的時候,我就使勁拽出被暑假作業和小說包圍的陳秀麗,和她頂着大太陽出去看電影,逛街,買衣服,買書,吃小吃,每次回到江教授家,都被姥姥數落,「這天也敢出去,看看,挺好看的姑娘都晒成啥樣了!」姥姥把蘆薈葉子剪下來,切成薄薄的片片,讓我和陳秀麗貼在臉上。我倆喝完姥姥熬好的涼涼的綠豆湯,臉上貼著蘆薈片,躺在姥姥的硬板床上,在金黃色的夕陽里,聊著心事。
「你杜哥是不是喜歡你?」
「那當然,杜哥比沈凌雲可強多了,這個暑假,我見沈凌雲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出來,他天天早出晚歸的,基本就不在家,老媽說,可算給家裏省了飯錢了!」
「大哥去哪兒了?劉紅梅那?」
「嗯!沈凌雲說他倆天天到外面去寫生!騙小孩吧!」
「說不準真是的,他倆都學建築設計,雖說一個在清華一個在省大,可好歹有共同話題!」
「嘁,非要學一樣的才行啊!杜哥說那還不如做同事呢!多聊得來!杜哥說她媽媽和李院長在家裏從來不說醫院的事,他媽媽和李院長都喜歡畫畫,倆人沒事就看看畫展,學學畫畫什麼的!」
「沈織雲,你張口閉口杜哥,你杜哥倒底有多好!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上次在大姨那吃飯,他除了埋頭吃飯,一頓飯就說了兩句話,『真好吃』,『我吃飽了!』」
「不會吧!杜哥可愛說話了,你還記得吧,我從前不吃牛肉,姥姥一燉牛肉我就在飯桌上鬧着不吃。杜哥有一次跟我說牛肉怎麼怎麼好,尤其對女孩子好,吃了氣色好,有力氣,說了整整一頓飯。哎,杜哥她媽媽做的牛肉可好吃了,杜哥做的也不錯!」
「怪不得你現在吃牛肉了!你杜哥可真是大功臣,姥姥要是知道了,肯定做紅燒牛肉犒勞你杜哥!」姥姥做的紅燒牛肉在省大宿舍可是赫赫有名,能勾來一群饞蟲的。
「那是,杜哥還跟我說牛的胃長什麼樣,腸子長什麼樣,一邊吃一邊說,後來沈凌雲受不了了,讓杜哥閉嘴,杜哥就小聲跟我說,沈凌雲還威脅杜哥,以後在我家飯桌上不許說和動物有關的。杜哥答應了,第二天就開始說植物,什麼植物長什麼樣,有什麼功效,在哪兒長的,後來我媽聽不下去了,讓我倆到我屋裏說!有意思吧?我怎麼就沒覺得聽不下去啊?」
「你杜哥真夠噁心的,要是我媽,非把他轟出去不可!什麼腸子肚子的,我光聽聽就受不了了!你能吃得下去嗎?」
「還行,杜哥說在她媽媽和李院長家吃飯的時候,李院長和他聊天,聊到手術什麼的,抓起什麼說什麼,一邊說一邊吃!」
「哎!妹妹,我問你,你杜哥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那當然啊!還用說!」
「嘁,傻子,我說的是那種意思的喜歡,就是…哎…就是男的喜歡女的!」
我頓住了,15歲的我第一次想到了「愛情」這個字眼,這個在書里都不常出現的名詞,它是否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
就像那天晚上杜哥在車棚等我的時候,我叫着他,向他奔過去的瞬間,他眼裏如夜空中的星星般閃爍的光芒,和我發自內心的歡喜?
還是在他和我一起看書的時候,我偶爾抬頭看到他低頭掩飾的什麼?
要不就是在游泳池邊,我從更衣室出來,他盯着我身上的粉紅色游泳衣?而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
還是他故意帶着我去大院裏最僻靜的小花園,故意握着我的手,故意給我講鬼故事?而我為了在他面前表現得大膽,故意忍住恐懼,就為了看他眼裏閃爍的笑意?
陳秀麗還不死心,「那你喜歡你杜哥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整整一年。
一進省一中,我憑着成績進了一班,一中的尖子班。
班裏有幾個男同學很看不慣我一介女流霸著年級前三名,和我一陣爭鬥后敗下陣來,反倒來討好我,給我寫可笑而幼稚的紙條,可他們臉上那髒兮兮、油乎乎如春筍般前仆後繼的青春痘,總讓我想起他乾淨的臉上掛着的溫和的笑意;他們因為長時間伏案而缺乏鍛煉的肉滾滾的身材,總提醒我世上還有像他那樣挺拔、頎長的身材;他們在我面前拘謹而躲閃的眼神,總讓我記起他燦若星辰的眼睛!
看我不入眼的女生就更多了,她們不忿我光潔的額頭,那是姥姥讓我敷蘆薈沒有留下痘印,是媽媽小心翼翼我的飲食,讓見人就愛的痘痘很少光顧我。她們看我輕鬆跑完800米,不是圍在一邊嘀咕我的長腿,就是乾脆攔住我,問我和年輕的體育老師為什麼聊得那麼開心,我根本懶得告訴她們,體育老師到一中工作的第一年教過沈凌雲和杜若謙。大多數女生畏懼的數理化是我的長項,女生比較擅長的英語是我的特長,女生最頭疼的實驗課上,我是老師們的最愛,他們沒見過像我這樣動手能力超強的女學生。
高一開始的半年,我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我把這些煩惱告訴陳秀麗,陳秀麗躺在床上,臉埋在《約翰.克里斯多夫》裏,根本不看我,「妹妹,你霸著年級前三名,個高,腿長,還那麼白,最受女生愛戴的體育老師都喜歡你,要說沒人恨你,我都不甘心!」我氣得一把揪下陳秀麗厚如瓶底的眼鏡,扔在床上。
杜若謙在信里說,「你試着和她們說說如何少長痘痘,聊聊你最近在讀的汪國真,這應該是小姑娘比較喜歡的話題!」我照着他的話做,慢慢交上了朋友!之後才真正開始了順風順水的高中生活!
高一暑假,我見到杜若謙就忍不住緊緊拉着他的手,告訴他我這一年認識了哪些朋友,學校里有什麼新的故事,一中的老師們如何誇獎他和沈凌雲,我恨不能把這一年裏發生的事在一個晚上全告訴他。
他看着我,依舊溫和地笑着聽我說了一整晚上,沒插嘴。我發現他不愛說話了,不論我說什麼,就是笑咪咪地看着我,聽我說,我忍不住推推他,「杜哥,你說話啊!」
他好像才回過神似的,「小織雲,我聽你說呢!」
我不滿地撅起嘴,「嘁,你心裏想什麼?當我不知道?」
他有點不好意思,「那你說說我想什麼呢?」
我故意咳嗽了一聲,「沈織雲這小丫頭怎麼這麼煩啊!凈說些雞毛蒜皮的事煩我,是不是?」
他抿著嘴笑,「嗯!沒錯!」
我笑着使勁把他推出家門,「那你回家吧!我不和你說了!」
他笑着關上門,「早點睡吧!小織雲,做個好夢!」
那天晚上我果然做了個好夢,夢見和他一起去bj上大學。
第二天我吃完早飯就下樓找他,想告訴他這個夢。
他右手戴着手套,握着手術刀,左手打開門,「來,小織雲,看我切牛肉!」
我跟着他到廚房,廚房的案板上放着一塊牛肉。他戴上手套,拿着手術刀小心地沿着骨頭緩緩切下,鮮紅的肉和黃黃的骨頭在他手下迅速分離,切面整齊。
我等他把肉和骨頭完全分開后才開口,「杜哥,你昨天說要給我做牛肉麵,不會就是這塊肉吧?」
他愣了一下,「就是這塊啊!」
我呆住了,「可這塊肉,這塊肉是你用手術刀切的!我不吃!」
他這才明白過來,笑着解釋,「傻丫頭,這把刀是新的,李伯伯剛送給我的,我就切過幾隻雞和這塊牛肉,保證沒沾過別的!」
我離開案板一步遠,「可是,可是…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噁心,你這把刀…啊呀,反正我不吃了!」
他脫下手套,「哦!既然你不吃,我就不做牛肉麵了!」他聽我氣哼哼地哼了一聲,繼續說,「我正在練骨肉分離,過兩天練好了,給你切一次雞肉試試,你要是吃出一根骨頭,我…」
「你怎麼樣?」
「我把剩下的雞肉全吃了!」
「你想得美!」
他一邊說一邊用菜刀快速地把牛肉切成小塊,放進鍋里。
我不喜歡廚房的油煙味,就到他的房間看書。他的書桌上堆得滿滿的,我沒興趣看那些噁心的圖譜,就到他的床頭柜上翻出了一本金庸的《倚天屠龍記》,靠在枕頭上看,沒看幾頁,就抱着書迷糊著了。
「小豬,小豬,醒醒了!口水都流到書上了!」他的聲音。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坐在床邊,正拍我的臉。我最不喜歡睡覺時候被人叫醒,一邊坐起來一邊嘟噥,「杜哥,誰讓你叫醒我的?今天你不許去我家吃飯,明天也不許去!」
他好脾氣地哄我,「好好好,我不去。牛肉麵做好了,你吃不吃?」
經他一說,我還真覺得餓了,頓時來了精神,「我吃,我吃!」穿上鞋,直奔廚房。
廚房的餐枱上放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一碗湯多點,一碗湯少點。我端起湯多的那碗,喝了一口。
盛夏七月天,剛出鍋的牛肉湯把我的嘴燙了,火辣辣的疼,我放下碗,捂住嘴,眼淚立刻流了出來。
身後的他看我放下碗,「怎麼,不好吃?」上前端起另一碗,輕輕吹了吹,淺淺地抿了一口,「和平時味道一樣啊!」說完,看我。
我捂住嘴流眼淚的樣子一定嚇壞了他,他抓住我的手,「小織雲,你怎麼了?」
我依舊捂著嘴,眼淚流的更歡快了!我能告訴他我是嘴饞燙著了嗎?
他拉下我的手,「讓我看看怎麼了!」
我放下手,撅起嘴,「疼!」
他低頭湊近我,沖我撅起的嘴,輕輕吹了口氣,「好點了嗎?」
我搖搖頭,「疼!」
他更湊近,又輕輕地吹了口氣,我這才在疼痛中意識到他的嘴唇幾乎貼上了我的嘴唇。
我們兩人從沒有過這麼近的接觸,我心開始慌了,想搖頭說不疼了,他的嘴緩緩地落在我正張開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