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夢蝶成雙辵師恩,桃園易復蔽摩訶

第十五回 夢蝶成雙辵師恩,桃園易復蔽摩訶

二日早間,聞詩戫本想早些起身給眾人做早餐,卻仍覺頭腦昏沉,正在此時,頭頂處一道亮光射來,便即閉目躲閃。

「待我看看!」謝無忌伸手加其額,但覺溫潤如常,心中甚喜,輕聲道,「戫兒再睡一會,哥哥給你做吃的。」

「謝哥哥,戫兒想喝水!」

「待我舀給你!」謝無忌矮身入倉,從瓿中舀了一大碗清水,旋即輕輕扶起少女,今番手掌確是輕車熟路,以手墊著厚被輕扶在她背心脊骨處,旋即以被子裹住她身子,喂她喝水。戫兒滿飲一碗后,氣色變得甚好,雙頰紅潤,凝目微笑瞅著謝無忌,輕撫胸口時忽而感到心衣褶皺似有不同,低頭一看,卻是自己那件顏色嬌艷的抹胸,戫兒雙頰流火,將頭靠在患之肩上。謝無忌大驚,忙即輕輕縮身道,「我去。。。。。。我去做些吃的,戫兒且再休息一刻。」

聞詩戫看着謝無忌遠去,一時心中空落落的。

魚兒起的甚早,手握亦夏阿翁給他做的風車,在岸邊歡歡喜喜與黑霸王玩耍,那馬卻甚和氣,不驚不叫。夏阿翁生火做飯,水婈君今日面色甚凶,顧幼鋒百般賠笑,卻也不理。夏阿翁看在眼中似乎明白了三分,對他招手,顧幼鋒走了過去,恭敬一禮道,「阿翁,何事?」

「汝夫人似乎來了月信,又是煩躁,又知冷熱,且燉一碗薑湯,顧少爺自送過去便好!」

顧幼鋒這才恍然大悟,失聲笑道,「難怪她夜裏不讓我碰,還將我踢在地下!」

夏阿翁大笑,備好薑絲黑糖,裝在一銅簋中,顧幼鋒仔細看去,那物古樸華美,東西兩耳乃是鳳形,一時嘖嘖稱奇!夏阿翁用滾水往簋中一衝,切得極細的薑絲與糖香混在一起。水婈君本手撫腹肚,甚是難熬,忽而看到博恆端著一股香甜溫暖走來,心中甚是感動。

「夫人,且喝下暖暖身子!」顧幼鋒擠眉弄眼,水婈君掩口而笑,捧過鳳簋,一時想起爹爹,眼淚模糊中小口吞吸薑湯,強顏笑道,「夏阿翁手藝真好,夫君真懂體恤人家!」

博恆忙安撫嬌妻,一時又甚汗顏,心中暗道,「原來自立門戶竟是這般艱難,我自小便無需操心饑寒冷暖,身邊百十個奴婢照看,現下不過一點小事都需阿翁提醒,怎知百姓生計之苦!」

「可有後悔娶我?」水婈君靠在博恆肩上,低聲傾訴,博吟微笑搖頭,「十世無悔。」

「偏你說假話,屁股還疼不疼?」水婈君溫柔一笑,顧幼鋒假意慘呼,「疼死了,變做八塊,不信你摸?」

婈君掩口一笑,嬌斥道,「阿翁、仕揚兄、患之都在左近,偏你這般口無遮攔的!」博恆笑嘻嘻在妻子額角一吻。

「飯好了!」夫妻二人調笑時,戴宇雄高聲呼喊,夏魚兒踮起腳尖,輕輕撫摸黑霸王鬃毛,在它耳旁說悄悄話,旋即揮手,「待我吃完再和你玩!」

謝無忌扶聞詩戫上岸,眾人圍坐在地,歡喜而食。

其間,博恆、婈君眉目傳情、笑語盈香,患之、戫兒心縱神馳、風韻相儔。卻苦了戴宇雄。夏魚兒吃的甚是歡暢,看到眾人小口飲食,大奇,「謝哥哥、顧大哥哥,怎麼你們吃這般慢?」

謝無忌、顧幼鋒這才拾起筷子大嚼之!聞詩戫微笑間給眾人再舀湯餅,「顧大哥哥,給!」

「戫兒姑娘就是懂事,不像那些大族子弟,蠻橫無理!」顧幼鋒嬉笑接過大碗,朝謝無忌輕笑,低聲又道,「昨日還不謝我!」

謝無忌面色大紅,碗中已空,聞詩戫笑道,「謝哥哥,戫兒給你再舀。」

顧幼鋒、水婈君夫婦看着他二人神色,一時喜悅,謝無忌面色發燒,狼狽至極,接過大碗時和聞詩戫玉筍般小手碰觸,一時心中如一股清泉流過,身子一時輕飄飄的,忙即大口吃了起來。

戴宇雄心中苦笑,「早知如此,便不接這苦差事了!等回去,也讓大王給我說一門親事。」

夏阿翁看着夏魚兒又歡歡喜喜跑去和黑霸王玩耍,一時又從懷中摸出夏王留下那副詩,仔細觀看,又是讚歎,又是發愁,「好字!當真是好字!可我這船小,又該掛在何處?」

「夫君,這字上劍意澎湃,聽聞當年夫人做『四別』之詩,夏王也依樣葫蘆,做了『四絕』,只殺氣森森,讀之讓人慄慄!」水婈君對顧幼鋒言罷,眾人都甚好奇,一起觀賞。

謝無忌從懷中取出數年前『老師』留給自己的手札,仔細對比之下,越發有了底氣。戫兒收拾碗筷,側頭看到信中字跡,一時無言。

此時,天上一隻巨大蒼鷹盤旋飛舞,黑霸王口中噴吐氣息,旋即昂起前蹄,發出如龍吟般嘯聲!夏魚兒嚇得連滾帶爬躲到舟中!

蒼鷹聞聲方才緩緩下落,眾人見到一時大驚失色,原是一頭身高六尺有餘的龐然大物,兩翼展開幾盡數丈!

「這是何物,竟這般魁梧兇悍!」顧幼鋒想問,謝無忌一不知所對,戴宇雄見狀甚是驚訝,顫聲道,「莫非是。。。。。。不可能!不可能!」

「怎了?」

「小弟當年隨大軍北征之時,曾在大漠雪夜中見過此物,被大王開十石硬弓一箭射落,卻只中其鐵羽!當時,我等三軍將士親眼見到!後來,也不知大王作何處置,那大雕再未見到。如今竟會江南重遇!」

那鷹冷冷瞅着他,戴宇雄甚是驚懼,不願再說,顧幼鋒眼尖,這才發現大鷹腿上捆着一個竹筒!他壯著膽子上前,鷹置若罔聞,待他取下竹筒,便即展翅而起,一飛衝天在天邊盤旋片刻終緩緩消失。

「打開來看!」謝無忌不住催促,顧幼鋒冷汗淋漓,雙手顫抖,遞給患之,「汝自拆開,我卻不敢!」

「當真是孬種!」謝無忌笑着拆開,內中一張字條,展開時一股劍意撲面而來,患之如當滿面颶風一般,呼吸窒息,不知幾許方才平復,一時面色慘白,怒道,「你明知有恙,卻來戲耍於我?」

顧幼鋒贊道,「你這般功力才能消受,我卻萬萬不敢以力硬擋!」

謝無忌心知他口不對心,卻也滿眼歡喜,哼了一聲,仔細讀來,

「未見圯橋三進履,但知比翼溫柔鄉,

不聞端木結草廬,空見水火共葦航。」

顧謝二人面色羞紅,低頭不敢再看。水婈君與聞詩戫聊在一處,見到二人神色,不約而同走了過去。婈君一手奪過信紙,再看時亦面色羞紅,失聲笑道,「夫君,老師責備的是,我們莫要再耽擱,速速前往洛陽要緊。」

聞詩戫接過信紙,卻感甜蜜,忽而奇道,「謝哥哥,為何戫兒覺得這字與夏阿翁船上那副這般像!」

顧幼鋒嘻嘻一笑,「小娘便是愛胡說八道,汝來此作甚,讓哥哥親親!」說話便張開手臂。

戫兒雖知他是說笑,卻也驚叫一聲躲到謝無忌身後,做了個鬼臉,「顧大哥哥是大壞蛋!」

水婈君掩口而笑,瞪了丈夫一眼。戴宇雄對書畫不甚解其風骨,收拾好船隻,呼喊道,「顧大哥、謝大哥,何時起航?」

眾人上船,水婈君與聞詩戫坐在夏阿翁船中一處,夏魚兒對大船甚是好奇,跑到戴宇雄處,顧幼鋒則與謝無忌分騎二馬,岸上徐行,白馬則在後面慢慢跟隨。眾人路上再不敢耽擱,途中路過市鎮,只買些生活用度之物,便即一路北上,於淮州處再換河道,一路朝大河而去!

四五日中,東風不斷,二船一路順利之極,終於到了河洛之地,一時遠遠眺望洛陽城,如有萬千龍氣奔騰,雄奇壯烈。

「顧少俠,老兒不負所託,終於到了!今日酉時前定能入城。」夏阿翁對這岸上二少年大笑。

「阿翁,便在此處停船吧!」顧謝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此地尚遠啊!」夏阿翁看着在河岸上飛奔二馬、船上水婈君與聞詩戫,然想深了一層,便即緩緩靠岸停船。

「阿翁,戴兄弟,謝你二人護送!」

「謝大哥哥,還有魚兒啊!」夏魚兒笑着上前抱住謝無忌,心中不舍,眼圈濕潤。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來日有緣定會再見!」謝無忌感嘆,從懷中掏出一匕首送給夏魚兒,「此物並未開刃,卻也甚是鋒利,平日可不要隨意玩耍,讓阿翁保管。」

夏魚兒歡喜之極,輕輕撫摸,不停點頭。

「戴兄弟,保重!」

「保重!」

眾人灑淚而別,顧幼鋒騎上卻月,水婈君換白馬,謝無忌只得騎上黑霸王,一把將戫兒拉起,坐在自己身前,雙手環抱住她。

「謝哥哥,戫兒今非昔比,便是無鞍馬也能騎得!」戫兒颯爽一笑,謝無忌心中驚嘆。三騎一路朝伏牛山而去。

不過數個時辰,眾騎到了山腳下,顧、謝二人相視一眼,認鐙牽馬,在山路中七直八拐前行,婈君初時不解,然只轉眼間,前面三人二馬身影便即如鬼魅般消散,一時大驚,顧幼鋒甩出馬鞭,水婈君聽音辨物,於濃霧中一把接住,連忙牽馬跟隨,再不敢絲毫猶豫。

眾人走了頓飯功夫,竟到了一處詭異之所在,前面兩顆蒼松直若山門一般,中間只有光滑石壁,然石壁如銅鏡一般,竟顯出一人模糊身影,「患之、博恆!汝二人來何遲耶?」

二人慌忙跪下磕頭,「師父!」

「為師恭候多時矣!速速進來」山壁之後傳來聲音。

顧謝二人又是驚訝,又是羞愧,「老師本尊仍舊不在此地?莫非知我二人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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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不再相見?」

「速速進來!」正在二人胡思亂想之極,山壁從中齊刷刷如大門一般緩緩開啟,顯出幽深路徑。二人心知老師脾氣當即入內,然回首間,卻甚猶豫!

「君兒、戫兒,亦來!」

水婈君與聞詩戫相顧駭然,起身見禮,跟隨顧、謝。四人前行片刻,眼前便只余白光。又覺身周氣息時冷時熱。不過片刻,白光消散,眾人到了林中開闊處,遠遠望之,再往前行乃是一河,南北兩岸樹木林立,其中尤以數顆巨木最為醒目,走至樹下,不知其高几千萬矗,抬頭仰望,不知其冠廣大幾許!

「一、二、三、四。。。。。。謝哥哥!這四顆古樹莫非是建木不成!否則怎地這般高!」戫兒朝謝無忌一笑,患之笑對,「建木該在海中,怎會在此!」

顧幼鋒心中一動,縱越其一之上,抬眼細看但覺煙氣瀰漫,低頭向下,其身所處竟已遠高於林間尋常樹木,一時心生恐懼,進退維谷!謝無忌凝聚功力仔細看顧幼鋒所在,心房怦怦亂跳,亦感同身受,水婈君道,「夫君,快些下來吧!」

博恆嘆息一聲,忽而身周霧氣漸淡,他大喜之下,極目遠眺,心頭震撼,「此巨木竟有八棵!人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般偉岸事物確是如何長成?」

「夫君,快些下來!」水婈君呼喊,顧幼鋒縱身落地,謝無忌瞥了他一眼,「怎樣?」

「似乎是先天八卦之形,那河水穿流而過,激活了此地氣脈一般!」

「不!我看此地乃是幻境!從未聽聞伏牛山中有這般巨大林木,我多番路過此地亦未曾見此河!當真蹊蹺!」

「幻境?」顧幼鋒似乎不信,謝無忌也不解釋。

眾人牽着馬又走了約莫數里,前面便是那河,因河水甚深、甚寬,馬匹不得過,只能繞路,正在此時,一事物從林中飛出,旋轉若星辰、激蕩若雷霆,劃過十餘丈落到顧、謝身前土中!水婈君、聞詩戫甚是驚駭。顧、謝急忙拾起,卻見是平平常常一張羊皮地圖!

聞詩戫笑道,「又有何機關!」

謝無忌道,「老師前幾番授課雖也在洞天福地之中,卻遠不曾如今日這般謹慎,想來定有緣故!」

「咱們便按圖中行進便是!」顧幼鋒扶妻子上了卻月,撫摸那馬,「吾妻這幾日有恙,汝仔細看待,不得有誤!」

那馬也不反抗,只低聲咆哮,顧幼鋒這才上了另一匹白馬,謝無忌仍舊騎上黑霸王,而後拉起戫兒坐在馬前,三人沿着地圖行進,果然繞開大河,這般奔行,又走了兩日一夜,待到三日早上時面前又顯出一山谷!

聞詩戫下馬張望,笑道,「謝哥哥那位『老師』當真有趣的緊,真想快些見他老人家!」

「戫兒何必着急!」谷中傳來笑聲,顧謝二人大喜,黑霸王長聲歡嘶,兩人縱馬而前,「老師!」

水婈君下馬,和戫兒慢慢走進谷中,但見一大片楊柳林后乃一高山,綠蔭遍野、芳草遍地,二人走出林間,便是一茅屋居于山腳下,一小河彎彎曲曲流過山前,時有雞鳴犬吠,一片祥和之氣。

二女心有所感,一時又懼又奇,遠遠看着那日冕之下高俊身影:

煌煌臨四方,陽蒸新雨霽。

伏草惜甘霖,鷹激掩寒翳。

白日豈至尊,火精堪上帝?

唯吾照天輪,只手演興替!

聞詩戫眼中含淚,心中惶惶,又是懼怕又覺親切,水婈君雖覺目眩至極,腹肚中因月信而起、那股鬱郁難熬之寒氣終於消散,他看到夫君與謝無忌呆立一旁,轉頭細看那男子竟是夏王!

「大王,怎是。。。。。。大王!」水婈君呆立無語。

謝無忌、顧幼鋒一時不知該如何啟齒,二人尷尬一笑,「老師。。。。。。」

夏王淡然笑道,「汝二人本都奸滑成性,如今又擰成一股,為師身份又何藏焉!」

「老師!」顧幼鋒嘻嘻一笑,忽而想起前次與夏王離別時甚為意氣用事,又覺慚愧,「老師,徒兒錯了!」

「怎錯了?」夏王笑問。

「徒兒這些日子頗見百姓艱難,或許。。。。。。或許老師見地更深。」

夏王嘆息,「博恆並未錯,我確是有私意,以社稷之氣運延吾師妹性命乃唯一可解之法,而若細究,其法尚有二!一者便是以大功德整頓河山、使我大夏固若金湯,延綿萬世,讓吾師妹性命與山河而一,吾便大有騰挪餘地;除此之外,還有一法,確是窮萬民而廢社稷、喪天心而滅倫理!此法不提也罷。」

謝無忌甚驚,問道,「宗主,你們。。。。。。你們再說什麼!」

顧幼鋒沉默不語。元曦抬頭一笑,「患之救人便救人,為何冒吾之名!」

「這。。。。。。」謝無忌面色一紅,囁嚅道,「徒兒想,報老師之名,彼等惡徒心有懼怕,或許出其不意,可有奇效。」

「如今可有奇效否?」

正在此時聞詩戫出聲道,「大王,謝哥哥救民女之時奮不顧身,若非賊人兇殘,早便勝了!」

「戫兒,近前來!」夏王招手,聞詩戫緩緩而來,再行一禮,抬頭時不住瞅著元曦,一時心中驚呼,「大王眼中直如燦爛星漢,炫目瑰麗,又如赤紅巨淵,凶隱戾藏!到底是何緣故!」

「戫兒,不得無禮!」謝無忌怕她失了尊卑體統,一聲輕喝反而將她驚醒,聞詩戫方才低頭不敢再看!

「視不上於袷,不下於帶,或為天子;綏視者,國君;吾號霸王,非天子亦非王,便等而視之又有何妨!」元曦談笑灑脫,眾人但與其目光相接,無不心折。

戫兒笑道,「大王目若一世界!小女卻不敢看了!」

「此女悟性當真絕頂!然其年齒尚幼,待此『三年』事了,倒是與患之甚為般配,現下終究太過年幼。」元曦心中讚歎,伸出手掌輕撫其頭,戫兒神色複雜,卻不說話。

「自天授二年始,至今亦八年矣!且待吾考核一二。患之,你先來吧!」夏王回首轉身,推開門扉朝小院中走去。

「是!」

謝無忌當先而前,立在院落正中,行了一禮,旋即抽出寶劍,顧幼鋒不自禁替他緊張。夏王空手而立,右手食指伸出,一股氣勁綿延而出,長約六尺,呈五色變幻,有若實質一般,旋即左手后握,右手前拒,成雙手長劍之形,「開始吧!」

「老師!弟子出手了!」二女在側,謝無忌心有所疾,一劍縱起,運十成功力,河洛奇劍五行克其二,水火之力洶湧而來!

元曦凝目細看,黯然搖頭,身子微側,那劍全然撲空,謝無忌空門大露之時,滿眼驚駭,元曦反手以劍柄點在他心口處,凝兒不發。

謝無忌收劍而立,冷汗不住流下,聞詩戫眼中含淚,不知如何鼓舞。顧幼鋒呼道,「患之,只用半力!再試一次!」

元曦緩緩點頭,戫兒呼喊道,「謝哥哥!」患之似受到鼓舞,此番只運起天一生水,劍氣雖不如前番洶湧,卻比前時圓熟十倍!夏王揮灑接招,腳下錯步,雙手開合,抵禦凜冽劍氣,謝無忌甚是喜悅,劍心霎時發動,氣勁澎湃浩蕩!元曦暗暗點頭,左手內收,右手向前,五色鋒芒雷霆一點,謝無忌側身下挑,劍氣激射!夏王雙手轉如霹靂,一劍快似一劍,腳下亦步步緊逼,患之漸漸不支,雖有澎湃之力,卻招招落空!這般激斗數百招,眼見再過數個回合,患之便即被逼入角落,再難取勝,心中一陣激蕩,面色潮紅,便欲嘔血,元曦大驚,剎那間收劍而前,按在他心口處,十二個呼吸過後,謝無忌方才好轉!

「博恆上,患之退在一旁!」

謝無忌甚是沮喪,坐到一旁仔細觀看。

顧幼鋒心生忐忑,緩緩上前,忽而急速拔劍,欲施展偷襲,元曦笑道,「慣知汝這小子素有此招!」

「老師便容讓徒兒幾招嗎!」博恆嘻嘻一笑,萬不敢與夏王手中長劍抗衡,只運三成真力,不住遊走,元曦嘆息搖頭,「五嶽真形劍,其勢延綿不絕,雖輕巧之勢靈動十方,可仍以厚重見長!如博恆這般,便是修上二十年也難有成!」

元曦隨他一道變招,顧幼鋒心下得意,卻隱隱生出懼意,待緩緩發力時,便覺劍上似乎有一股粘勁,極難抽身而退!謝無忌越看越不對勁,喊道,「尋隙而進,以力克繁!」

「你說的到輕巧!」顧幼鋒已然滿頭大汗,元曦仍舊極快變招,無數氣線彷彿蠶絲一般包裹顧幼鋒身周,顧幼鋒駭然變色,奮出全力施展,一時間山勁四起,欲衝破禁錮!

「博恆,勝負已分!」元曦面無表情,待拼到上千招時,口中怒喝一聲,雙手劍中宮直擊,儼如長槍大戟一般,『蠶繭』轟然炸裂,顧幼鋒狼狽倒退,面色慘白。

元曦右手一抖,化氣而成的五色劍煙消雲散,他輕輕拍其背,博恆這才勉強起身,水婈君走來,攙扶他迴轉場邊。

「無妨!」博恆嘆了口氣。

「且自休息,午時一道聚餐。」元曦撣了撣身上塵土,默默轉身朝柴房走去。

顧幼鋒、謝無忌一番慘笑,聞詩戫本想安慰二人,嗓子乾的如冒煙一般,卻聞到一股香甜,面前東西南三間草屋,正北確是堂屋,香氣便從其內傳出,聞詩戫不住在門口張望,而後方才走進,旋即大喜奔出,「快來!快來!」

眾人這才魚貫而入,卻不敢大聲喧嘩,案上擺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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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盤,內中五隻茶盅,晾著茶水。四人甚敢口渴,舉起便飲,一時但覺甘甜可口。水婈君仔細觀察,屋內陳設整潔簡約,條案文房四寶,壁上只掛着幾幅字畫,榻上四隻蒲團,再無別物。

顧幼鋒盯着一幅字看,但覺頭暈目眩、神馳物外,一時間恍然大悟,「這是大王剛剛所用劍法!」

謝無忌亦看到一幅畫,畫中一漁翁孤坐小舟,千里無人,萬里無聲。畫卷左側題有七絕,患之沉吟片刻,悠悠念出,

「大江東去興亡掩,一葉無憑雲水清。

畫外青山滄桑盡,丹心不昧萬古明。」

「呀!」戫兒驚駭莫名,謝無忌關切道,「怎了?」

「這畫上好強的殺意!」水婈君感嘆,顧幼鋒點了點頭,謝無忌仔細看去,那小舟彷彿動了一般,在江面上微微起伏飄蕩,漁人坐在船上扭頭笑他,剎那間風雲變幻,一道紫電轟在船頭三尺高處!

「這!」謝無忌大叫一聲,那畫恢復如常,風收雷隱,再無痕迹。

「那漁翁是何人物!呼雷喚電,視若等閑!修為似乎還在大王之上!」顧幼鋒心底驚駭。

正在此時,夏王頭戴幘巾,身傅袖韝,端來數盤吃食,二男二女驚得目瞪口呆!元曦笑道,「還不速速接過!」

「是!是!」眾人想笑卻又不敢,心下惴惴不安、

顧幼鋒見大盤中是牛肉切片、五香火腿,另一盤則是清炒香瓜、蛋匯三元。過不多時,元曦又端來熱氣騰騰一大盆食物,乃是青菜豆腐。戫兒笑嘻嘻跟在身後,端來一笸籮蠻頭!

「帶褶子的是青蔥炒肉餡,不帶褶子乃是豆沙裏子。若不夠時,還有湯餅!」元曦說罷,坐在上首。

顧、謝二人食不甘味,跪在前面。

「吃完這頓飯,汝等與吾再無師徒關係!各自散去吧!」元曦面色冷漠,顧幼鋒聞言悲聲痛哭,反倒是謝無忌只默默流淚,並不出聲。

顧幼鋒叩首,「徒兒知錯!求老師收回成命!」

謝無忌亦叩首道,「老師,徒兒魯鈍,不配為您弟子,然看在無忌尚且勤勉,求老師寬限一次!」

元曦面現怒色,「寬限一次,寬限一次!今天已是幾遭!我罰你們,你們跟我使奸,打你二人,又知我心軟!如今八年已過,仍舊一事無成!為師教你二人的誡子訓背來我聽!」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不是這句!」

「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

「也不是這句!」

顧謝二人惶惶然,一時羞愧難當,水婈君掩口笑他二人,說道,「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無以治性。」二人聞言又羞又氣。

元曦點頭,「汝二人自作聰明,患之每每急功近利,根基未深,便欲精進;博恆懶惰,終年惜力。」

顧幼鋒嘀咕道,「淫慢、淫慢!可有多難聽!」

「汝也知難聽?」元曦一笑,起身在屋內踱步。顧幼鋒對謝無忌使眼色,二人膝行而前,抱住元曦腳踝,「求老師開恩!」

「大王。。。。。。便求你給顧大哥哥和謝哥哥一次機會吧!若是不成。。。。。。戫兒願拿命來抵!」聞詩戫眼神真摯,夏王扭頭瞅她,看的戫兒面色羞紅,低頭不語。

「大王,我和博恆的禮金還是您贈送,人言有始有終,我和夫君怎能做不孝之人!將來還要奉養師父!」

「老師,求您了!」謝無忌、顧幼鋒悲聲大震,元曦思索片刻,拉起二人,「也罷!起來吃飯!」

戫兒大喜,拉住顧幼鋒與謝無忌,「顧大哥哥、謝哥哥,大王答應了!大王答應了!」

「我且把話說在前頭,今次再給汝二人機會,一會便是刀山油鍋、深淵巨海,為師要你二人跳,也得給我跳下去!」元曦面色肅然!二人喜悅點頭,「莫說深淵巨海,便是伏屍百萬的血池煉獄我二人也去得!」

元曦不住點頭,嘿嘿冷笑,聞詩戫心底發毛,拉住他衣袖不住搖晃,「大王!大王!您。。。。。。您不會真的讓他二人去死吧!」

元曦默然不答,良久才道,「死且容易,生不如死之事多矣!」

「啊!」戫兒嚇得渾身顫抖,謝無忌拉住她手安慰道,「戫兒,別在意,修行之路哪裏有坦途!」

「快來!你再不來我都吃了!」顧幼鋒饞嘴,便欲伸手捏牛肉,被水婈君一筷子打回手掌,「先讓老師!」

元曦再度坐回上首,加起一小塊肉,而後將盤中牛肉分做四份,兩份多些,約莫半斤有餘,兩份少些也有三四兩,旋即笑道,「速速吃飯,吃完隨為師去『投胎』!」

戫兒有覺恐懼,水婈君笑道,「大王是嚇唬他二人的,你卻當真!」

「但。。。。。。但願!」戫兒忐忑。

顧幼鋒、謝無忌卻甚是激動,拿起肉蠻頭大吃,內中肥油甚多,沁入白面,香甜可口。謝無忌亦酣暢大吃,兩人吃了小山般蠻頭,水婈君只盯着夫君,眼中嫵媚而又深情。聞詩戫且驚呆了,「謝哥哥,原來你這般能吃!為何與夏阿翁時卻。。。。。。」

「阿翁賺些銀錢難得,你那親親謝哥哥自捨不得,師父的自然要多吃些,以後才好報答!哎呦!」顧幼鋒話未說完,被元曦一擊敲在頭頸處,竟是躲之不及!謝無忌聽聞那『親親謝哥哥』時,臉色大紅,也想打他,卻被夏王筷子后發而先至,「此劍何其快也!」

「我像他倆這般大時,一人便能吃這般多,那時師妹說『與青兒訣別在即,汝竟還吃得下』!」夏王元曦原本笑中,忽而面色惆悵,落寞不語。

眾人聞言來了興緻,謝無忌問道,「青兒?又是誰人?」

「她。。。。。。」元曦目光縹緲,一時無言,只吃了幾口湯餅,便匆匆起身,將空碗移至廚下去了。

顧幼鋒嬉笑,「老師定有故事!」

「汝這廝便是無聊!」謝無忌一笑,風捲殘雲般將桌上吃食掃蕩,戫兒食量甚小,吃了幾口便即飽了,端著下巴瞅他,謝無忌夾起盤中最後一塊肉,笑道,「張嘴!」

戫兒輕啟朱唇,輕輕咬住牛肉,這是方才注意到水婈君與顧幼鋒投來目光,一時羞澀非常,「我。。。。。。我去給大王幫忙!」

水婈君亦起身收拾碗筷,不想元曦早已站在門口,冷然道,「讓他兩個收拾,你二人且歇息片刻!」

顧幼鋒起身,撫了撫臚皮厚肉,笑道,「肥臚!肥臚!爾有此廬!苦時將至,有菜無魚!」

謝無忌笑着接話道,「肥臚!肥臚!爾有此居!酷烈朝夕,難見盡歟!」

元曦看着二人端起碗筷忙碌,心中無奈苦笑,「這二子當真無賴無懼,我已無法可施矣!」

水婈君笑道,「老師便只打罵便是,他兩個皮厚的緊。」

「可。。。。。。可別打壞了!」聞詩戫卻甚憐惜。

夏王一笑,「你二人寒暑兩端,叫我何去何從?」

二人掩口一笑,聞詩戫笑道,「《春秋》為經,寒暑畫緯,大王自居天地之中,一碗水端平矣!」

元曦甚奇其言,忽覺其心胸之中有股『神氣』鼓盪,有別於尋常女子。

「大王怎。。。。。。怎看的這般無禮。」聞詩戫低頭側目,偷撇眼前人,面色一紅,「夏王有天人之姿,乃世間偉丈夫,可便是再好十倍,我。。。。。。我此生也非。。。。。。。」戫兒心情煩亂,以手遮擋胸襟,元曦方才便察覺有異,扭頭沉思,「這丫頭生了一顆『無常之心』,若遇名師,善加引導,定成大器!可惜女帝早已不在華夏,便是祖師和師父也。。。。。。」他扭頭又看到水婈君雙手比劃,腳下步法竟甚有章法,驚喜道,「婈君兒何時學過雙手劍術?」

「未曾啊!只剛剛見大王與他二人考較時,記得一二!」

元曦甚喜,不住打量二女,「他兩個資質萬中無一!當為他二人良輔!」

正在此時,謝無忌、顧幼鋒已然走來,躬身一禮。

「走吧!」夏王點頭,揮手間天地撕裂!

四人震驚,眼見夏王身影消失於天地帷幕之中。

「此神能也!」顧、謝無不驚嘆佩服,這便跟了進去!水婈君一咬牙亦轉身入內,聞詩戫回視茫茫天地,又仔細看眼前這『天地帷幕』,一時頭暈目前,方才不見謝無忌身影,急切呼喊,「謝哥哥!等等我!」

轉眼之間,四人步入一極惡世界,腳下踏着一巨大雲朵,雲朵盡頭乃立着夏王!頭上烏雲倒掛、八風飛盪,腳下滔天血海中烈焰蒸騰,厲鬼浮沉其中,慘嚎之音極天徹地!海中一山如劍矗立!不時激射劍氣,割裂千里!厲魂中者無不慘烈呼號,然列作兩半之殘魂在血海沐浴下不多時便即復原!如是永無止境!

「這!」

「這當真是煉獄!」謝無忌、顧幼鋒、水婈君駭然變色,渾身顫抖,聞詩戫已驚的昏死過去,倒在夏王身後雲彩之上!

「去吧!」夏王雙手一推,顧、謝二人驚呼之中,腳下雲朵消散,立時墜入血海,頃刻再無生息!

註:

1幘巾:ze,頭巾

2袖韝:gou,底層勞動人民穿戴之套袖

3蛋匯三元:番茄炒蛋

4臚:lú,腹前肥者曰臚(肚子上的肥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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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劍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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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夢蝶成雙辵師恩,桃園易復蔽摩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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